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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湘地理丨保靖,藏著一個森系風味宇宙

2024-01-01美食

山川物語

保靖農家的臘味。

大雪節氣一到,我就迫不及待想鉆回大山裏的家。

農閑的家人燒亮火塘,準備向大山進發。我跟著長輩們,背個纖維袋,胳肢窩夾把柴刀或扛把鋤頭就進山。躲在幹柴裏的柴蟲,藏在葛根藤裏的葛根蟲,蜷縮在竹節裏的竹蟲,我都能利索地找到它們。就連藏在石頭底下的胡蜂窩,我也能趁手掏出幾個。這個季節,蟲兒、蜂蛹都養得白白胖胖,撈回去用菜籽油一炸,蘸上鹽和辣椒粉,倒杯剛蒸餾出來的糧食酒,一口蟲,一口酒,貓冬的小日子就愜意起來了。

山居的人們鼻子靈,聞一聞空氣的味道,就知道什麽季節。「吃山」的時刻表早就爛熟於心,循味而動就好。春日,惠風南來,是草木香,要挎大竹籃進山。雞婆筍、蕨菜、椿芽、野蔥、鼠曲草等,籃子裝不下。夏日,涼風襲來,要向山間小溪跑。抓起家裏的蝦筢占個水草多的位置撈個來回,小蝦米、小螃蟹、鳑鲏魚悉數入筢,運氣好還能碰上石斑魚、趴巖魚。拿回家交給媽媽,只需扯幾片紫蘇,摘三兩個新鮮辣椒,一炒就是一鍋鮮,夏日的「沒胃口」立馬驅散。秋日,空氣都是香的。八月炸、野獼猴桃、刺葡萄等野果摘不盡,烏頭菌、青頭菌、樅菌撿不完。冬日,山風吹來朽木味,別磨嘰,冬筍長肥了。找到竹根最松軟的泥土處,一鋤頭下去,黃嫩的冬筍探出頭。白頭霜剛過,蔫兒吧唧的蕨葉叢裏,一挖一堆蕨根,用木槌捶出蕨根澱粉,做成蕨根豆腐下火鍋,那筋道幾乎沒有其他火鍋料可比。

習慣了大山的土味,嘴刁得再也容不下其他滋味。這是大山和我的約定。

保靖,藏著一個森系風味宇宙

保靖的山居人家,火塘上的炕臘肉就是一個微縮版臘味陳列館。

作家林清玄說,一個人選擇的食物,能夠代表這個人的性格。而一座城的食味,其實也是食物和人性格投契的過程。

生活在武陵山腹地的保靖人是重口味,飲食中高油高鹽高辣居多。同事去保靖出差一周,餐餐被油、鹹、辣支配,她形容夾一筷子菜流出的油可以浸泡白米飯,火鍋裏的辣一沾筷子就讓人掉眼淚。但保靖的食材真好,忍著高油鹽都要動筷。

久居深山的保靖人在飲食上的用力過猛,大概是吃過太多苦,饑餓、漂泊的記憶長在基因裏了。

一幅武陵山區「山居圖」

保靖大小山頭有4965個,其中900米以上的有563座。這裏的一切因「山」展開,保靖的「味解之謎」也藏在這幅武陵山區「山居圖」裏。

山,阻隔外界交通,隔絕了文明交流,同樣也妨礙了飲食交匯。反過來,因為有了山,才在物質匱乏的年代有了「靠山吃山」的底氣,有了山,才有保靖食味既個性又神秘的氣質。

為了適應山居,保靖人的食物多以酸、辣、腌、臘為主導,偶爾用時令野菜來調和。

地處湘西深處的保靖不產鹽,歷史上由於自然和人為的重重阻礙,人們飽受缺鹽之苦,很長時間保靖人以酸代鹽,以酸調味。因而保靖食味中「酸」首當其沖。山居的保靖人家幾乎家家戶戶有陶制酸菜壇,他們制酸的手藝都是祖傳。

保靖的酸菜分菜酸和肉酸。菜酸根據不同季節的時令菜入壇,青菜酸、蘿蔔酸、野菜酸、辣椒酸、苞谷酸等,這些酸菜入壇做酸做鲊可以留存很久。我曾在呂洞山鎮夯沙村吃到入壇三年的野蔥,用它直接和豬油汆湯,非常酸爽,喝下後腸胃熨帖至極。保靖人也將當地特色稻花魚、豬肉等葷菜入酸,制成酸魚、酸肉。將酸魚用鹽、糯米粉、辣椒粉腌制入壇,可以保存幾年甚至幾十年不壞。經過時間沈澱,微生物發酵,酸魚出壇時可生食也可以煎炒,風味極為特別。

保靖山區,山高路陡,舊時很難出山獲取新鮮食材。因而,制臘也成了應對食物保鮮的最佳選擇。保靖的臘味是炕臘,將土豬或其他肉食切成均勻大小,腌制後,放入火塘橫梁上熏。臘味幾乎每天不離煙火,它帶著草木香,最具煙火味。

除了酸、臘,明清時期傳入湘西地區的辣椒也迅速俘獲保靖人的心,成為食味中的「新寵」。辣甚至取代酸成為「代鹽人」。保靖人嗜辣,幹辣椒、酸辣椒、糟辣椒、糯米粉發酵的辣椒酸等辣椒制品應有盡有,他們甚至連素炒鴨腳板、水芹菜都要幹辣椒調味。辣椒祛濕、發汗,這是他們對抗山居濕寒天氣的法寶。

神秘的祭祀食俗

保靖的神秘,還跟眾多祭祀食俗相關。在這個山區縣裏,土家族、苗族與瑤、滿、壯、侗、白等少數民族聚居,創造出多元的文化,也流傳出很多奇葩食味。

以保靖土家族、苗族為例。土家族一年有很多重大節日,如「社巴節」、「趕年」、「四月八」、「六月六」等,這些不同的日子祭祀不同的神靈,因而產生不一樣的食味。如土家族的除夕,稱為「趕年」,他們要比漢族提前一天過年,究其緣由,大多與古代戰爭有關。「趕年」時一家人要團圓,還要吃一道「合菜」。這道預示團年的「合菜」,是將蘿蔔、豆腐、白菜、火蔥、豬肉、紅辣椒條等放入一鍋同煮,很像一鍋關東煮。「合菜」象征五谷豐登,合家團聚,吃完這鍋「合菜」,才叫過了土家年。苗族人的節慶和祭祀更多,他們有祭祀土地神的「社日」,有趕苗年、三月三、六月六、趕秋等。印象最深是過「社日」,即立春後第五個戊日。這一天,苗家人家家戶戶擠青蒿、切野蔥、洗臘肉,他們要用這些食材搭配糯米和粘米蒸一鍋社飯。「社日」是祭祀土地神的日子,帶著青蒿、野蔥香的社飯是春天的第一口鮮,敬神最虔誠。

此外,苗族每年正月間還有大型的還願祭祀活動。這場祭天祀祖的儀式要持續三天,期間還要請苗族「巴代」來祭祀,活動中,還涉及椎牛、椎豬、椎羊等環節。還願祭祀的是近乎完美的牛牯,祭祀完之後要殺而分食,「牛頭宴」應運而生。牛頭宴需要將整只牛頭蒸熟後連大鐵鍋一起端上席,配以泡紅辣椒、酸肉、蒿子粑、臘肉等,人們用刀子切割牛頭上的肉食用。這種吃法看起來十分嚇人,但牛頭肉吃起來鮮嫩軟糯,肥而不膩。保靖縣城著名的牛頭宴美食也是從這種祭祀活動中流傳出去的。

如今,這些神秘的祭祀活動仍在山中繼續,那些個性鮮明的食俗依然留存至今,循著它們的痕跡,或許能解開湘西更多「味解之謎」。

保靖的美食到底有多野

桃花蟲。

水蜈蚣。

打屁蟲。

胡蜂蛹。

桃花蟲、水蜈蚣、打屁蟲、蜂蛹、草鞋蟲、柴蟲、葛根蟲、竹蛆……

把這些光提名字就讓人聞風喪膽、頭皮發麻的蟲都裝進餐盤,擺成宴席的,是雲南人,廣西人,還是「什麽都敢吃」的廣東人?

都不是。是深居湘西大山的保靖人。

保靖人的美食有多野?翻翻阿媽們的冰箱就知道了。

湘西最野的蟲兒菜

在吃蟲的江湖裏,沒有野,只有更野,保靖人藏不住了。

當呂洞山鎮夯沙村的楊香花從廚房裏端出一盤黑乎乎的打屁蟲時,我嚇得逃開餐桌。只見指甲蓋大小的黑色打屁蟲,只只腳朝天,躺在一堆紅通通的幹辣椒堆裏,模樣瘆人。「這也能吃?」,我第一反應是被「整蠱」了。

她捂嘴大笑,「你運氣好,就剩這一盤了,今年都抓不到打屁蟲了。」見她如此真誠,又執意讓我嘗嘗,我只能鼓足勇氣,閉上眼,隨手在碗裏抓起一只丟進嘴裏。沒想到只嚼了一口,就被它的香、脆驚得睜開了眼。它的滋味跟油炸蟬蛹相似,連殼帶肉像嚼瓜蔞子。

這是我第一次直面保靖的蟲兒菜。打屁蟲只是唬人的「小菜一碟」。保靖人吃蟲,多則百蟲起步,尤其在保靖呂洞山周圍的苗寨,蟲兒菜可單獨成席,被認為是待客的高規格禮遇。

用蟲制作的菜品。圖/朱輝峰

保靖山高谷深,上世紀六十年代已探明的溶洞296個,地下陰河、巖溶泉39處,境內大小溪河150余條,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山澗水溝更是不計其數。這是蟲兒們生長的理想家園。在環境加持下,保靖的蟲子種類多、數量也多,喜歡吃蟲的保靖人物盡其用,個個是捉蟲、吃蟲高手。

53歲的楊香花在呂洞山鎮政府旁邊開了家飯館,特色菜就是蟲兒菜。還有人從吉首、花垣等地跑來她這裏吃蟲。她有一個專門放蟲子的冰箱,常年儲存苗家不同季節的蟲子,一般人不敢靠近。

大降溫的冬月,為補足冰箱裏的水蜈蚣,楊香花又下水撈蟲子了。她熟稔地換上雨靴,背著自制蟲網,提上竹簍子,徑直下到門口的白楊坪河。溪水冰涼,麻鴨們只在岸邊試探戲水,她把叉網放跟前,雙腳蹚著渾水入網。這時候的小溪裏蟲子不多,水蜈蚣和小蝦蟲常見,偶有幾只亂了季節的桃花蟲闖入。她見有蟲子入網,迅速收網,一邊拈著水蜈蚣還一邊跟鴨子逗趣:「謝謝你們嘴下留情。」水蜈蚣在當地叫水夾子,形似蜈蚣,長著一雙形似鉗子的顎,稍一觸碰就被夾住,抓它時就得避開這對鉗子顎。楊香花從小在溪溝邊長大,記事起就跟著祖母撈蟲,她了解蟲兒習性,輕易就能避開蟲兒的「搞破壞」。

約莫半小時,竹簍裏就裝了兩三斤水蜈蚣,見可以炒兩盤菜了,她麻利地收網回家。

水蜈蚣處理相對簡單,先洗凈焯水,褪去它的兇神惡煞,再用菜籽油炸至通體焦黃,放大蒜子和幹辣椒,加鹽調味即可。出鍋時它直挺挺的,稍微用力一捏就酥碎。它一上桌,花生米靠邊,有經驗的基本不動筷,直接上手抓。

吃蟲還有「行事曆表」

呂洞山周邊溪溝裏最熱鬧的時節就是蟲兒季。背著笆簍、摟兜,拿叉網和撮箕在溪溝裏撮撈蟲子的人可謂人山人海。稍微去晚點,根本占不到好位置,也搶不了這口鮮。

苗族人個個心中有張吃蟲「行事曆表」。他們最喜歡的桃花蟲每年三月桃花盛開時出現。這是最考驗撈蟲人經驗的時候。楊香花白天不跟人搶,趁天蒙蒙亮或者傍晚去撮撈,一撈就是兩三斤。她把這些桃花蟲或曬或油炸,一點點積攢起來,等冬天蟲子少的時候拿出來打牙祭。桃花蟲在苗語裏叫「打公蝦」,其實就是蜻蜓的幼蟲。它有大小之分,大的如鳑鲏魚,小的像小蝦米。在舊時,苗族人去溪溝抓桃花蟲,還會一邊唱苗歌一邊撈蟲,唱苗歌是為了吸引異性關註。「以前,捉桃花蟲時像大型相親現場,好多年輕男女就是在這種場合下相識的。」在呂洞山山區至今還流傳「吃了桃花蟲,可走桃花運」的說法。

曬幹的桃花蟲,只需放少許豬油煸香,加青紅辣椒和韭菜同炒,吃起來口感如小蝦米。我曾在矮寨大橋吃過酸辣椒炒桃花蟲,浸了酸辣味的桃花蟲口感更像小魚幹,非常下飯。春天除了吃桃花蟲,還有鮮嫩的飄瓜蟲、桃花魚。夏季的山澗、溪溝裏最常見的是水蜈蚣、小螃蟹、小蝦米、草鞋蟲,可能是味道雷同的緣故,苗族人把小蝦苗、螃蟹苗同列「百蟲宴」食材中。

最生猛的蟲出現在秋季。每年九、十月稻谷成熟,苗族人就準備捉打屁蟲。他們捉的打屁蟲不是田裏綠色的打屁蟲,而是生活在溪溝、河谷石頭下的黑色打屁蟲。它們隔遠看就像踩扁的羊屎粒。每年打屁蟲出來時,楊香花和家人就去溪溝邊搬石頭捉打屁蟲,一般力氣大的搬石頭,手腳快的撈蟲,兩人配合。運氣好的話,一塊大石頭下就有成群的打屁蟲。

打屁蟲奇臭無比,真想不通苗族先祖為何將它們當食物,想必那時艱難,已無東西入口。苗族人對蟲似有魔法,他們處理過的打屁蟲不臭反而奇香。楊香花說,那是因為她們抓回立馬用溫水浸泡打屁蟲,逼它們「放屁」。放出臭氣的打屁蟲就跟桃花蟲一樣,可曬幹,可油炸,做法也跟桃花蟲相似。

呂洞山周邊苗寨藏著最有特色的苗家蟲宴,這個季節,炒蜂蛹最美味。組圖/朱輝峰

秋天還能上山掏胡蜂窩,這種冒險的食物跟美酒絕配。胡蜂蛹和拔掉雙翅的胡蜂一起油炸,只需加點鹽調味,比花生米還酥脆。冬日晚上,火塘燒亮,一碟蜂蛹一杯酒,真享受。除了這些蟲兒菜,柞木裏的柴蟲、葛根藤上的葛根蟲、竹節裏的竹蛆都是苗家美味。這些蟲子無論多面目可憎,只要過一下滾油,都呈現出通體焦黃的脆感。

因為錯過了季節,我在保靖沒有吃到苗家百蟲宴。但即便將長龍百蟲宴擺在我面前,我依然要動動心神才敢下筷。

巴掌大的臘肉,吃得真過癮

一塊巴掌大的五花臘肉,肥肉通明透亮,瘦肉胭脂緋紅,用筷子輕微擺弄,它便回彈開去。我忍不住咬了一大口,哪想茶香、橘香、松柏香、肉香在口腔層層鋪開。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臘肉,也構建起我對保靖食味的初印象。

在保靖,隨便走進一戶山居人家的火塘,樓炕就是一個微縮版的臘味陳列館。臘味是炕臘,生猛壯觀,幾乎能把食物鏈臘個遍。我在保靖搜尋美食時,無意闖入遷陵鎮土碧村田景樹家,被火塘上一張有著「謎之微笑」的臘豬臉嚇了一跳。進門後,我的眼睛就沒離開過那一樓炕臘味。臘味中豬是主角,豬五花、豬排、豬蹄、豬心肺、豬舌、豬腰等,它們被剛做完飯還未燃盡的柴火熏著。仔細看,豬肉中間還有吊著長脖子的鴨、捆著大腿的雞、剝了皮的麻拐以及切成均勻條狀的牛肉。

保靖縣城一家酒家,在做柴火飯。圖/盧七星

田景樹家還是老式火塘,從橫梁上放個長勾點下來,煮飯就用鐵鼎鍋掛在勾點上。做飯時,柴火燒旺,鐵鼎鍋裏米飯咕嚕嚕冒熱氣。鼎鍋之上就是掛臘味的空間,邊做飯邊熏臘味。木柴的煙、米飯的霧氣在臘味之間亂躥,經年累月,草木香和飯菜香滲透到臘味的肌理中,肉就變得格外好吃。他熏臘味很講究,會特意從山中撿楓香、茶枝、松柏枝等有香味的木材,再撒點橘皮,這樣熏出來的臘肉香味層次更豐富。

「我們的臘肉自上樓炕起一日三餐燒火做飯都在熏,吃的時候取一塊,熏幾年的都有。」田景樹樓炕上的臘肉是去年殺年豬時熏的。他從樓炕上取下一塊黝黑的臘肉,堅硬如石頭,丟在地上還發出重響。可他用火一燂,臘肉就軟了下來,直接淘米水一沖,臘肉露出油潤深紅的模樣。「這種臘肉最好吃,它在樓炕上已經熏到流油了。」田景樹將臘肉切大塊,鋪在煮飯的鐵鼎鍋裏和飯同煮,飯熟了,臘肉的鹹香也飄了出來。

前幾年的一個雪天,我在保靖葫蘆鎮一戶86歲老人家裏吃過鐵鼎鍋煮臘排骨。那天凍得瑟瑟發抖,老人盛出一碗臘排骨湯給我喝下,那鹹香沾著我的眼淚,一直從胃裏暖向全身。我記得臘排骨燉得極爛,骨肉分離,湯色比豆漿還濃,下幾片雪地裏摘回來的白菜,又甜又鹹又香,一輩子難忘。

粑粑的「碳水天堂」

在花井村五哥私房菜館吃過一次粑粑炒肉後,我就瘋狂地迷上了保靖的粑粑。

圓啾啾的糯米粑粑炸得兩面微黃,跟五花肉同炒後,粑粑吸附肉的油脂,表面油潤焦脆,內裏如芝士般拉絲。五花肉也沾上糯米的焦香,油而不膩。粑粑和肉的這種結合堪稱一絕。

我吃的粑粑炒肉雖是保靖的年菜,但那只是保靖粑粑的入門級。而在保靖,藏著一個粑粑的「碳水天堂」。

為了搜羅更多粑粑,我逛了三趟保靖商貿中心,在一家專賣粑粑的店鋪裏停了下來。老板姓向,他擺出店鋪裏所有的粑粑,手工糍粑,雜糧粑,還有各種葉子包裹的粑粑品類,讓人眼花繚亂。在那裏,光手工糯米糍粑至少有五種以上。白色的純糯米粑粑,摻了小米、玉米的黃色小米粑粑、玉米粑粑,紅色高粱粑粑、綠豆粑粑。這些粑粑圓潤厚實,大的如菜碗口,小的手掌大小,個個瓷實。向老板說,這些粑粑能吃出記憶中的糍粑味,因為他們還延續最傳統的打糍粑方式。「這種粑粑放在炭火上烤,受熱後會立馬脹成發面饅頭樣,糯米的香味濃郁且很有嚼勁。」

糍粑雖是粑粑攤上的門面擔當,但銷售較好的卻是各類葉兒粑、雜糧粑。我在攤位前站立五分鐘,他家剛出爐的蕎麥粑、猴栗葉粑、桐葉粑就銷售一空。

保靖的粑粑分得很細,雜糧類的有細麥粑、蕎麥粑、猴栗葉粑、桐葉粑、苞谷粑、蒿子粑等,這些粑粑裏有葷素之分,素的保留原味,葷的裹了餡,包黃豆粉、綠豆、酸菜、臘肉等,口味涵蓋甜、苦、辣、酸、鹹,應有盡有,真可謂「海納百川」。

糯嘰嘰的粑粑固然好吃,但保靖人愛粑粑,是因為粑粑的記憶已經頑強地融進基因了。地處深山,少有大面積平整田地,保靖稻米產量和種類不多,亂石旮旯裏只能種出黃豆、綠豆、苞谷、小米、紅薯、薯仔、穇子等雜糧。在食物匱乏的年代,人們吃不易消化的糯米「扛餓」,用雜糧彌補天然食物的不足,將其做成粑粑則是為了讓食物更有味,更方便攜帶。那天,我特意買了蕎麥粑,入口微苦,可隨後回甘,像歲月的余味。

粑粑,陪著保靖人走過漫長的山居歲月,也是他們藏在心底的柔軟。

本地生活

保靖煙火氣:逮鐵麻絲燒烤

在保靖,有種地道夜生活叫「逮鐵麻絲燒烤」。

人氣最旺的,是一個叫「老地方鐵麻絲燒烤」的店面。每當夜幕降臨,人群三三兩兩走進小店,來自保靖、永順、桑植等地的人們,溪水般從四面八方匯集到烤串店,慢慢營造出一座小城獨有的煙火氛圍。直至午夜時分,燒烤店熄滅最後一爐炭火,人群也心滿意足地散去。

去老地方鐵麻絲燒烤,需從保靖商貿中心的一個小巷子進去,透過一個狹窄的側樓梯,上二樓,再穿過一個油垢總是粘住鞋底的長廊,循著令人垂涎的肉香味兒,小店便出現在眼前。

燒烤店不大,熊熊炭火炙烤的燒烤台低矮、簡陋,一旁擺放著食材櫃和一些為燒烤保溫的小炭爐。這樣的陳設不僅接地氣,還方便老板搬個馬紮邊記下食客的需求邊制作燒烤。有些食客等不及,又被烤肉香吸引,便可坐在老板對面體驗自助燒烤的樂趣。

燒烤店最具特色的鐵麻絲串,跟砌房屋時紮鋼筋用的細紮絲極相似,鐵麻絲略微彎折,有些是二三十年的「老古董」。烤串老板羅建新已近耳順之年,從燒烤攤到烤串鋪面,他們家做鐵麻絲燒烤已有37年,而他從姐姐那裏接過串攤也有近20年。這些年,無論燒烤形式如何變化,他家始終堅持炭火鐵麻絲烤串。

鐵麻絲烤串大多是小串,食材涵蓋豬肉、牛肉、牛油、黃喉等十多種,但是最出圈的要數鐵麻絲烤豬肉串。一手剛烤的鐵麻絲豬肉串上桌,香味四溢、熱氣騰騰,一串入口,味蕾立馬被驚艷到。脆、香、嫩在口腔層層遞進,肉香味竄入鼻腔,停留、翻騰流轉,眼睛微微起了一層霧——太好吃了,一口氣連擼十串才覺過癮。

最好吃的鐵麻絲豬肉串,恰恰也是羅建新最拿手的。他烤串時,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大有乾坤。雙手握住鐵麻絲,慢慢翻動,油脂伴著火星跳躍,煙氣四散開來,烤串的人被圍攏在中間,好似作法的神仙。

透過炭火傳遞到鐵麻絲和雙手的溫度,羅建新判斷豬肉接受到的火候,最終控制燒烤時間。對火候的精準把握,或許只是鐵麻絲豬肉烤串味道絕美的秘密之一,最關鍵的,或許還是食材。羅建新的秘籍,就在於他精挑細選的豬肉,「腰排肉,要比其他豬肉貴兩塊錢一斤,這種肉也叫柳條肉,一頭豬身上只有一兩條,肉質最嫩」。

除了豬肉烤串,這裏的牛油、黃喉烤串也十分地道。肉填滿了肚腹,需要來碗碳水解膩。這家店都給你想到了——一碗軟硬適中、淋上了料汁兒和自制酸菜的米豆腐,讓腸胃和舌尖都得到了安頓,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