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美食

北方人出生就懂,為何南方人怎麽都學不會?

2024-06-19美食

自從堅持帶飯上班,我在同事眼中就樹立起了一個很會做飯的形象。

川味辣子雞、豆腐燜火腩、花雕冷泡蝦、醬油皇炒面… 我的飯盒365 天不重樣,色香味擺盤樣樣俱全。從小包郵區長大的我,自以為天南地北的食材和烹飪手法都能輕松拿捏,再加上網上各式教學影片,各種高科技廚房小家電,我甚至誇下過海口:隨便點餐,我幾乎都能做出來。

「溪姐明天能蒸屜包子嗎?好懷念媽媽親手發面的包子啊。」隔壁山東籍00後小姑娘向我投來期待的眼神。

啊!這,這就是我死穴了!

雖然十八般廚藝樣樣精通,偏偏發面一直是我難以攻克的技藝。南方人是不是生來就不帶發面這個基因?至少就我看來,無論北方博主們如何「保姆級教程」,「有手就會」,臣妾做出來的,終究是一籮筐的熱糧食冷兵器,咬是咬不動,打還是能打得過。至於「暄軟」「白胖」?對不起,我們普通南方人的手作面點裏真沒這個詞!

為什麽我的南方媽媽,什麽都傳授了給我,卻從來沒教過我包包子?

「發面?這都是要功夫的呀,自己在家哪能搞得好呀?」

電話那頭,我媽差點總結了「不能在家做面食的一百個理由」,簡而言之就是:經過年輕時無數次失敗以後,發面這件事,就再沒出現在她的廚房了。

確實,記憶中面粉在家裏的唯一出場就只有疙瘩湯。

但我不是我媽!為了00後的小妹妹,也為了我自己,在北上十多年後,我再次嘗試告訴自己,這事還有余地。於是,又一次未知旅程開始了:

「你就急著,100克面粉1克酵母,再加點小蘇打,確保出鍋的時候不會塌陷,再擱一點白糖,酵母喜歡吃白糖,這樣發出來的面就會香甜。」影片那頭的北方阿姨不緊不慢,遊刃有余地操作著一桌子各種粉末。

這是我能找到的,最「精準教學」的北方阿姨了。努力跟著螢幕裏展現她的比例進行模仿,室溫偏熱的溫水,開始蓬松的酵母水,驀地,心中升騰起一種叫做希望的情感。

右手一雙筷子,因為影片裏的阿姨說,一開始面的確會黏手。伴隨著節奏將黏手的面粉倒入灑滿面粉的平面,搓揉成一個光滑的面團。等等,為什麽我的面團手感很疙瘩?不祥的預感開始在胃底環繞。蓋上濕抹布放1個小時,等再次回來,影片裏的阿姨已經擁有一個脹開膨大的面團,而我的,幾乎只有她的1/2大。

不管了,再次對面團進行捶打,進入揉劑子環節。當我盤著面皮準備起碼捏出一個像樣的包子褶時,那面皮被我的小心謹慎越扯越大,越扯越薄,上面是收了口,下面卻開起了天窗。再一次,廚房變成了一個大型作死現場,信心被滅掉大半,事情也就開始朝著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所以最後也不知道為什麽,想象中明明是一籠包子,最後卻變成了一鍋肉龍。至少肉是一定熟了,而且吃起來絕對頂飽。可不麽?宣軟二字跟眼前的這籠幾乎毫無幹系,紮紮實實的實心面,砸身上都疼。

第二天在辦公室,我自然是只字沒提前一天的嘗試,只是拐著小妹妹,去了我熟悉的一家北方包子館,帶小妹妹吃了個痛快。我仿佛走進了南方女人一生中無法穿越的大山,再次證明了即便是互聯網發達的今天,想發面成功也是不一定能的。

我選用了一個格局比較大的視角來進行自我安慰。

30 歲不到的我,只是一個跨過秦嶺淮河北上不過區區十年的小兵。人家小麥,已經在祖國黃河流域待了整整一部中國歷史那麽長的時間。這種背景巨大差異,造成我們在短時間內相互不理解的狀態似乎變得可以理解了。

老家在西亞和中亞的小麥,五千多年前跟著有史以來第一批遊牧民「北漂」進了中國境內,在黃河流域雨水稀少的廣袤旱地,這些古老的種子遇到了惺惺相惜的地理環境,從此在這開枝散葉……

如此浩浩蕩蕩的歷史並不需去翻看什麽文獻資料,在北方任何一個生活區裏的主食廚房檔口,那高強度白熾燈光下並排擺開的饅頭、窩頭、烙餅、火燒,都足以向人展示小麥在這片土地上,身為「地頭蛇」的實力,照料了一代又一代北方人成長,他們在餐桌上相互融合相互扶持,是數千年累積出來的底蘊和手藝。

對於初來乍到,和小麥完全不熟的南方仔,只能乖乖當個局外人。一雙迷妹眼睛看著廚房裏白衣白帽的大娘,驚嘆她們都懂得用面粉變魔法,只憑面粉和酵母和水,就能做出形態各異,入口綿軟、蓬松、彈牙、筋道的面,面粉的可能性都被一雙雙北方人的巧手出神入化地展現出來。在這一點上,我認輸,無論是吃菜飯,還是嗦米粉長大的南方人,關於面食的知識盲區,都比北方茫茫的小麥田還要廣袤。更何況除了小麥磨出的面粉,還有粟米面、豆面、蕎面、蓧面。而一種面又可以被蒸、烤、煎、炸、燴……

再把他們組合起來,北方面食的戰鬥力,可以說是復仇者聯盟級別的幾何增長。

北方人能夠如此坦蕩地享受「面」真叫人羨慕。這讓我想起過去有老上海人下館子點不起澆頭面,但大庭廣眾下講出「光面」兩字又掃面子,於是光面改叫了陽春面的故事。要是換在北方,好像就大可不必扭捏,有餡兒則錦上添花,沒餡兒的饅頭花卷,單單吃它的暄軟蓬松也是一種享受,還有饃的脆口,火燒的咬勁兒,窩頭的谷香……

更有登峰造極的「銀絲卷」,傳承自魯菜,光亮白嫩的包子皮,卷著油潤的「甜絲」,第一口是饅頭的松軟,第二口是花卷的香甜。說白了就是面條餡包子,和帝都地鐵口第一名產「大餅夾薯仔絲」有得一瓶。令人不禁感嘆,山東大漢做起精細面點,就是這麽實在。

面食面前人人平等,虎妞給祥子做的是「餾的饅頭,熬白菜加肉丸子,一碟虎皮凍,一碟醬蘿蔔」,坐車的貴族老爺吃的興許也不過就是這一口。

落魄的老克勒在一碗光面前的難堪,讓人不得不承認,菜才是南方人的面子,面不是。

江南的面館裏是鐵打的面條,流水的澆頭;香港茶餐廳裏,人們關心豬肝夠不夠爽滑,雲吞餡料夠不夠鮮,叉燒夠不夠肥瘦均衡,但對「面」的要求卻會降低,甚至是在塑膠裝袋的」預制」的出前一丁,也足夠成為老港面碗裏的定番。

所以也有人說,在南方別人問你今天吃什麽飯,其實是在問吃什麽菜。在種滿水稻溫熱濕潤的土地上,下飯比吃飯更重要。也無可厚非,畢竟在這片物產豐饒的土地上,菜的發揮空間,確實比面多多了。所以這裏的人,就算做面,拿出的也是做菜的天賦和覺悟。

春天野菜上市的季節,蘇州人把還沾著泥土的野薺菜切細碎,和上豬肉和香菇、木耳、幹冬筍,再加若幹海米包進包子,幾組分別來自山河湖海的鮮貨匯集一堂,互補又不搶風頭,鮮得叫一個掉眉毛。秋天蟹腳癢的季節,拆一只蟹,將黃、膏、肉分開炒制,加一點點姜絲和醋調味,再配一點時令的雞頭米做裝飾,就是一碗無可匹敵的秋之精華。還有揚州三丁包子,雞丁是由煮好整雞拆骨後切下的,豬肉也得肥瘦肉分開切,分開炒,完全是正經烹一道淮揚菜的架勢。

這些,都跟面怎麽樣,幹系不大。在整個長江以南的世界裏,能把面發出來,折出18個褶子,已經是登峰造極的手藝。當年跟著中原政權南下的北方移民們不知道有沒有想到,口袋裏的小麥幹糧,在紮根魚米之鄉到幾個世紀後,竟然會以這樣的形式,融入此地的下飯文化。

好在流浪了幾千年的面團,早已練就了包容萬千的肚量,能夠走到哪,就把哪裏的風物收入囊中,也由著那兒的氣候、濕度、土壤,隨意改變自己的形態,滋養那兒的人們。唯一不變的,是作為主食帶來的實實在在的飽腹感,始終是那樣叫人安心篤定。

往南走,人生和口味就隨了稻谷;往北走,余生的好好吃飯就交付給小麥;炒菜和包子是平行宇宙裏兩條賽道,懂發面的不需要再研究澆頭,人生已經足夠富足;講究數秒就要起鍋的精細火候的,不用太在意酵母下次要放多少。廚藝有專攻,米飯和饅頭,我們不能既要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