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湖南省長沙市開福區的四方坪商貿城逐漸熱鬧起來。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在各式各樣的攤位間，歡聲笑語和食物的香氣交織成一幅動人的畫卷。在喧囂的夜市中，一個小攤顯得格外引人註目。
熱氣騰騰的雞蛋仔散發出誘人的香味，金黃的色澤在燈光下閃閃發光。攤主一家三口忙碌而有序地工作著，盡管他們的語言並不流利，但熱情真誠的笑容感染了每一位顧客。
「大家來，嘗嘗，美味的雞蛋仔……」丈夫張永勝和女兒用不太標準的發音招呼著顧客，妻子則在一旁默契配合，將新鮮出爐的雞蛋仔遞給顧客，同時用手語表達著「歡迎下次光臨」。
突然，一位眼尖的顧客叫了出來：「這不是那對聽障夫妻嗎？」「沒錯，就是他們！」更多顧客認出了他們，興奮地說：「我在今年春晚上看到過他們，用手語表演的節目太感人了！」看到大家認出了自己，夫妻倆不停地說：「謝謝大家的關註！」
夜市的燈光照亮了一家人的笑容，也照亮了他們堅持夢想的道路。在一個充滿煙火氣的夜晚，他們用自己的方式詮釋著生活的美好和力量。
01
一定要讓孩子聽見聲音
「咦，你們的攤位改名了啊？」一位顧客指著「有聲爆漿雞蛋仔」招牌問。
「嗯！我們一家人都從‘無聲’變‘有聲’了，感謝大家的關註和支持。」感恩是張永勝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字，他無時無刻不在感恩自己所遇見的一切。
2017年，張永勝和湛靖雯在星沙藍思科技工廠相逢，兩個無聲世界的人就這樣走近了彼此。「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被這個美麗溫柔的姑娘吸引了。」回憶起自己與妻子的相逢，張永勝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一開始，湛靖雯的父母並不同意女兒和張永勝交往。一是兩人距離太遠，張永勝是遼寧人，湛靖雯是嶽陽人；二是兩人都是聽障人士，以後的日子註定艱難。可是，張永勝並沒有放棄，而是用實際行動打動了湛靖雯的父母。最終，他們的愛跨越了重重障礙，終成眷屬。
婚後，夫妻倆幸福而甜蜜。有一天，湛靖雯不小心摔了一跤，肚子疼得很，張永勝趕緊送她去醫院。拿到檢查結果，張永勝的手顫抖了，他打著手語告訴妻子：「我們有自己的孩子了，已經4個多月了。」湛靖雯的眼睛模糊了，一向生理期不準的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懷孕了。
片刻的激動後，他們立即找到醫生咨詢。張永勝回憶自己是在4歲時用藥不當致聾的，妻子則表示聽父母說，自己是在1歲時打針造成的耳聾。醫生告訴他們，如果父母不是先天性耳聾，孩子患聽力障礙的機率不大，但誰都不能保證萬無一失。不過，從湛靖雯目前的身體情況來看，引產對健康影響很大。
回家後，夫妻倆慎重地「談」了一次。在經歷了漫長的沈默和思考後，他們選擇面對將要發生的一切。 「我們不是完美的父母，但既然孩子選擇了我們，無論怎樣，我們都要堅定地陪他走下去。」
此後的每天，夫妻倆都小心翼翼地呵護著肚子裏的寶寶。每當在大街上看到別人家的孩子，他們都忍不住多看兩眼，憧憬著自己有了寶寶的樣子。張永勝告訴妻子等孩子出生了，他會帶著他們娘兒倆去三亞旅行，一起看海。
分娩的日子來臨了。在產房外等待母子出來的那段時間，張永勝覺得時間慢得仿佛過了一輩子。他焦急地踱著步子，設想了各種可能，祈求老天能夠眷顧他們這對平凡而艱難的夫妻。
「母女平安，小姑娘哭得挺響亮！」孩子被抱出來後，護士打出了一行字告訴張永勝。「哭得挺響亮」幾個字他反復看了無數遍，喜不自禁。
夫妻倆給女兒取名語涵，希望她健康快樂。很快，到了語涵聽力篩查的日子，夫妻倆滿懷憧憬，但當醫生拿出檢測器放進她的耳朵裏時，她卻沒有任何反應。醫生無奈地搖搖頭，湛靖雯難受得哭了起來。那一刻，張永勝感覺天塌了。
他們設想過這個結果，但當真正得到這個結果時，還是感到難以面對。心灰意冷的時刻，醫生告訴他們：「孩子的發聲系統很健康，趁著她還小，盡早植入人工耳蝸，是可以恢復語言能力的。」
得知這個訊息，湛靖雯的淚水漸漸止住。她緊握著丈夫的手，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張永勝也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此刻他們需要的是勇氣和決心，而不是絕望和放棄。
隨後，夫妻倆詳細了解了手術的過程、風險以及術後的康復訓練等情況。望著女兒長長的睫毛、亮晶晶的眼睛、粉嘟嘟的小嘴，以及那對漂亮的耳朵，夫妻倆下定決心，「我們可以聽不見，但女兒必須聽得見。」
從此，一顆「一定要讓孩子聽見聲音」的種子在他們心裏發了芽。他們知道，這條路將會充滿挑戰和艱辛，但只要不放棄，就一定可以成功。
02
爆漿雞蛋仔攤位，語涵的成長舞台
「一天跑了3單，一單掙了10元，中暑了也舍不得休息。」張永勝回憶起剛開始跑外賣的日子，眼中滿是無奈。
有一次，他騎著小電驢一天跑了92公裏，整個人都累癱了，本想犒勞自己吃一頓好的，可一想到孩子的手術費，就默默地回到出租屋煮起泡面來。一個人工耳蝸大約需要30萬元，除去日常開銷和養娃，夫妻倆不過才存了幾萬元。
屋漏偏逢連夜雨。張永勝的父親突發急病，在彌留之際，用手給兒子比畫了一句「孩子一定要盡早做人工耳蝸」，就帶著遺憾離開了。那一刻，雙重的打擊讓這個從不輕易流淚的男人號啕大哭起來。
不能再拖了！半年後，夫妻倆把婚房賣了，又找親戚朋友借了些錢，加上愛心人士的幫助，終於湊夠了為女兒植入人工耳蝸手術的錢。語涵手術前期，張永勝的情緒波動很大，「那時候我特別容易掉眼淚，十分心疼女兒。」但語涵表現得特別勇敢，獨自走進了手術室。
手術非常成功。為了讓女兒更快地學會說話，夫妻倆又給她買了助聽器，並帶她去康復學校接受語言訓練。康復全托的費用是每天300元到500元，對於他們而言是承受不起的。女兒只能隔一段時間過去學習幾天。
夫妻倆拼命賺錢。他們賣過爆米花、玩具、炒冰、章魚丸子、蝦扯蛋等。後來，湛靖雯特意去學習制作爆漿雞蛋仔。剛開始，做出的味道不是太好，夫妻倆就不斷研究改進。隨著雞蛋仔做得越來越美味，攤位的回頭客也越來越多。
身邊人的善意也時常眷顧著這個小家庭 ，雞蛋仔攤位旁邊的壽司攤老板，會幫著夫妻倆招呼客人，其他商戶也會用手機跟張永勝打字交流，一起探討生意經。
「一年365天，除去暴雨等惡劣天氣，我們基本天天出攤。」湛靖雯主要負責看攤位，張永勝則照顧女兒，偶爾抽空兒跑個外賣，晚上帶著孩子去陪老婆擺攤。爸爸媽媽忙活，語涵就在周圍玩兒。
有一次，她忘記打招呼就跑出去玩兒了，急得夫妻倆滿頭大汗。幸好，孩子沒多久就回來了，原本準備好好「教訓」一下她的張永勝，見到女兒的那一刻，心一下子就軟了：「或許女兒和我們打招呼了，只是我們聽不見。」
後來，無論多麽忙，夫妻倆都會讓女兒在視線範圍內。夏天的長沙就像蒸籠一樣，而無論多熱，語涵都會趴在電動車上等爸爸媽媽，常常等著等著就睡著了。望著女兒滿是汗水的額角，夫妻倆心中湧起一陣酸楚。
語涵的康復訓練並不順利。老師告訴張永勝，由於缺乏有聲語言環境，加之學習頻率太低，語涵的進步速度很慢，甚至一度停滯不前。
老師的話猶如一根刺紮進了夫妻倆心裏，他們開始想辦法增加女兒語言康復訓練的課時，並邀請朋友們來家裏做客，陪語涵說話。叔叔阿姨們都誇語涵漂亮、聰明，夫妻倆靈機一動，為什麽不嘗試讓女兒在夜市大聲吆喝呢？既鍛煉語言能力，還能提升自信，這是多好的鍛煉機會呀！
一開始，語涵站在小攤前半天說不出一個字，甚至害羞地躲到媽媽身後。夫妻倆不著急，反復用手語告訴她：「慢慢來，語涵是最勇敢的。」
慢慢地，語涵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好——吃——的——雞——蛋——仔——」隨著吆喝的次數越來越多，語涵已經能說出一些短句了。雖然還是磕磕巴巴，但看到孩子的進步，他們覺得所受的一切苦都是值得的。
為了鼓勵語涵，湛靖雯給自己和愛美的女兒客製了漢服。打扮好的母女倆一個溫婉大氣，一個俏皮可愛。仿佛穿越時空的使者，成了夜市中眾人矚目的焦點。
03
「無聲」變「有聲」，奇跡靠愛來創造
黃昏時分，印著「無聲爆漿雞蛋仔」的小推車拖著一地長影穿過街道，白日裏寬闊安靜的街道正為夜晚的煙火預熱。
熱火朝天的夜市中，雞蛋仔的小攤前已經排起了長隊。「這得感謝很多自媒體博主的宣傳，讓更多顧客了解到我們，遠道而來購買雞蛋仔。」張永勝談起大家對他們的幫助，滿是感激。但他坦言，也遇到過一些挫折。
由於夫妻倆聽不見顧客說話，只能透過手勢或寫字與顧客交流。一次，一位女顧客沒有點到自己滿意的雞蛋仔，情緒比較激動。張永勝趕緊寫字向她再次確認，她看都沒看，就把字條丟了。
讓張永勝沒想到的是，語涵走了過來，對這位女顧客說：「阿——姨，爸爸說，他們重新給你做。」說完，又把張永勝重新寫的字條遞給了她。
看到這一幕，女顧客的聲音低了下來，有些歉意地向他們解釋，自己一會兒要趕火車，很著急，可能剛開始沒說清楚。
語涵的表現讓夫妻倆特別滿意， 「希望女兒在遇到困難的時候能迎難而上，而不是打退堂鼓。這是我們一直想向女兒傳達的，如今看來，她已經學到了。」
因為背著債務，還要交康復學費，夫妻倆一直沒舍得給自己買助聽器。2024年1月5日，他們迎來了幸運時刻，湖南一家公司為張永勝夫妻倆免費進行了一系列檢查，並決定贈送給他們一對價值7萬余元的助聽器。
張永勝表示，女兒出生後，他還沒聽到過她叫自己：「我真是等了好久好久……如果今天能聽到聲音了，只想聽女兒叫我一聲‘爸爸’。」
戴上助聽器的夫妻倆早早來到幼稚園門口，迫不及待想和女兒分享這個好訊息。語涵出來後，夫妻倆一把抱住女兒，湛靖雯笑著撥開自己的頭發，指著助聽器給女兒看。語涵一邊撫摸著父母的助聽器，一邊歡快地叫著：「爸爸、媽媽，爸爸、媽媽……」夫妻倆激動得不斷點頭。
這一天，正巧是張永勝31歲的生日。回家後，他發了一條朋友圈：「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我不僅偵錯了聽力，還收到了一份最好的生日禮物—— 女兒叫我‘爸爸’了 ！這聲‘爸爸’，讓我感到無比的幸福和溫暖，我會一直珍惜這份來自家人的愛。謝謝大家的祝福，也祝自己生日快樂！」
一家三口的故事被報道後，引起了周深和譚維維兩位歌手的關註，他們當即決定為這一家人創作一首歌。
張永勝一家人被邀請到【聲生不息】的節目現場，佩戴著人工耳蝸和助聽器的他們，親耳聽到了那動人的旋律：
樹有耳朵開鮮花
草有耳朵發新芽
大雨小雨慢慢下
孩子想要采滴答
采下這滴答送媽媽
媽媽就會聽見啦……
歌聲一下子擊中了他們的內心：「聽著聽著，我忍不住淚流滿面，回憶起一路走來所吃的苦，心中滿是感恩，感謝每一個人。」語涵更是在接受采訪的時候說：「歌聲是這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
2024年2月，張永勝一家三口受邀登上了龍年春晚長沙分會場舞台。爸爸將女兒扛在肩頭，讓她看見更多美好。「一共彩排了三次，每一次都很激動，孩子也不怯場。」張永勝拿出一家三口參加春晚的演員證，這是他們永生難忘的回憶。
如今，故事又有了新進展，一家公司為夫妻倆贊助了人工耳蝸。接受耳蝸開機偵錯那天，湛靖雯欣喜地告訴丈夫，自己聽到了清晰的聲音，張永勝微笑著連連點頭。
他們當即和女兒玩起了測試遊戲。夫妻倆都背過身去，女兒在後面隨機喊「爸爸」或「媽媽」，他們可以準確地回頭了！語涵開心地拉著爸媽的衣服，歡樂蹦跳著。未經語言康復訓練的夫妻倆，還無法說出更多詞語，他們讓女兒代替一家人發聲： 「謝謝所有幫助我們的人，謝謝大家。」
采訪結束時，被問及是否有什麽想要對女兒說的，張永勝一連打了很多字：「我希望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成長。我也經常跟她講，要懂得感恩，不要忘記別人對我們的幫助。我還希望她以後能好好讀書，學有所成後去回饋社會，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再過一年，語涵就要上學了。張永勝期待著自己和妻子能夠陪伴著女兒健康快樂長大，他們笑著表示：「以後會讓她培養一些愛好，唱歌、跳舞或者是別的，就和其他小朋友一樣。」
本文摘自【婚姻與家庭】雜誌 2024年6月下
原標題【有聲爆漿雞蛋仔，爆出無聲世界裏的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