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夫君靖寧侯顧笙的聲音,不斷地從產房窗外傳來。
伴隨著的還有女子抽抽涕涕的哀聲祈求。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個侯府夫人死了呢。
婢女春霖捂著我的耳朵:「夫人,您別聽,這時候萬萬不能動怒,會落下病根的。」
看著她通紅的眼眶,我心中嘆口氣。
我自然是知道,產後不能動怒。
前世我就是勃然大怒。
我生下雙胎本就艱辛,既委屈夫君的冷血背叛,更氣他欺人太甚,導致了血崩,差點要了我的命。
多虧我爹娘擔心我產子不易,提了珍貴的百年紅參上門探望,才得以保住我的一條命。
不過我的身子也因此虧損衰敗了下去。
哪怕有娘家時不時帶來的滋補之物,也沒能熬過年後的冬日。
我死後怨氣不散,終日徘徊在靖寧侯府上空。
眼睜睜地看著,我死後還不到三個月,顧笙便風風光光地將那女子與她的兒子,迎回了侯府。
因生產當日,我的激烈反對,女子沒能進門做妾,反倒是方便了她能以續弦成為侯府的正頭夫人。
再後來,顧笙也在剿匪的時候死在了外頭,靖寧侯成了那個女人的天下。
她害死了我的兒子,又養廢了我的女兒。
最後還將我的女兒作為禮物,送去討好權貴。
在我女兒悲憤自盡之時,她還笑著說:「誰讓你那個短命的娘,當年故意給我難堪。
「我當時甚至只想求個名分,好安安心心地生下我兒,她卻罵我不知廉恥。
「好在老天開眼吶,她萬事做絕,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我的氣恨懊悔,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再恢復意識時,我躺在產房,方才一幕幕,宛如黃粱一夢。
我竟然重生了。
2
顧笙厚顏無恥地還在窗外跟我叫嚷。
「夫人,你是侯府的正頭娘子,為我納妾,本就該是你的職責。
「霜兒她已經有七個月的身孕,總不能讓我侯府的血脈流落在外吧。」
我拉下了春霖捂著我耳朵的手,吩咐道:「讓侯爺跟那女人進來。」
春霖急道:「夫人,您身子要緊,千萬別賭氣 ……」
看,一個婢女都知道,我剛生產完不能生氣、不能勞心費力。
我的好夫君,那口口聲聲求娶我的枕邊人,反倒下作至此。
他知我在侯府的分量,生怕我好著的時候不便拿捏,會拒絕他的要求,故此才專門挑這個時候逼我。
若是前世他沒有意外身亡,他跟那個女人,踩著我的屍骨,該得有多快活啊!
光想想,我便恨得心都在滴血。
「春霖,放他們進來。
「另外,我還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顧笙沒想到我這麽快就松口了,立即拉了那女人進來。
「夫人,你同意霜兒入府了嗎?」
那女人名叫柳霜兒,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
跟顧笙從小一塊兒長大,感情非比尋常。
「既然是侯爺所願,我自然是沒有反對的道理。」
我瞧著狂喜的顧笙,以及面露嬌羞的女人,也笑了。
高興吧。
我朝律法,不允許扶妾為妻。
現在進了府,做了妾,可就是一輩子的妾。
倒是我,保住了精神勁兒,不跟他們現在鬧,養好身體才是正經的大事。
上輩子死了夫君,在侯府裏一人逍遙自在的好日子,也該輪到我試試了。
顧笙生怕我會反悔,立即喊人來,讓柳霜兒給我敬茶。
「敬茶不必了,我身子虛,喝不了茶。
「我爹娘若是來了,也會理解我的。」
我當然知道顧笙怕什麽。
我家是清流之家,比不得靖寧侯府百年勛貴。
可我爹是帝師,門人學子遍天下,在朝堂上說話還是挺有分量的。
也是因著我這出身,當年顧笙不敢忤逆老侯爺,舍了青梅竹馬的表妹,娶了我進門。
可顧笙就是這般貪心不足,享受了娶我的好處,卻又惦記著心上人。
世上哪有這樣既要又要的好事呢。
我願意這麽大方地幫著他,不過看在他沒幾天好活的份上。
畢竟,現在我做得越大方、越委屈,我今後掌家的底氣就越足。
顧笙一點不疑有他,敷衍地誇了我幾句賢惠,就要拉著柳霜兒走。
說是要拜會老夫人,還要給她挑院子。
從頭到尾,沒有關心過我身體如何,更沒有多問問他新生的兩個孩兒。
無妨,不論他在意與否。
這兩個孩子,都是他的嫡長子跟嫡長女,這點不會改變。
柳霜兒臨走前,多看了我一眼,神情有些懷疑。
懷疑是對的。
我這人小肚雞腸,可等不及顧笙死了再動手收拾她。
3
顧笙他們出去沒一會兒,就鬧哄哄起來。
春霖去而復返,隨來的還有我娘親。
娘親說:「我的兒生了雙胎,是有大福氣的人,今後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我笑笑:「那是當然啦。」
我就知道事兒成了。
娘親什麽都不提,怕我勞心傷神。
我還是趁了空兒,才從春霖那兒知道剛才發生的事兒。
顧笙歡天喜地地帶著柳霜兒出了我院子,撞上了抱著我染血被褥準備去扔的下人婆子。
一盆血水還差點潑到了柳霜兒身上,就算被顧笙護了下,柳霜兒也嚇得夠嗆。
顧笙哪能忍?
當即發了大火,要重懲下人。
又說要回來跟我說道說道,東拉西扯之間,我爹娘到了。
沒人通知顧笙。
他護著個妾,對我院子的下人喊打喊殺,還揚言讓我這個剛生產完的人好看。
就那麽讓我爹娘撞個正著。
據春霖說,看到我爹,顧笙臉瞬間白了好幾個度。
我笑得連惡露都通順了。
顧笙低估了我在爹娘心中的分量,我剛生產完他們就著急趕來探望我。
更沒想到侯府下人對我忠心的程度。
不是我自誇,我在靖寧侯府掌家做得確實不錯。
自我入府,打理內宅、經營產業,對下人賞罰分明,出手又闊綽,十分得人心。
我早先打過招呼,我爹娘會到來,門房下人都沒人偷偷給他送信。
顧笙私底下的醜惡嘴臉,就這麽擺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4
我爹看過我,又遠遠瞧過新生的雙生子,安慰我道。
「我的兒安心養好身體,萬事有爹娘。」
我眼眶當即紅了。
是啊,我娘家這般強力,又疼我入骨,我何苦為個將死的男人搭上我自己。
我娘不放心,月子期間幾乎日日登門來瞧我,還十分強勢地留下了兩個貼身的嬤嬤。
顧笙跟老夫人,半個屁都沒敢放,這母子倆還專門跑來看了我兩次。
還是我嫌煩,不樂意見顧笙,才消停。
見他作甚,一個巴不得我死的男人。
我現在只想等他死。
我娘說:「我的兒既然不樂意見姑爺,便讓他出去辦辦事。」
我樂了:「也好。」
姜還是老的辣。
顧笙他還想接了柳霜兒進府,就能天天卿卿我我?
做夢去吧。
不知道我爹怎麽運作的,隔天顧笙就在房外跟我說,他要辦公務外出。
態度上比之前軟和不知道哪裏去了。
既然做得出在我產房外頭逼我收下妾室的事兒,就勿怪我爹會在前朝叫他難做。
至於內宅裏的事兒,我娘也幫我全擋了,丁點兒不讓我勞心勞力。
整個月子期,我養得白白胖胖。
直到我出了月子,我娘才許我照看打理侯府的事務。
老夫人氣得夠嗆,我娘算是把手伸靖寧侯府後宅了。
可沒奈何,誰讓顧笙寵妾滅妻,還讓我爹娘發現了呢。
加上顧笙都被弄了出去辦事,就差把威脅寫臉上。
老夫人有氣也只能憋著。
終於等到我娘前腳剛走,她便迫不及待招了我過去。
還讓我帶著雙生子,說是想看看孫兒們。
春霖聽著直皺眉頭:「老夫人便這邊著急的要找場子?」
「是啊。」我無奈地笑笑。
打著折騰才滿月的孩兒,來敲打我。
「夫人您有我在,待會兒由奴婢來開口。」
「也好。」
春霖是我娘家的家生子,是我娘親親自調教出來的人兒,目的就是護著我。
我命乳母們仔細地包著了孩子,又帶了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連婢女都挑了最妥帖最機靈的幾個。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裏。
這架勢,才進門老夫人臉就沈了下來。
陰陽怪氣地說:「兒媳婦這是防備做婆婆的嗎?」
「哪兒的話呢?您是這兩猢猻的親祖母呢。」
我妥帖地行過了禮,不溫不火地擋著了。
很多事可以做,卻不能說。
老夫人跟我裝,我不能拆穿她,免得落了口實。
「把哥兒、姐兒抱給我看看。」
老夫人吩咐完,站在她身邊的柳霜兒,眼中流出了一抹幸災樂禍。
才滿月的新生兒,多脆弱啊,縱然是被精心嬌養照顧著,都容易有閃失。
更遑論落在對我本就心存不滿的人手裏。
這點老夫人清楚,我更清楚!
老夫人故意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她是這兩個孩子的祖母,她若有心使壞,這兩個孩子逃不過。
我飛速地貼近了柳霜兒,緊緊挽著了她的手臂,根本不容她掙脫。
親昵地笑道:「柳妹妹,莫要跟我見外,你雙身子的人,不用給我見禮了。」
借人敲打,殺雞儆猴,這些戲碼,可不是只有老夫人會。
她是孩子的祖母,我還是侯府的主母呢。
老夫人若敢對我的孩兒做什麽,就莫怪我要對柳霜兒這個妾做什麽了。
柳霜兒臉都嚇白了,連忙護著肚子。
她一個勁兒地向著座上的老夫人遞去求助的眼色,我只當看不著,還溫溫柔柔地示意乳母。
「沒聽到老夫人要看孩子嗎?快把孩兒抱給她看看。」
面對老夫人出了招,這就是我的還擊。
5
老夫人竟然是連做做樣子都不肯,嗖地站了起來。
「秦氏,誰給你的膽子?霜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定要你好看!」
她是婆母,我不便公然忤逆,只垂了眼眸不做聲。
自有春霖幫我開口:「瞧老夫人這話說的,竟是在怪我們夫人嗎?不知道的,還當柳姨娘才是侯府的女主人,我們夫人這堂堂主母倒是比個姨娘都不如了?」
老夫人皺眉,十分不悅。
「主子開口,哪有下人說話的份兒?這便是你秦府的規矩教養嗎?」
「自然是比不上靖寧侯府的規矩多。」
春霖怡然不懼,她瞥了柳霜兒一眼。
「我們夫人在閨中名聲最好,最是將規矩放在第一位,對老夫人您更是敬重有加,孕期依舊堅持日日來請安。不說旁的,我們夫人能在產房外,允了有雙身子的妾室進門,單這一條,就足以當得起一句賢惠大度。」
柳霜兒臉色難看了幾分。
春霖還不作罷:
「倒是不比柳姨娘受寵,仗著自己成了侯爺的房中人,有了個肚子,對著當家主母便連句見禮都沒有。老夫人您既是最看重規矩,怎麽的這規矩只對我們夫人用嗎?」
老夫人被氣得臉色鐵青,我這才適時開口。
「我這丫頭嘴巴不饒人,還請婆母見諒。哪有她說得那般嚴重,我既然喝了柳姨娘的妾室茶,便認了她是一家人,對她照顧些也是應該的。」
老夫人至此終於色變。
她聽出了我的威脅。
想拿我的孩兒來整治我,便別怪我要對柳霜兒動手了。
這個侯府後宅,我是侯府夫人,執掌中饋,是掌家之人。
老夫人能護得住柳霜兒一日,難道衣食住行處處都能防得滴水不漏嗎?
況且,便是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
真真得罪了我,我收拾柳霜兒的辦法多了去了。
老夫人緩緩地冷靜了下來。
旋即露出了失望之色。
「罷了,早知道秦氏你心氣高,仗著爹娘撐腰,不把我這個老婆子放在眼裏。
「既然如此,那就當我這個老婆子沒福氣當你的婆母,受你的孝敬。你今後也別來請安了,只當府裏沒我這個婆母。」
這話說得極重。
不得不說有些意外。
這已經不僅是在內宅鬥爭的程度,還是打我爹娘的臉面。
顧笙未來的前程受我爹管制著,老夫人還如此行事,竟然為了護著柳霜兒,連母子情分都不顧了?
只因為柳霜兒是她娘家侄女,又或者因她有孕?
我當初懷孕,老夫人分明毫無波動。
不不,應該說老夫人竟是把柳霜兒看得比親兒子顧笙還重要。
6
趁我出神,柳霜兒掙脫了我,躲在了老夫人身後,那模樣仿佛受了我天大委屈似的。
可她眼中分明揣著得意,還假惺惺地說道。
「母親,您還有我,從前您是我姑母,今後您就是我的母親。
「姐姐不孝敬您沒關系,今後有我孝敬您。」
老夫人對著柳霜兒,當即變了張臉。
老懷寬慰地摸著她:「唉,我就知道你是個好的,笙兒有你是我的福氣。」
這副情深的做派、說辭,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才是親母女。
我仔細瞧著兩人的眉眼,頓時心如鼓擂。
模糊間,我感覺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麽東西。
我不敢在此細思,匆匆告辭離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我怎麽都冷靜不下來。
我發現了一件被我嚴重忽視掉的事情。
顧笙的死,很是蹊蹺。
前世他鄭重地娶了柳霜兒,沒過多久就死在了外頭,我只當天理昭昭,是害死了我的報應。
但實則在顧笙死後,靖寧侯有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比如顧家宗親並未將顧笙牌位供奉於祠堂,說是他戰死怨氣大,被送去了寺廟超度。
又比如我已經生下了顧笙的嫡長子,柳霜兒自己也生下一子,可宗親還是要求過繼了一個顧家子侄繼承侯府。
就連柳霜兒前後害死了我的兩個孩兒,宗親竟然也半句說法都無。
照我如今同顧家宗親打交道的感觸,他們對家族後輩十分看重,決計不會任由一個繼母無端端地損傷顧家子嗣。
最離奇的是,我的爹娘也按下了這事不曾發作。
不應該的。
他們那般疼愛我,愛屋及烏也會護著這對小外孫的。
除非,有什麽緣故讓他們無法出面回護。
懷疑的種子種下,我立即著手調查。
早先我對顧笙抱有了極大的忍耐力。
在我看來,夫君在他欺我瞞我逼我之時,便只能當個同屋檐下的陌生人了。
我既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又有了一對孩兒,只要我不犯錯,便誰都越不過我去。
況且他還能在死後給我提供了顯赫的侯府、偌大的家業。
跟死人計較什麽呢。
可若是他的存在,要影響我今後的榮華富貴跟孩兒們的一世安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勞煩我爹去查,過了沒幾日,娘親便以想看望外孫為由,喊我回娘家。
才進門,我娘便抱著我哭。
「我可憐的兒啊,怎麽進了那麽個狼窩虎穴?都怪爹娘眼瞎,沒有多探探情況,就讓你嫁了這麽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我便知道,我的猜測對了,心中頓時湧起巨大的荒唐來。
「爹,您有確實證據嗎?」
我爹嘆口氣:「原本順著顧笙是什麽都查不到的,可你娘提議去查柳霜兒,才查到了些東西。」
我扯了扯嘴角。
說起來,前世顧笙就是大張旗鼓地娶了柳霜兒之後,沒多久才死的。
顧笙啊,若你知你護著的心肝小寶貝兒是你的催命符,你還會這麽寶貝著她嗎?
老夫人又會在顧笙跟柳霜兒之間如何取舍呢?
7
再回到靖寧侯府,我便沈寂了下來,只安心照顧我的孩兒。
我的孩兒是雙胎,兒子顧宴先天不良,身子骨不是很好,很讓我費心。
等柳霜兒臨盆前,顧笙跑死了兩匹馬趕了回來。
看到我在產房外,顧笙十分警惕。
「你為什麽會在這?你若是敢這時候對霜兒做什麽,我可饒不了你。」
瞧瞧,他其實知道產婦脆弱受不得刺激。
可他做得出在產房外氣我的事。
他啊,分明故意要逼死我。
「我能做什麽呢?侯爺,我是侯府的夫人,柳姨娘為侯府開枝散葉,我自然是要關心著的。」
我微笑著同他說,像是看不到他的防備。
說起來,在顧笙把柳霜兒弄上明面之前,他還是十分懂得偽裝,與我也曾有過一段甜蜜。
我當他真心待我好,更為他產房逼我之事傷心。
真為我萌動的情愛感到可笑。
那是被欺騙的憤怒跟不甘。
顧笙啊顧笙,你還是死了比較好。
在顧笙跟老夫人密切關註下,柳霜兒如前世那般生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嬰,取名顧清。
在他們一家四口最歡喜的勁頭上,我讓人通傳說柳家的親戚來了。
本來高高興興的老夫人跟顧笙,臉色陡然一變。
柳霜兒倒似乎很高興。
來的人有柳霜兒的親娘,還有她的弟弟。
算起來,他們也是老夫人的嫂子周氏。
但老夫人並不歡迎他們。
顧笙同我解釋說:「大舅舅去得早,母親同舅母不親厚。」
但陪坐的我,只是笑笑,不多話。
盡職地履行一個當家主母的義務,安置遠道而來的親戚們。
我做慣這些,裏外都安排得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