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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美齡身邊的日子——機要秘書張紫葛詳談宋美齡 (28)

2024-01-30歷史

調處湯恩伯與李宗仁的矛盾

空軍頒獎大會後的兩天,宋美齡把我叫到她的面前,她卻自顧打電話:

「……我再說一遍,只準買點瓜子、花生,充其量再加一點糖果、西瓜;弄點水果酒,或者兌上少許白酒,仿照雞尾酒會。如其擺酒席,我就不來,來了也馬上走!……」

她放下聽筒,對我說:「你今天要完成一項特殊使命……」

她說:一些「忠實將領」——意即嫡系將領,今天晚上要在賀國光的重慶公館集會「談天」,她卻不過他們的懇切敦請,也要去參加。這些將領來自各個戰區,難得這麽湊在一起,必然有心腹話互相吐露。她便要發揮我記憶力特強的長處,讓我跟她去赴會,註意聽將軍們的閑談漫話,會後一一告訴她,以幫助她了解嫡系將軍的情緒。並說,她下午從黃山官邸直接去赴會,叫會裏的車子送我去,務於下午六點前到達。

賀國光當時是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西昌行營主任。他的重慶公館位於兩浮支路(兩路口到浮圖關(時稱復興關))和兩沙馬路(兩路口至黃沙溪)的分岔口,巋然高踞於鵝嶺山岡的東端。從岔路處仰望,一如在雲端。如果坐汽車,自可由浮圖關前轉進公館內庭。

我不願啟動婦指委的汽車,便步行前往。來到賀公館坡下,拾級而上。剛剛登了十多級石階,便見石級高處飛下一個便衣壯漢。

「餵,你上哪兒?」

「這裏是賀國光的公館嗎?」我問。

「唔,唔!你是哪部份的?」語態很不客氣。

「我是蔣夫人的秘書!從婦指委來。」

「哦,哦!失敬失敬!」他朝高處揚手大呼:「轎子!」

兩個身穿號褂,臂肌隆起的轎夫撐著涼轎,飛了下來。轎身藤皮纏就,光亮潔白,轎杠全部用藍色土布纏裹,杠頭白銅裝套,擦得賊亮。

「請秘書登轎。」壯漢說。

他們不由分說,將我按進轎子,擡起就走。我擔心坡陡轎斜,情同倒拖。豈料他們別有擡法。前面的轎夫垂手提著轎杠,而後面的則雙手高舉,擎起轎杠。坡雖陡而轎身平,令我猶如安坐庭院之中,騰雲駕霧,片刻就進了賀公館。

來了三十多個將軍:除劉峙(重慶衛戍總司令)、賀國光之外,還有關麟征、杜聿明、宋希濂、湯恩伯、賀耀祖、廖耀湘、方先覺等。

在公館前院的草坪上擺了丁字形的長餐桌,陳列著花生、瓜子、糕點及雞尾酒。草坪外石砌雕欄,散設著沙發、藤椅,以備散坐閑聊。

假如說,鵝嶺山像只海輪,這公館前的草坪則是輪船的駕駛台。居高臨下,視野開闊,前望重慶市區閭閻撲地,左望嘉陵江流水蜿蜒,右望長江浩浩蕩蕩。清風徐來,暑氣頓消。

夜幕初降,華燈明媚,酒會開始。宋美齡的裝扮比慰問空軍那天略為淡雅,旗袍的袖子蓋到了肘彎,沒有戴任何首飾。她緩緩下車,徐步邁入草坪,與將軍們一一握手,親切地稱呼他們的號名。然後坐到丁字餐桌的橫頭正中,說:

「校長很贊成這樣乘涼閑話式的小集會……他實在太忙,也怕你們拘束,就叫我代表他和你們歡聚歡聚……正該無拘無束,隨便閑談,有什麽在會議上或校長召見時不便談、來不及談的,都可以說。我會斟酌情況,該告訴校長的就如實轉告……」說罷,舉杯祝酒。

將軍們自由發言,內容廣泛:有對校長蔣公的稱頌;有擁護抗日到底的慷慨陳詞,表示立返前線,奮勇殺敵;也有人訴說了武器裝備和糧秣補給的落後遲緩……

談了一陣,進入自由交談。很多人圍到宋美齡身邊,懇談自己的個別問題,陳述對校長的特別請求,托她關照某某問題……有些人則三三五五,散坐吃酒閑聊。

湯恩伯和劉峙、桂永清坐在石欄邊開懷暢飲。他低聲命令賀國光的副官:「拿好酒來,來點兒下酒菜!」一連灌了幾大杯茅台,湯恩伯談興大濃,放言高論起來,吹噓他在豫、鄂邊區擴充人馬,開拓地盤。說著說著,忽然上火,大罵他的上司——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他懂什麽打仗?……台兒莊大捷是他的功勞嗎?狗屁!全靠我們校長英明指揮!……老頭子(指蔣介石)就是這點兒不上勁,老把這些軍閥余孽,老朽混蛋拿來壓在我們頭上。老子就是不聽李宗仁這王八蛋指揮……」

第二天,宋美齡很早就來婦指委,要我說昨天聽到的內容。我講了湯恩伯,她笑道:

「如何?你看,我的部署如何?不帶你去,我能聽到這飯桶的心裏話嗎?」

她立即上車去找李宗仁,仍是帶上我,要我把她和李宗仁的談話聽清楚,回來寫成記錄。

李宗仁正在老鷹巖範紹增的別墅裏。

李宗仁態度恭謹,宋美齡卻很隨和:「喲!德鄰大哥,你什麽時候和範哈兒結成好朋友啦?」(「範哈兒」是四川人給範紹增軍長取的外號。)

李宗仁笑道:「耶,耶,不是領袖號召了嗎?要和各方面加強團結!張自忠、範紹增,這些將軍深明大義,也很坦率!……哎,夫人有什麽指示,來個電話,叫我去就是了,為何要親自動步呢?」

宋美齡:「這是什麽話?你是老大哥呀!你別忘了,你是和委員長換了帖的異姓弟兄呀,能比外人嗎?」

「呀,呀,這個,這個,那是從前的事。現在是,我忠誠追隨領袖。領袖部署……」

她搶著說:

「不要這麽說,要公私分明。論工作,作戰,要講個領導關系,講個紀律。但是,袍澤之情,弟兄手足之情,萬不可忘。抗日戰爭以來,你德鄰大哥,還有健生兄(指白崇禧)伸張國家民族之大義,忠心耿耿,運籌帷幄,出奇制勝,屢建戰功,聞名世界,國人有口皆碑。委員長和我多次談到,抗戰建國,首先要倚重德鄰兄等人……」

這樣客氣了一陣,宋美齡幹脆單刀直入:「這次開會期間,你似乎有些拘謹,也可以說心情似欠開朗。是不是戰區有些困難,你不便說?」

李宗仁仍然矜持:「那,也許,唔,自武漢戰役以來,我指揮不力,第五戰區無尺寸之功,內心頗感惶恐,或許因此,應對有點兒呆板……」

「德鄰大哥,你太謙虛了。武漢戰役,你五戰區打得很好,戰果輝煌。在武漢轉進之後,你發揮了極高的指揮才能,布置了口袋陣,隨、棗(湖北隨縣、棗陽)大捷,本是不成問題的,都是湯恩伯不聽指揮,才使你功敗垂成……」

「領袖如此明察,我李宗仁感恩無涯!不過,我從不敢歸咎是湯總司令不聽指揮。我想,應該是,或許是,呃,這個,湯兄與我的戰術觀點不一致……」

「你別替他遮掩,湯恩伯這個人就是有這毛病。除了委員長,誰的話他都不聽。你把湯恩伯當晚輩,不和他一般見識,以保證團結,這是對的。但對他的毛病,卻是不能包容,至少該向我們直說,以便委員長訓誡他,教導他……」

李宗仁終於說了湯恩伯另搞一套,根本不聽戰區長官指揮、並和他當面頂嘴吵鬧等情況。

宋美齡很高興,便問李宗仁哪一天回戰區去。約他明天到她的歌樂山別墅與蔣介石共進晚餐,詳細聊聊。

回到婦指委,湯恩伯已坐在那裏等候了許久。

「我昨晚喝醉了,不知瞎說了些什麽,想必夫人早已知道。我特來認錯請罪。」

「你喝醉了?」宋美齡笑了笑,「酒醉心明白,酒後吐真言。你真心認錯,我就替你包著,想要狡辯哄我,我可要真正生氣,一五一十地告訴委員長,決不漏掉你罵他‘老頭子’。」

湯恩伯說,他願認錯請罪,求她不要告訴蔣介石。

「那,我必須代表委員長教訓教訓你!」

「請夫人訓誡!」

「你這人,好比西蜀的魏延,有反骨。」

她表情嚴肅:「戰區長官是委員長委任的,你不服從他的指揮,這還能算擁護領袖嗎?你大罵老頭子不好,不該派個戰區長官李宗仁壓在你頭上,這不是明目張膽反對領袖嗎?你自搞一套,招兵買馬,不遵中央的部署,還算忠於黨國嗎?……」她一氣罵了二十來分鐘。

湯恩伯一一稱是,表示要痛改前非。宋美齡語態親切地說:

「這麽大的抗日戰爭,不是你湯總司令一個人幹得了的。要團結全國軍民,連共產黨也要團結,同心同德,誓死抗戰。你們這些委員長最貼心的將領,人家都稱作‘嫡系’,就更應該深體時艱,主動積極委曲求全,團結各派各系的將領,要身為表率,絕對服從上級,恪遵中央指揮……」

說得湯恩伯幾乎要掉下眼淚。他懇切表示,今後一定知過必改,一定不和李宗仁鬧矛盾了。他決定今天就去拜訪李宗仁「負荊請罪」,做今日之廉頗。

宋美齡大加贊賞,和他熱烈握手,送出樓門,殷勤叮嚀,揮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