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分晉」，是司馬光【資治通鑒】的開章故事。之所以把這個故事作為全書的開篇，司馬光是別有深意的。今天，我們就來討論一下這個話題。
晉國，是春秋時期的超級大國，妥妥的老大哥。
當時的中華大地，北面雖有燕國，但是虛弱不堪，宛若「透明國」，毫無存在感；
南面雖有楚國，但是公元前505年被吳國攻陷國都，導致元氣大傷，只能靠邊站默默休養；
西面雖有秦國，但是位置偏僻，被晉國幾次收拾，連後來的防禦之本崤山、函谷關都控制在晉國手裏，毫無東進的可能性；
東面雖有齊國，但自從齊桓公去世後，一直內亂頻仍，自顧不暇。
「不是我太強大，只是對手太稀碎」，對於晉國來說，能成為春秋的超級大國，並長期立於不敗之地，全靠同行捧場。
但是保持著如此強勁發展勢頭的晉國，僅僅因為出現了一名傲慢的臣子，便迅速失去了一切優勢，徹底地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呢？
1.
要說清楚這個問題，還得從晉國的「四卿」之首——智氏家族的繼承權之爭開始說起。
晉國的「四卿」，包括智氏、趙氏、韓氏和魏氏，其中尤以智氏的勢力最為強大。智氏的掌門人，名叫智宣子，是他帶領智氏家族一步步走向了輝煌之路。
但人有生老病死，物有成住壞空，智宣子老了，選立繼承人成了家族的頭號大事。
智宣子不講究「立長不立幼」那套，早早看中了自己的小兒子智瑤（也稱荀瑤，為了方便講述本文稱智瑤）。原因很簡單，智瑤太優秀了。用族人智果的話說，智瑤有五賢：
第一，顏值高，身材修長高大，讓人賞心悅目；
第二，擅長射箭、駕車，身體勇武有力；
第三，技能出眾，才藝超群；
第四，巧言善辯，文辭優美；
第五，堅強果決，有毅力有恒心。
這五大優點，無論放到哪個時代，都是妥妥的天之驕子、人類精英，想不出來還有誰比智瑤更合適當智家的繼承人，將家族勢力發揚光大的。
可是如此盛贊智瑤的智果，在接下來的話語中卻來了個180度大轉彎。智果說：「如果非要立智瑤為繼承人，智氏家族一定會被人消滅！」
What？智宣子看著智果，半天說不出話來。明明是你把智瑤誇得跟朵花似的，比我從智瑤身上發現的優點還多，怎麽一轉眼就說智瑤是智氏家族的掘墓者？這翻臉當真比翻書還快。
智果看智宣子的表情，就知道智宣子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於是進一步解釋說：「我的意思是，雖然智瑤擁有五賢，但是他心中卻沒有仁德。如果他運用這五種賢能去駕馭別人，請問誰還能抗衡得了他？今後一旦有個疏漏，必會連累智氏家族被連根拔起哪！」
智宣子聽了這話，連連擺手：「多慮了多慮了，智瑤有這麽多優勢，誰還能是他的對手？不立智瑤，實在暴殄天物。」
就這樣，智瑤被確立為智氏家族的繼承人。而參透智瑤悲慘結局的智果，則為了避禍而申請脫離智氏家族，另立門戶，設立了輔氏。
2.
智宣子過世後，智瑤順利成為了智氏掌舵者，並迅速掌握了晉國的國政大權。
能力強、善謀略、勇敢堅毅，再加上家族的助力，智瑤能迅速登上人生巔峰，簡直太順理成章了。但是人太順了就難免張狂，何況智瑤本就自信到了自負的程度。
來看看智瑤都做了些什麽事兒吧。
有一天，智瑤和晉國另外三卿之中的兩大宗主韓虎和魏駒一起吃飯。酒過三巡後，智瑤故意捉弄韓虎取樂，並侮辱他的家相段規。韓虎雖然氣憤，但自知惹不起智瑤，便忍下了這口氣。倒是智瑤的家臣看不下去了，勸說智瑤不要太過無禮，免得樹敵太多，為今後招來禍患。
智瑤不以為然地回應：「生死災禍都出於我手，我不制造災禍，誰敢在我面前惹是生非？」
還有一次，智瑤和趙氏宗主趙無恤一起吃飯。宴席上，因為一言不合，智瑤直接抓起桌上酒壺往趙無恤的頭上甩了過去。趙無恤同樣不敢得罪智瑤，咬緊牙關忍了下來。
除了言語上的羞辱，智瑤也很貪婪。智瑤曾向韓虎索要土地。韓虎不想給，手下便勸說韓虎：「智瑤貪財好利又剛愎自用，不給的話，他肯定會率兵攻打我們，不如先給他土地讓他更加狂傲。等他和其他人產生沖突時靜觀時勢，伺機而動。」於是韓虎把手下的一塊萬戶之邑（擁有萬家人口的都邑）給了智瑤。
智瑤看這麽輕松便拿到了土地，覺得不勞而獲真的很香，便又向魏駒索要土地。魏駒同樣不想給。魏駒的手下也勸說魏駒：「智瑤無緣無故勒索，是在行不義之舉，答應他的要求，他必然驕橫，然後我們就可以選取友好的同盟而謀取智氏。」魏駒覺得有道理，所以也給了智瑤一個萬戶之邑。
接二連三的勒索成功讓智瑤徹底膨脹了。他這回把目標轉向趙無恤，向他索要蔡和臯狼兩塊水美土肥的寶地。趙無恤覺得智瑤欺人太甚，便沒有答應。智瑤聞訊大怒，立即召集韓、魏兩家的軍隊和自己一起攻打趙無恤。
趙無恤被迫逃到趙氏先祖的封地晉陽，憑借堅固的城防和團結的民心與智瑤對抗。智瑤見晉陽難攻，便下令挖開堤壩，放水淹城。這下晉陽城徹底斷了糧，趙無恤和軍民們只好爬到樹上結巢居住，把鍋鼎吊起來煮食，到最後發生了人馬相食、易子而飲的人間慘劇。
智瑤見此情景不反思自己的殘忍，反而洋洋得意地感嘆：「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水能夠讓一個國家滅亡。」這時旁邊的魏駒和韓虎面面相覷，兩人都想到了兔死狐悲、唇亡齒寒的道理，擔心自己日後也會遭此橫禍。
智瑤的謀士疵將魏駒和韓虎的反應看在眼裏，轉頭便提醒智瑤：「當心韓、魏兩家反叛。」智瑤驚愕：「你從哪兒看出來的？」疵說：「您聯合韓、魏兩家攻打趙氏，如今勝利在即，韓、魏馬上就可以分到大片土地，但他們不喜反憂，這說明他們已經開始擔心您滅趙後會攻打他們，所以他們必反。」
如此有道理的話，智瑤卻完全沒有聽進去，第二天還把疵的話告訴了韓虎和魏駒，說有人搬弄是非，稱你兩家必反，我覺得你們沒這麽愚蠢，否則誰會放著到手的趙氏田產不要，反而去做難以成功的事情呢？韓虎和魏駒面色尷尬，連連點頭稱不會不會。
韓虎和魏駒離開後，疵找到智瑤說：「主公為何要將我的話告訴他二人？」智瑤大怒：「你憑什麽這麽說？」疵回答：「剛才他二人出來，看到我後步履匆匆離開，我就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麽了。」智瑤不以為然，認為疵太多心。
疵深感焦慮，申請出使齊國，以求避開接下來的禍端。
同一時間，韓虎和魏駒接見了前來請求幫助的趙無恤的家臣，商定了合力消滅智瑤的方法。然後，智瑤被三家聯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遭受河水倒灌被抓，智氏家族被全部誅滅，只有之前脫離智氏家族的智果逃過了一劫。
勝利後的韓趙魏家族將晉國一分為三，各自建國，從此超級大國晉國便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3.
細數三家分晉的整個過程我們不難發現，如果智氏家族選擇的不是能力強悍，但缺乏仁德的智瑤為繼承人，四卿互相制衡的局面恐怕會持續很久，晉國沒那麽容易被瓜分，韓、趙、魏沒那麽容易成氣候，中國也沒那麽容易進入戰國時代。
一切的改變，都是從智家選擇了智瑤這個繼承人開始的。
智瑤的能力有多強大不容置疑，可這份能力反而成了詛咒，讓他一次次無視危機，一次次犯低階錯誤，最終把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爛。
當一個人的才能勝過了德行，或許在短時間內能夠成就功業，出盡風頭，但從長遠來看，是很難擁有好結果的。
司馬光把「三家分晉」的故事放在【資治通鑒】的首章，可能正是想奉勸後世的統治者：重才不重德，可能會風光一時，但江山社稷也會因此而岌岌可危，王朝隨時面臨覆滅的風險。
曾聽過這樣一句話：這個社會的德行與良心並不一定蘊含在那些金光閃閃的人身上，當一個人在事業上火力全開、順風順水的時候，就更應該規範自己的德行。
有才無德，才能越高對社會危害越大。有德無才，即使一事無成，至少絕不會把自己逼向絕路。德行，才是一個人擁有長遠未來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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