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個家族，連上子侄子孫輩，一共五六十號人。每年春節，為了顯示團圓喜慶，十數年來，我們的年夜飯，總要到酒店撮上一頓。這樣的好處，一來是家族喜慶團圓，二來去酒店寬敞方便。因為「大抵一席佳肴，司廚之功居其六，買辦之功居其四。」何況數席乎？而到酒店則不然，吃好玩好抹嘴走人。這對家庭主婦尤其有利——省得餐後洗匙涮碗，和整頓鍋碗瓢盆去。
然而，到2012年春節將近，我們透過商量，一致以為，本年的年夜飯，不再去酒店撮，理由有二——
一是鋪張浪費，價格虛高等等。這一點，以我咂摸，除過物價上漲的客觀因素之外，也與時風有關。譬如有的酒店為了追逐利潤，片面追求美食美器之風氣，於是刻意打造各式各樣的美食美器。最高的絕活是，可將果蔬等類食材，雕成花鳥蟲魚、飛禽走獸，而且栩栩如生。其實這些美輪美奐的工藝品，在我看來，中看不中吃，華而不實，而催生的則是成本的飆升。「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也只好去忽悠娃兒們那天真的眼球。我以為，稱其酒店，畢竟是人們吃飯的地方，並不是展銷工藝品的場所。舉凡踏進酒店的顧客，吃不好才是掃興，不是看不好而落寂。心不在多而在於專，物不求大而在於用。一道菜肴上來，只要可口就好，不必過分追求食器、食物的美術考究。物性不良，雖易牙雕琢亦無味也。過分追求雕琢，往往吃到一半，人就再無心下箸了。——吃得少而看得多，太鋪漲太浪費。
二是能否吃上無毒無害的食品。關於這個話題，也是我們不去餐館過年的另一條重要的理由。人人明白，近些年來，食品問題層出不窮，老百姓的膳食多災多難，揭起了許多民憤，輿論界曾一度嘩然。為了說明問題，不妨將2011年5月5日【南方周末】上的一段文字照錄如下——
消費者既然是弱勢，就很難高標準對待食品安全，而只能順 應生理需求，對有毒食物可能造成的傷害視而不見，否則食欲不振，難以為生。試想一下可能的情形：喝牛奶擔心三聚氯胺；吃饅頭疑心染了色；吃大米惦記塗蠟拋光。食肉吧，不想被瘦肉精套牢；茹素呢，菜蔬水果中的農藥殘留超標與否無所知；想到既然生姜可能熏蒸過硫磺、紅薯粉條浸染了墨汁，飲酒喝水也要中招，甚至喝西北風也有空氣汙染……結果自然只能忍饑挨餓，高唱著忐忑神麴坐以待斃啦。
無獨有偶。另見媒體報道：美國的地溝油用在了建築上，日本的地溝油使到了機械上，而中國每年約有二至三百萬噸地溝油，則返回了餐桌上。出外每吃十頓飯就可碰到一頓地溝油……。說實話，當我讀到這些不祥之兆時，心裏是一直顫悸的。捫心而想，把有害有毒的東西，偷偷地投放到同類的飯碗裏，這不是國人自相殘殺嗎？這是同胞可為的嗎？當我正自思索——該為這群醜類如何歸類時，忽然想起了國學大師梁啟超先生的話來：「人而不知自愛，固禽獸之不若矣，人而禽獸之不若，尚可品格之足言矣？」（【中國國民之品格】）。應該說，如此吞噬同胞的醜類，早就成了被人垂唾的異類。異類者，禽獸也！想讓「禽獸」輕易絕種，實在難矣！
於是 我也明白了八九成——「人是萬物之靈」，原封不是上帝賜予的體面，而是人類自己給自己戴上的高帽子。倘若「靈」到這份上，正如梁公之言，絕對是不如禽獸的異類！ 作於 2012年1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