我姑姑是教化學的，叫趙月娥。姑姑除了教化學，還當班主任。
我姑父是教物理的，叫劉文革。姑父除了教物理，也當班主任。
兩人在同一所學校。
兩人都是90年代，我們縣城中學的佼佼者。
無論從業務還是口碑，兩人都是我們當地家長口中，疼孩子的好老師。
不過，兩人一個比一個脾氣倔強。
我爺爺去世，趕上我姑姑監考。
姑父的意思是，他代替監考算了。
讓姑姑請假送爺爺。
那個年代，中考還不算那麽嚴，尤其是小縣城。
可姑姑不幹，姑姑罵姑父不講究，孩子們最關鍵時期，怎麽能撒手呢。
還記得，姑姑監考那天，依然沒有停止關心她班級的孩子。
那天小雨。
姑姑煮了一鍋茶葉蛋，給自己班級孩子。
姑父看姑姑煮了，自己也煮了一鍋。
就這樣，中考當天，兩人一人端了一鍋茶蛋，給自己班級的學生。
因為，姑父的盆子裏的雞蛋不夠分，就偷偷的從姑姑的盆子裏偷了幾個。
導致姑姑不夠分。
之後，姑姑給姑父扇了幾個大嘴巴子。
爺爺去世，姑姑沒送葬，也沒掉一滴眼淚。
姑父罵姑姑冷血。
奶奶和姑父的感情特別好，感覺，比和姑姑的感情都好。
像親母子一樣。
因為，我姑父從小就沒有父母。
結婚後，姑姑不做飯，我姑父經常在奶奶家蹭吃蹭喝。
家裏好吃的，奶奶也是都留給姑父。
一次，學校運動會。
姑父和奶奶一起制作手工飲料，就是拿白糖水兌井水。
分給孩子們喝。
姑姑也要，奶奶不給，奶奶說，家裏就一袋子白糖了。
類似於這種小事很多。
奶奶一直偏向姑父，感覺姑姑是個外人。
於是，姑姑和姑父拉了仇恨。
之後，姑姑嫌棄姑父晚上備課吵的慌，影響自己批卷子。
就讓姑父搬到奶奶家住。
就這樣，兩人一直分居了好多年。
兩人就像熟悉的陌生人。
甚至，單位過年過節分月餅，也是自己領自己的那份。
姑姑領完月餅，拿到班級，直接給孩子們分了。
而姑父直接把月餅拿給了奶奶。
自己花錢，給自己班級孩子買幾斤月餅。
兩個人就是這樣，暗自較量。
不得不說，姑父的智商還是比姑姑高。
導致兩個人婚姻崩盤的是，姑姑班級的一個男孩，父母離婚。
姑姑怕影響孩子中考，就把那個孩子領到自己家住。
沒想到，那個孩子爸爸是個無賴，說我姑姑私藏他孩子，拿著磚頭把姑姑家玻璃全砸了。
把姑姑家表妹的眼睛，差點蹦瞎了。
姑父害怕了。
要姑姑不要再管那個孩子，不要插手人家的是非。
姑姑當著奶奶的面，直接扇了姑父幾個大嘴巴子。
什麽叫人家的是非！那可是孩子的前途！
姑父是個極其要臉的人，跪在地上，求奶奶，他受不了了，他要和姑姑離婚。
奶奶了解姑姑的性子，說，離了也好。
因為，姑姑經常在學校也欺負姑父。
學校搞大掃除，姑姑要姑父班級把她班級孩子的活幹了，她們孩子要復習。
而姑父說，你們班孩子復習，我們班孩子不復習嗎。
姑姑直接扇了姑父好幾個大嘴巴子。
給校長弄的哭笑不得。
就這樣，兩人離婚後，井水不犯河水。
姑父住奶奶家，照顧奶奶。
姑姑照顧我表妹。
姑父教我物理。
可笑的是，一次，姑父沒粉筆了，去隔壁管姑姑借粉筆。
姑姑不借。
最後，還是校長小跑，送來的。
要不然，又是一場耳光大戰……
兩人一直在學校吱吱扭扭的。
不過，並沒有耽誤教學。
相反，兩人每屆都教出好多重點高中的孩子。
這在我們小鎮子，是很難得的。
一次，奶奶提議，說孩子也大了，你們業務也都紮實了，兩人差不多就復合了吧。
姑姑沒吭聲。
姑姑比姑父還要面子，沒吭聲的意思就是代表她同意。
姑父樂屁了，直接要搬行李。
可，姑姑直接給按住了。
很冷靜的說，把這屆孩子畢業吧，兩人就復婚。
得知姑姑給了口，全家沸騰。
我爸爸還特意給姑姑做了一個書架，給姑父做了一個隔斷。
說，這樣兩人晚上批卷子，就不再相互打攪了。
爸爸甚至提議說，實在不行，兩家換房子，我家的房子比較大。
讓姑姑和姑父晚上批卷子不至於……
可孩子畢業了，出事了。
我姑父的班級，重點高中升學率全年級第一。
一屆孩子出了13個重點。
我姑姑第二，她們班級出了9個。
姑姑那段時間大門不出。
奶奶去找她，她也不開門。
最後，姑姑和同事去北戴河旅遊去了。
回來後，姑姑頒布了一個決定，說，從今天開始，她不近男人。
意思就是不復婚。
直到她拿全年級第一。
可是，我姑父畢竟是個男人，無論從體力和業務上都要高姑姑一籌。
姑父每天看孩子晚自習，一直到很晚。
姑姑也不示弱。
姑父看到晚上9點，姑姑就看到晚上10點。
導致很多家長叫苦連天。
還好，大多孩子都住宿舍。
有一部份孩子住在鎮子裏。
姑姑就說，放晚自習，我騎車子挨個給孩子送回家。
家長聽了之後，就不再鬧了。
總之，姑姑就是各種不服。
奶奶一看這個架式，就暗示姑父，差不多就行了。
可姑父性子直，說，我不能因為私利，耽誤孩子，出去一個是一個。
於是，奶奶就不再說話了。
第二批孩子依然是，姑姑沒有鬥過姑父。
頒獎典禮上，姑父戴了大紅花。
並代表學校，去給別的學校示範講課。
狗血的是，姑父出門給人家講課，姑姑把姑父單車的氣門芯拔了。
姑父去奶奶那邊告狀。
奶奶給姑姑罵了，說競爭要憑真本事。
之後，姑姑更是鐵了心。
後來，我去哈爾濱念書，後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總之，姑姑直到退休，也沒有鬥過姑父。
奶奶去世了，姑父一直住在奶奶的老房子裏。
我姑姑家的表妹出嫁，曾跪地上求姑姑復婚，姑姑還是不同意。
原因是，兩人退休後，姑父被學校返聘，而姑姑沒有。
姑姑說，她不在意名利，她就是要口氣。
後來，姑姑得了心臟病，姑父要辭職，去照顧她。
被姑姑拒絕了。
姑姑病危期間，姑父的意思，用不用通知一下那幫學生。
姑姑給姑父罵了，你以為，我和你一樣，為了那點名利……
姑姑去世的時候，姑父正下樓，給她買榴槤。
姑父說，姑姑自己的薪金並不低，可自己舍不得吃個榴槤。
姑姑去世後，我和姑父一起打掃姑姑的老房子。
感覺，姑父對自己家很陌生，什麽東西在哪裏，他都不知道。
姑姑有個大木頭箱子，裏面有個日記本。
我遞給姑父，姑父直接揣進了懷裏。
晚上，姑父蹲在奶奶家的院子裏，看姑姑的那個日記本，泣不成聲。
後來我才知道，姑姑在日記本裏，寫了很多肉麻的情話。
夫妻之間的那種。
聽表妹描述，大概的意思是……
姑姑說，假如，咱倆有一個不是老師，或者不在同一所學校，應該是最恩愛的夫妻。
有一次，姑父來哈爾濱住我家。
我逗姑父，問姑父，姑姑當年都在日記本裏說了些啥。
姑姑笑了笑說，沒啥。
之後，他去陽台上抽煙。
我發現，那天，他抽煙兩個手哆哆嗦嗦的。
煙灰都一大截了，他都不知道。
姑父那段時間很抑郁。
有一次，我和姑父坐公交溜達，散心。
姑父忽然抱著頭，嚎啕大哭，搞的車上人好詫異。
姑父指著窗外說，你姑姑最愛吃哈爾濱紅腸了。
我當年領孩子來哈爾濱參加競賽，好幾次，我都沒時間去買。
還有，我姑姑的葬禮當天，幾乎沒來幾個人，就是學校幾個要好的。
姑姑說，她沒資格，就不通知誰了。
但是後來，姑姑頭七的時候，還是來了不少人。
有姑姑當年的學生。
那天晚上，姑父喝多了。
說，姑姑是他這輩子見過最較真的女人。
還有，姑姑去世，我和姑父打掃老房子的時候。
姑姑的大木頭箱子裏，有一件給姑父買的皮夾克，應該是好多年前買的。
她知道，姑父最愛穿皮夾克了。
還有幾條好多年前給姑父買的煙。
姑父最愛抽的櫻花泉。
去年，我去姑父家，還發現，那煙還在。
我說，姑父，你怎麽不抽，都潮了。
姑父說，舍不得，現在，這煙都不產了。
我表妹去廚房哭了。
她和我一樣，都知道，姑父舍不得的不是煙，而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