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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主席、彭德懷、粟裕之後,湖南為什麽不再出猛人?

2023-12-22歷史

當下提起湖南,人們首先想到的總是各種綜藝節目和各色明星,儼然一座「娛樂城」的架勢,但中國近代史中的湖南卻是嚴肅得不能再嚴肅的。

自19世紀50年代到新中國初創團隊落幕的130多年裏,湖南先後出了清末名臣曾國藩、左宗棠,革命先驅黃興、蔡鍔,新中國初代領袖毛主席、陳賡、賀龍、粟裕、彭德懷等諸多大人物,可以說是根正苗紅的「革命城」,創造了難得一見的輝煌政治時代。

曾國藩

然而主席和元帥那一代人隕落後,這個勢頭就戛然而止了,湖南幾乎沒有再出什麽人盡皆知的猛人,只剩下娛樂明星占據版面。

是什麽造成了這種令人尷尬和費解的轉變?風頭正勁的自媒體博主盧克文專門為此撰寫了一篇文章,闡述湖南百年人才興衰史,他認為湖南人才雕敝與一次轉移支付和城市地緣脫不了關系。這種新奇角度博得不少贊同,但也引來一些人的駁斥和批判。

盧克文的經濟論和地緣論能解釋「湖南不再出猛人」這個復雜的時代性問題嗎?也許不夠。想還原完整答案,需要把目光抻成三維,從天時、地利、人和三方面來看。

盧克文

盧克文:太平天國對湖南的一次支付轉移,造就了湖南的人才井噴

盧克文解析湖南人才興衰從經濟開始,順著他的思路,我們一起來看看湖南一百多年前如何接到一份「意外之財」,之後又如何實作連續數輩輸出政治人才的奇跡。

太平天國運動爆發時,墮腐的清政府沒能力壓制全方位爆發的民間起義,只能鼓勵各地搞武裝團練。放松地方軍事管制給政治草根創造了機會,地方能人趁機崛起,當時官至二品、受到打壓的曾國藩也是受益的一員。

曾國藩搞出湘軍後,為了擴大勢力向朝廷上書,申請參加城市防禦,貼上政府的湘軍從團練變成了正規軍,規模不斷壯大,為周邊城市提供軍力支援,在對抗太平天國運動中發揮了扛鼎作用。

在南京大殺太平天國後,曾國藩向朝廷呈報沒有繳獲錢財。但事實上,搞團練朝廷不給錢,湘軍一直嗷嗷待哺,南京屠城時他們已經將太平天國的金庫收入囊中。躲過朝廷盤問後,這筆財富被帶回了湘軍本部——湖南。

相傳當時湘軍回鄉時帶著整船整船的財寶,軍士趕著截獲的婦女,盛況空前,為此楊家灘至今流傳著「攻南京,發洋財」的說法。這筆橫財被盧克文形容為湖南得到的一次太平天國的「轉移支付」。

在那個「惟有讀書高」的時代,湖南人尤其崇尚文化,有了錢就積極發展教育,培養後代。查閱史料會發現,湘軍回鄉後,湖南的學堂開始遍地開花,湖南二代政治精英就是從新學堂崛起的。

之後助推革命大潮的代表中,黃興出身長沙南城書院,中了秀才後透過張之洞留學日本;宋教仁出身漳江書院;蔡鍔出身長沙時務學堂,在校時師從過梁啟超。

當時梁啟超是清華教授,月薪3千,外加其他各種收入,年薪可達7萬,按現在的物價來算約在2千萬左右。他能接受長沙時務學堂邀請,名義上是為「開化民智」,實際上跟錢權不無相關。

教育和政治在湖南融匯後,形成了一條產業鏈,湖南政客開始以老鄉幫帶的方式發展得如火如荼。以毛主席為例,他本出身農民家庭,但他的舅舅文正瑩是位私塾先生,家境堪比小圖書館,毛主席從小就在舅舅家讀書,打下了良好的知識基礎。

之後毛主席到湖南第一師範上學,師從書香世家出身,在日本、英國都留過學的名士楊昌濟。有了伯樂,毛主席開啟了開掛人生。

楊昌濟

楊昌濟見毛主席才氣不凡,帶著他進了北京,介紹他到李大釗所在的北大圖書館做管理員。之後楊昌濟離世,毛主席與其愛女楊開慧結合,接到了楊昌濟的人脈,搭上了湖南革命隊伍。

革命期間,毛主席、陳賡、賀龍、彭德懷、粟裕、羅榮桓等人為主的湖南隊能力卓著,占據了革命管理層的半壁江山,在建國前後勢力達到頂峰。

盧克文總結這段歷史,認為湖南的革命人才來自新式學堂,而學堂爆發始於曾國藩平叛。如果沒有天平天國的「支付轉移」,湖南就沒錢升級教育,之後就不會出現政治大才井噴。

李大釗

地利:地緣劣勢註定湖南隕落

盧克文認為讓湖南人才崛起的是經濟,但讓湖南人才隕落的是經濟優勢消耗殆盡+地緣劣勢回歸。

從歷史的角度來看,交通發達是城市繁榮的重要條件,水路交通更因為無須像鐵路、公路那樣專門建設軌域,維護和運輸成本低而占據強大優勢。

交通運輸就等於貨物貿易,貨物貿易就等於稅收和經濟,在這種必然的關聯下,中唐之前發跡的城市大都在黃河沿線,以長安、洛陽為中心的輻射經濟模式曾經盛極一時,還透過絲路貫透過歐亞。

但後來自然氣候變遷,黃河淤塞,溫帶南移,這種水路優勢就從黃河轉移到了長江沿線,南京、武漢、上海、重慶等城市開始崛起。憑借水上金脈,這些城市至今仍是全國發展最好的地區。

盧克文認為,湖南沒有這樣的地緣優勢,所以在清末之前沒什麽顯赫的能人輩出 歷史。在清後期靠太平天國小金庫富了一把之後,才彌補上地緣缺陷,迎來一波人才高潮。

到了建國後,湖南早期財富耗盡,城市處境回到歷史原位,人才也漸漸雕敝了,不出猛人是理所當然的。而按照歷史規律,和平為主、經濟優先的時代,擁有地理優勢的江浙、上海等沿海一線再次成為發展中心。

盧克文的經濟論和地緣論看似自洽,然而歷史大潮只是「一次支付轉移」這樣的簡單理由就能造就的嗎?潮流隕落僅是「不占地利」就能一言蔽之的嗎?這種論斷過於片面。

放在整個歷史和龐大中國去看,湖南的尋常地緣和一次註血的經濟只能算個花邊,引領湖南人才興衰的更重要原因其實是時機和人本身。

天時:世道亂,英雄出

中國歷史長達5000年,王朝史2000年,在清末鴉片戰爭爆發之前,雖然有朝代更叠,但從沒有被外部國家和文化徹底沖擊過。鴉片戰爭後,中國承受了有史以來最屈辱的侵略,也爆發了最強烈的社會反抗。

那一百年間,中國反抗清朝政府,反抗西方列強,反抗日本侵略,反抗一切壓迫,救亡圖存的目標超越了一切,整個社會一直深陷於戰亂之中。

而政治上,中國社會在短短幾十年間交錯經歷著王朝坍塌、帝制復辟、軍閥林立、偽滿洲建了又倒,國民政府短命、革命政權拉鋸……各種執政方式和霸權在這片土地上混戰,政治無比動蕩。

亂世出英雄,這種5000年未有過的社會和政治混亂造就了一種空前絕後的「天時」,湖南人從這種「天時」之中找到了機會。從一百多年間湖南初代大人物開始,每個猛人其實都是「天時」成就的。

曾國藩、左宗棠都是借太平天國崛起,在洋務運動中扛大旗,一路做到朝廷四大重臣。但沒有太平天國之亂,他們的仕途和生活可能極其寡淡。

曾國藩過了鄉試後6年才過會試,入仕後官途順暢,10年做到兵部侍郎,但因為耿諫受到鹹豐冷遇。而左宗棠則是屢試不第,從28歲開始在鄉下做了8年教書先生,甚至開始研究農學,幾乎已經安心做個上門女婿了。

左宗棠

如果沒有接連爆發的鴉片戰爭、太平天國運動、洋務運動,兩人可能就在平凡中消磨余生了,跟鎮世能臣扯不上關系,還哪有什麽湘軍,哪有什麽盧克文所謂太平天國給湖南的「支付轉移」。

按照他「財富助推教育」的理論,沒有外財的湖南自然也就沒錢興辦新學堂,就不能誕生黃興、蔡鍔等二代政治精英。

將黃興、蔡鍔單獨放在時代之下去看,如果沒有之後辛亥革命爆發做背景,即便他們上了學堂,學有所成,大概率也只會是尋常王朝時代裏,百官之中的平常一員,不能透過革命引領歷史。

而沒有曾國藩和黃興這兩代人的大成,也就沒有關系網龐大的湖南幫帶,沒有靠幫帶發展起來的毛主席、賀龍等人。

再將毛主席和湖南大將們放進時代來看,他們再驍勇善戰,再才能蓋世,沒有抗戰、內戰做背景,沒有國家存亡的危機,他們不會憑空革命,也不可能創造新中國。可以說,沒有清廷腐敗、外敵入侵、百年大亂的時機,湖南的人才奇跡從源頭開始就不存在。

如果太平天國的財富轉移是一滴落在湖南土地上的甘泉,那麽動蕩的時代大勢就是一潭湖水,湖水泛起了波瀾,才讓那滴水落在那片土地、那些人身上。時代成就人,人成就時代,沒有時代背景做襯,給一個人十倍的地緣優勢和百倍的外財也可能一無所成。

黃興

人和:湖南人的血性,註定在危亡中崛起,在和平中隕落

細細看,會發現湖南的人才興衰其實是隨著亂世走的,亂世興起,盛世沈寂。地緣和財富只是人才湧現的一個小小助推原因,真正的決定性因素其實是湖南人的血性與亂世恰逢其會了。

兩湖人民耿直、有血性,這不是地緣和錢財導致的,而是自古有之的特性。這種特性在禦辱之戰中一直發光發亮,長沙人在抗戰時為抵住日軍慘烈血戰到最後一兵一卒,武昌、黃岡是革命星火的發源地,最老的革命老區,這片地區的抗爭意誌和力量比其他地區都要頑強。

從現實來講,中國人是聰明的,越往沿海越聰明,越往政治中心越聰明。北京和上海這樣長期富裕的城市無論地緣還是教育優勢都甩只拿到一筆橫財的湖南十萬八千裏,但為什麽在革命過程中,先進、優越的地區沒有誕生那麽多將帥之才,反而是湖南貢獻最多?

因為先進思想和教育必須與反抗意誌強烈的人碰撞才有結果,人才是一切的根源。強調外因而不提人,無異於剝香蕉而吃皮。

但反過來看,兩湖人的耿直和血性並不適合和平時代的中國。中國政治講究權謀,講究推拉制衡,爭於無形,耿直最易得罪人,並不適合這種氛圍。

曾國藩在去搞團練之前上書批判鹹豐,差點被定罪,之後才學會迂回。毛主席、粟裕和彭德懷在建國後不斷鬧矛盾,導致完全有資格坐元帥之位的粟裕被排擠到解除軍務。這些都說明,湖南人的性格適合血性的革命,但碰到和平時期的政治不熨帖。

毛主席、彭德懷等老一輩先後故去時,中國已經開啟和平時代,活躍在政壇的官員更多轉向江浙系、清北系。這是因為時代變了,國家需要的人才也變了,耿直火烈不再適用,知道怎麽在時代裏打好太極的人才能帶領國家平穩向前。

而關於財富論,當下的領導班子出身陜西、安徽等地,幾十年前到現在一直不算全國富裕地區,地緣也沒有多大優勢,所以地區不出人才跟地區富不富裕、地緣好不好不成正比,將後時代湖南人才沒落歸因於百年前的橫財散盡、地緣劣勢沒有道理。

在漫長的歷史長河裏,中國許多地區都興起過這樣那樣的大人物,用國際關系裏那套慣用的地緣政治和經濟作用扁平解讀中國,解讀復雜的歷史,得到的答案不準確、不全面。三維的中國,需要更細致的三維解讀。

湖南為什麽不再出猛人?其實這個問題應該反過來問——湖南為什麽在一段時間裏出猛人?答案就藏在問題裏——時間和人,在對的時間出現對的人。湖南其實沒有變過,一直是那個湖南,變的是時代。

世上沒有永不落下的太陽,也沒有永遠漆黑的夜晚,時代興起,英雄輩出,時代過去,敗者身退,無論是乘風破浪還是散在人海,順勢而為、竭盡所能就是最好的,剩下的只管交給歷史的筆去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