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後,昔日國民黨將領杜聿明潛心改造,成為第一批特赦戰犯之一。走出戰犯管理所的杜聿明不僅被任命為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的文史專員,還成為政協委員。
就在一次參加政協會議時,杜聿明偶遇了一個多年未見的熟面孔,他當場目瞪口呆,楞在原地,並極力壓抑住自己難以置信的心情,詢問對方:「你怎麽也在這裏?」
杜聿明之所以如此驚訝,是因為對方既是過去蔣介石委以重任的心腹,又不曾被俘進入戰犯管理所接受改造,他杳無音訊許久,如今身份大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個讓杜聿明心生許多疑惑的人,叫郭汝瑰。
圖|郭汝瑰
郭汝瑰:蔣介石委以重任的心腹
郭汝瑰本名叫「郭汝桂」,出生在四川省銅梁縣(現重慶銅梁)一個家道中落的書香門第。
1925年,18歲的「郭汝桂」高中畢業後,聽從正任川軍師長的堂兄郭汝棟的建議,包括了黃埔軍校,並順利成為黃埔軍校第五期的學員,與他一起成為第五期學員的還有後來成為解放軍將領的許光達、陶鑄、宋時輪,入學時,他將自己的名字改掉,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他叫「郭汝瑰。」
在黃埔軍校學習的日子裏,郭汝瑰深受惲代英、吳玉章等共產黨人的影響,這些人都是他的老師,在耳濡目染的熏陶下,郭汝瑰的革命思想愈發堅定,他立下目標:希望能加入黨組織,成為一名共產黨員。
透過已經是共產黨員的好友袁鏡銘,郭汝瑰提出了想要入黨的申請。特殊的是,除了他本人的意願,郭汝瑰的堂兄郭汝棟是四川軍閥,他自然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因此郭汝瑰得到的答復是: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考驗。
圖|郭汝瑰
就在郭汝瑰想要入黨的心願還沒有實作時,蔣介石發動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許多共產黨人的生命安全都受到威脅,一時間,風聲鶴唳,危機重重,很多革命誌士不得不在危機中艱難生存,也不得不隱藏起自己的身份。
即使形勢如此,郭汝瑰都沒有改變自己想要入黨的意誌。1928年,郭汝瑰透過黨的考驗,經由少校團副、共產黨支部負責人袁鏡銘介紹,加入了黨組織,成為一名共產黨員。
不過在入黨後,等待他的命運並非戰鬥在前線,他來到的,是蔣介石的身邊。
圖|蔣介石
這是怎麽回事?在復雜的國內形勢下,郭汝瑰與黨內同誌失去聯絡,不得不繼續留在堂兄郭汝棟的部隊裏。
自從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後,他便要求部下「清除」部隊裏的共產黨人,像唐生智這樣的將領,本意不想傷害共產黨,在接到蔣介石的命令後,並未對共產黨人痛下殺手,而是讓部下邀請部隊中的共產黨員吃飯,並護送他們離開。在蔣介石的命令下,共產黨人都陸陸續續地離開了部隊。
而郭汝瑰所在的郭汝棟的部隊,也早已聽從蔣介石的指令。郭汝棟早早就派出特使前往南京,表達向蔣介石效忠的意願,之後更是受蔣介石的指使,殺害共產黨人。蔣介石向時任二十軍軍長的郭汝棟提出要求,要求他「清楚」部隊裏的共產黨。
郭汝棟為人圓滑,他雖聽從蔣介石的話,但也不想樹敵,而且他也不確定郭汝瑰的身份,為了應付蔣介石,他打算送郭汝瑰去日本士官學校讀書。
圖|郭汝瑰與家人
這時候的郭汝瑰已經與黨組織失去聯系,離開郭汝棟的部隊,他也面臨無處可去的境地。在他看來,郭汝瑰想著:到日本去學點真本領,將來對革命的貢獻可能更大。
他聽從了郭汝棟的安排,1931年4月,郭汝瑰順利考進日本士官學校,接受軍事技術的訓練。但沒過多久,「九一八事變」爆發,日本侵略者殘忍地襲擊了我東北同胞的家園,讓東北3000多萬同胞飽受亡國奴的痛苦滋味。
日本侵略者的如此作為,讓身在日本的郭汝瑰難以忍受。他和其他的愛國留學生一起自發結隊到學校申請退學回國。
日本士官學院告訴郭汝瑰等人:「你們可以退學,但退了就不能再入學了。」
大家絲毫不懼這樣的威脅,堅定不移地齊聲高喊:「亡國奴才再回來!」
圖|郭汝瑰
回到國內的郭汝瑰既不想再去日本學習,更不想回到郭汝棟的部隊去,就在郭汝瑰無處可去之時,正好郭汝棟保送到陸軍大學的一名學員由於學歷不合格,被取消復試資格,郭汝瑰借用這位學員的身份,成功進入了陸軍大學。
他進入的中國陸軍大學,是一所為國民黨培養高級指揮和參謀人員的學府,蔣介石後來更成為陸軍大學的校長,也正因此,作為共產黨員的郭汝瑰反而與國民黨有了更多的接觸與交往。
郭汝瑰在學校期間成績很優異,時任國民黨教育長的楊傑很欣賞他。縱然身邊沒有戰友支持,郭汝瑰想要救國救民的意誌並沒有改變,當西安事變爆發後,國共合作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建立,他決心要奔走在報效祖國的戰線上。
圖|陳誠、何應欽等人合影
他先是到湖南常德陳誠所屬的十八軍第十四師任參謀長,之後又到蔣介石籌辦的對日作戰的「廬山軍官集訓團」將官隊受訓。在以後的淞滬會戰、武漢會戰、長沙會戰等多次戰鬥中,擅於戰役謀劃的郭汝瑰每次都沖鋒在前,與敵軍作戰,他英勇果敢的表現也深受國民黨將領陳誠的賞識,並將他推薦給蔣介石,郭汝瑰擔任第五師師長,便是由蔣介石親自批準的。
郭汝瑰就這樣在國民黨中蟄伏,與日本侵略者戰鬥,一路走到為國民政府軍政部軍務署署長、國防研究院副院長、國防部第三廳中將廳長的位置,就在日軍投降的儀式上,郭汝瑰是與何應欽站在一起,見證抗日戰爭的勝利。
圖|蔣介石
他深受蔣介石、陳誠的器重,他曾聽蔣介石講話三十多次,與蔣介石一同進過餐,也曾被單獨召見過。抗日戰爭勝利後,蔣介石執意發動內戰,每每指揮戰鬥時,蔣介石也習慣酌情聽取郭汝瑰的建議。
1949年國民黨敗仗連連,蔣氏王朝岌岌可危之時,蔣介石意圖將西南地區作為他的退路,還曾專程召見郭汝瑰,讓被任命為七十二軍軍長、負責重組這支部隊的郭汝瑰集中主力,要求他與解放軍決一死戰。
不僅如此,蔣介石後來還又令郭汝瑰為二十二兵團司令,讓其直接指揮第二十一軍、四十四軍、七十二軍和三個獨立師,將莫大的希望放在郭汝瑰身上。
顧祝同也說:「郭汝瑰可是蔣委座最為信任的人,如果他都不可信,那國民黨就沒有可信的人了。」可見,郭汝瑰已經成為蔣介石心腹一般的人物。
然而大家不知道的是,此時的郭汝瑰早已有了新的使命。
作為共產黨員的他在經過十幾年後,終於與期盼的黨組織取得了聯系。
圖|郭汝瑰
郭汝瑰:助毛主席決勝千裏
首先,郭汝瑰是共產黨人,即使多年來遺憾未能與黨組織取得聯系,但他從未動搖過自己的意誌。
其次,郭汝瑰在國民黨上層做事,常有和國民黨軍政要員接觸的機會,更被人們視為蔣介石的心腹。他親身體會到,身處後方的國民黨高官是怎樣的揮金如土,醉生夢死;而且,在抗日戰爭期間,蔣介石表面上點頭國共合作,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實際上並沒有放棄「剿共」的念頭,經常設法制造國共之間的摩擦,想要打內戰的心思昭然若揭。
郭汝瑰清醒地認識到,國民黨在各個方面的腐朽,這讓他失望透頂,也讓他更迫切地想要回到自己原本的黨組織裏去。
也就是在抗日戰爭進入尾聲的1945年,郭汝瑰終於與黨組織恢復了聯系。
圖|郭汝瑰
1945年夏,郭汝瑰一次偶然機會遇到了黃埔軍校五期的同班同學任逖猷,他從任逖猷那裏打聽黨組織的訊息,透過任逖猷,他成功見到其堂兄任廉儒。
任廉儒在大革命時期就加入了共產黨,長期從事黨的地下兵運工作。見到任廉儒後,郭汝瑰向其傾訴自己這麽多年的曲折經歷,並真摯表示:
「我對共產黨十分懷念,我請求組織恢復我的黨籍。我願意接受組織對我的考驗。我很想去延安工作,為人民的解放事業盡自己的一點微薄之力。」
因為當初決定去日本,郭汝瑰一波三折,尤其是此時的他與黨組織取得聯系後,已經經過了十幾個春秋。
幾十年後郭汝瑰回憶起自己當年的選擇,他無奈地感慨:「豈知這成了我政治生活中的一個轉折點,此後走了十幾年的彎路。」
圖|董必武
郭汝瑰杳無音訊多年,黨組織對於此事當然需要慎重考慮,任廉儒安撫郭汝瑰,同時及時向黨組織匯報,他巧妙擺脫敵特監視,一邊與郭汝瑰溝通,逐步弄清他的立場與觀點,一邊與董必武直接聯系,促成共產黨領導人董必武與郭汝瑰的見面。
當蔣介石執著於發起內戰時,郭汝瑰與董必武在任廉儒家中悄悄見面。
一見到董必武,郭汝瑰便坦言自己向去延安的願望,董必武沒有當即答復他,而是先問:「國民黨最近叫你幹什麽?」
郭汝瑰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他如實相告:「何應欽約我去美國任中國軍事代表團員。但是,我不想去,我想去延安。」
董必武在這時告訴郭汝瑰:「你可以去美國,多多調查了解美國,並與我們保持聯系!革命要看遠些。」
圖|董必武
黨組織考慮到,郭汝瑰與國民黨高層有許多接觸的機會,這比他去延安的意義更大。任廉儒將黨組織的意思傳達給給他,並表示:「你留在這邊可以為黨做更多的工作,更有助於你組織問題的解決。希望你能為中國共產黨提供一些有價值的情報。」對於郭汝瑰的安全,任廉儒也做出承諾:「我以天主教作掩護,不會惹人註意,可以保證你的安全。」
聽到任廉儒這麽說,郭汝瑰當即堅定表示:「只要黨容納我,我可以把安危置之度外。」
此後,他便借著自己的特殊身份,獲取機密情報,一次次送到任廉儒手中。當蔣介石召開作戰會議時,主管作戰的國防部第三廳中將廳長郭汝瑰想的是如何能方便人民解放軍作戰;
當蔣介石對他委以重任,要他率軍奔赴大西南,組織解放軍渡江,以挽救自己的危局時,郭汝瑰在準備起義。
1949年12月,在解放軍入川之際,郭汝瑰以國民黨二十二兵團司令兼七十二軍軍長的身份,在四川宜賓地區通電宣布率七十二軍起義,助力人民解放軍決勝千裏,也讓蔣介石企圖固守大西南的計劃摧毀。
敗逃的蔣介石氣得大罵:「娘希匹,郭汝瑰!」可此時的郭汝瑰卻喜悅萬分,等了這麽多年,他終於回到了黨和人民的懷抱。
圖|蔣介石
再見杜聿明
郭汝瑰先後任川南行署交通廳長、南京軍事學院司令部工作教授會教學組長,軍史史料研究處副處長等職務,並任第四屆全國政協委員。
而昔日的國民黨將領杜聿明,在被特赦後也被特邀為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四屆全國委員會委員,在參加一次政協會議時,杜聿明見到郭汝瑰,驚訝萬分。
二人曾經都是備受蔣介石重用的國民黨高層人物,杜聿明被俘接受改造,從他驚訝的神情看得出來,郭汝瑰出現在這裏,他充滿疑惑。
郭汝瑰先開了口:「杜軍長,你也來參加政協大會了。」
杜聿明疑惑詢問:「你怎麽也在這裏?」
郭汝瑰如此解釋:「早在1949年初,我便看到了蔣介石大勢已去,於是,我便向共產黨投誠了,我現在的待遇就是投誠軍官的待遇。」對於自己的真實身份,他沒有向杜聿明提及。
圖|蔣介石與杜聿明
事實上,早在解放戰爭之時,杜聿明對郭汝瑰的身份早有懷疑。
其一,郭汝瑰的生活作風與其他人太過格格不入。國民黨許多高官常常是身著華服,過著燈紅酒綠的生活,唯郭汝瑰,他已經身居高位,家中客廳的沙發上還打著幾個修補程式,他的「過於清廉」實在與國民黨的作風不一致,這本來就讓杜聿明有所懷疑。
不過這樣的懷疑毫無根據,況且,郭汝瑰還是蔣介石的嫡系,從來都是根據蔣介石的意思下達命令,當杜聿明跟蔣介石說起自己的懷疑時,引來的是蔣介石的大怒:「難道我堂堂國民政府的官員,都要到處撈銀子才不是共產黨,笑話!」
其二,郭汝瑰每每給出的作戰建議,其實際結果都是助長蔣介石的瞎指揮,對人民解放軍有利,杜聿明和顧祝同說起時,顧祝同直言:「郭汝瑰可是蔣委座最為信任的人。」這讓杜聿明也無話可說。
在【淮海戰役始末】一書中,杜聿明寫道:「一個人孤掌難鳴,爭吵起來,反而會失了蔣介石的寵信。」
杜聿明的懷疑始終沒有得到印證,他等到的結果是:自己成了戰俘,再次與郭汝瑰相見,已經是物是人非。
圖|杜聿明晚年
杜聿明奔走於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上,他矢誌不渝地始終在為實作祖國的統一大業而竭盡努力;郭汝瑰同樣也是,他始終如一地保持著堅定不移的作風,即使在很多個充滿考驗的時刻,他也不曾動搖。
由於當年歲月阻隔,郭汝瑰的共產黨身份受到影響,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後的1980年,郭汝瑰提筆給中共中央組織部寫信,將自己的過往說清楚,講明白,希望能重新回到黨組織。
很快,他收到通知:「準許郭汝瑰入黨。」此時,距離他第一次入黨,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的時間。
圖|郭汝瑰晚年
對郭汝瑰的身份念念不忘的,還有老朋友杜聿明。
1981年杜聿明年事已高,再加上身患重癥,不得不臥床修養,郭汝瑰去看望他,杜聿明的身體很虛弱了,他還是費力抓住郭汝瑰的手,問:「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當時是不是共產黨?」
郭汝瑰緩緩開口,回答他:「光亭啊,我們是屬於政見不同。」
過往種種,都已經遠去。如果說杜聿明和郭汝瑰過去不算是真心實意的戰友,那麽如今的他們算真正意義的「戰友」了,都是為祖國的建設事業而努力。
1981年5月7日,杜聿明逝世。
1997年10月23日,郭汝瑰也與世長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