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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讀|婚禮前,我送給爸媽一本菜譜

2024-01-10情感

「你還記得啊?有些菜我都已經記不清了。」婚禮前,母親收到我手作的菜譜,眼裏掩飾不住笑意,「看了這個,我又都想起來了。」

翻開樸素的牛皮紙扉頁,手繪家常菜貼紙旁,記錄著關於這些菜品的小故事。

我上高中前,母親忙於工作,很少做菜,也不擅長做菜。從高二下學期開始,她從新華書店買了本給高考生做營養餐的書,一點點學著做,做出得意的成品,便讓我試吃。

課後,往往顧不上放下書包,我就奔向飯香環繞的廚房。母親掀開鍋蓋,熱氣裊裊,糊白了她的鏡片。清蒸魚混合姜絲蔥白被油脂激發的香氣,大肆掠奪我的嗅覺,以及從嘴角滲出的涎水。

大盤雞濃郁的紅湯「咕咚咕咚」不停翻滾著,我嚷著要嘗,媽媽選了一只勁道的土雞腿——她堅持定是散養土雞與普通肉雞有不可比擬的風味,而我只想念被鮮美雞湯浸潤、綿軟無比的薯仔。

爸爸做菜與媽媽絕對是兩個流派。油潑辣子、胡椒粉輪番上陣,就像他本人開朗、自來熟的性格,仿佛一道菜要將所有的「豪爽」撒進去才罷休。大大咧咧的廚房風格似乎與優秀廚藝相悖,但對他來說,這或許是創意菜品無限靈感的來源。

一次,我在麻婆豆腐中竟吃出了孜然味,不禁詢問正在竈前「揮汗如雨」的當日「主廚」。「孜然?」他聽到略微一怔,隨後爆發出「杠鈴般」的笑聲,「是我放錯了,我以為那是胡椒粉!」

放錯了香料,他倒也不惱,提起筷子夾了一塊,品了品,粗眉連同五官皺成一團:「哎呀,沒想到還挺好吃!」

豆腐表皮煎出焦香,包裹著孜然,隱隱約約像是散發出烤肉般的香氣。自此,「孜然豆腐」頻頻出現在家庭餐桌,這一味奇異的香料深得爸爸的信任,之後不論什麽菜,他都想嘗試放一撮,期待碰撞出更加新奇的口味。

婚後,我也成了「主廚」。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原先「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我,開始每日考慮三餐配搭,米桶是不是見底,油壺是不是空瓶,果蔬蛋奶哪裏有折扣……

當我想偷懶糊弄的時候,我都會想起父母——過去根本沒有如空氣炸鍋、蒸烤一體便利的烹飪電器,以及收拾廚房戰場的清潔電器,但即便如此,他們幾十年如一日,洗菜削皮切絲,認真對待每一餐,想到這裏,我不禁感到慚愧。

「關心糧食和蔬菜」,也為我和父母交流提供了「素材」。回想起來,我也和父母經歷過「無話可聊」的片段——相親、催婚,曾讓我一度懼怕與他們聯絡。有時我甚至會提前在紙上寫好要跟他們聊的內容,盡量岔開我不喜歡的話題,說夠時長即可,認為盡到了做女兒的義務就可以,沒考慮過他們的「情緒價值」。

轉折的契機是在制作一鍋燜面。

菜販吆喝著「新上的豆王便宜賣了」,照例稱了些打算做蒜泥豆角。一旁的大嬸和菜販議論:「割幾兩鮮肉,堆上豆角,再盤一鍋面,滋味別提多美!」

我腦海中頓時浮現了母親做的燜面,那是道預制菜無法「預制」的佳肴——鍋氣氤氳,出鍋後再撒一把金燦燦的蒜末,拌勻,熱乎乎的面釋放出的絕妙蒜香,肉流淌著晶瑩的脂肪,拉起軟爛的豆角跳起歡快舞蹈。我吞咽著口水,滑動手機在做菜App裏搜尋著制作燜面評分最高的菜譜。然而我失敗了。我不知道自己失誤在哪裏,明明按照高分菜譜一步步制作,面、肉、豆角卻怎麽也跳不齊我編排的美味舞蹈。

勉強吃完失敗作品,我左思右想還是聯系母親,向她請教。家裏的做法總是跟App的高分菜譜有些許差別,哪怕是零星的,吃進嘴裏就會立刻覺察到不同。

她很快回復我,發來大段大段的長語音,講述得事無巨細。「油不要放太多,肉會煸出油脂」「水不要加太多,剛剛沒過面就好」……她的聲音透出一絲興奮,我幾乎可以腦補出她揮舞鍋鏟的模樣。

隔日我重新制作,還原出了想要的味道,並拍照傳給母親。她誇獎了我,說是看起來就很好吃,等我回家了做給她吃。

那天不知不覺聊了很久,我突然發現,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舒暢談話,不動怒,不射出傷害對方的毒箭。往後,無論是在菜市場采買,還是線上App買菜,我都會跟她討論一下菜價、有什麽新鮮的菜種、創新的做法,慢慢拓寬了話題,撥開雲霧,也開啟了我們兩邊的心門。

「你現在這麽會做菜,可沒怎麽給我們做過呢!」婚禮前,母親故意打趣道。我註視母親拿著我手作菜譜的雙手,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把記憶中爸媽做過的菜、什麽滋味記錄下來,並在後幾頁寫了幾道我擅長的菜肴,可什麽時候能為他們親手制作呢?遠嫁的我沒法給出肯定的答案。

儀式結束後,海鮮大菜接連上桌。客人們都很滿意,母親評價「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婚宴」,父親卻吃得很少。

返回家中,母親告訴我,她拉著父親,把我送的菜譜又看了一遍。那一刻,我埋怨自己學做菜太晚。母親卻說,不晚,不晚。

編輯/王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