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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國巨商寡婦清富可敵國,戰國第一巨商是怎樣煉成的。

2024-01-22歷史

天下五大巨商——楚國猗頓氏、魏國白氏、趙國郭氏與卓氏、齊國田氏;因郭氏、卓氏同屬趙商,於是也有四大巨商之說。然在五大四大之外,商旅之中還流傳著另一種說法:巴蜀有大商方氏,財貨金錢無可鬥量,真正的天下第一大商!盡管商賈們說起巴蜀方氏都是嘖嘖然神秘態,但卻沒有一個人說得清來龍去脈,甚或很少有人能明白說出方氏操持的行業。這便是方氏之奇特處——人人知其名而人人不知其詳。後來,商旅之中又紛紛揚揚傳出一種說法:巴蜀之地女丈夫出,人呼寡婦清,其財貨金錢更不可量,猶超方氏!

這寡婦清是方氏商族的第九代女掌族。方氏者,方士也。春秋之世,齊國朝野奢靡為天下之最,君臣豪士富貴之家盡求長生不老,方士遂乘時大興。齊景公奉為國師的大方士來之罘島出海求仙。海藥族應征,舉族為駕舟水手。從此,海藥氏成了方士世家與丹藥業族。其時習俗以業為姓,於是齊國便有了方氏。方氏代有赫赫神通之方士,又有包攬丹藥材料之大商。及至進入戰國,方氏方士已經流布天下,成為各國宮廷的神秘座上賓。田氏代齊時,方氏的第十代方士已經穩穩地成了齊國方士的神盟天主。所謂天主,是齊人尊奉的第一神靈,中原各國皆無。其時天下三個海濱大國——齊、吳、越,祭祀尊神巫術之風都很是濃烈,其獨特習俗亦與中原大有不同。方氏方士能為天主,可見其神位之尊崇異常。

然在此時,方氏俗族卻突然在齊國消失了。十余年後,巴國的崇山峻嶺中駛出了一艘艘大船,滿載丹砂從江江水東下入雲夢澤,再從海路北上之罘,船頭大旗竟赫然飄揚著方氏族徽——一只巨大的變形海龜!

原來,已經成為「天主」的第四代方氏方士周遊天下,踏勘出一個巨大的秘密——巴山蜀水間有天成丹砂,若得壟斷之利,非但富甲天下,更是稱雄神業!此業既大,自然非方氏莫屬。然要已經在齊國欣欣向榮漸成望族的方氏千裏跋涉舉族遷徙,則風險更大。畢竟,海族有冒險漂泊之天性,經過半年多的議論籌措,沒有方士之身的方氏俗族竟斷然舉族南下了。為了盡快踏出丹穴,方族在雲夢澤西盡頭棄船登陸,沿著彜陵北岸的山地跋涉直上。半年之中死傷族人三百余,終於在江水北岸的山地找到了丹穴,由是開始了掘丹之業。

丹者,辰砂也,俗稱朱砂,為方士煉制丹藥之不可或缺的材料。而所謂丹穴,便是朱砂礦井。方氏既知方士之需,又明天下丹藥需求之勢,操起這尋常商人匪夷所思的行業正是得心應手。踏勘出丹穴之後,方氏便舉族定居巴山,一面量力掘丹,一面全力造舟。掘出之丹便裝舟東下,進入齊國,則由方氏方士請準國君或貴胄以重金買下,而後再將所得之金三分:一份留中原營造商社根基並供本族方士之需,一份供族人生計,一份僱用各色山民水手擴大采掘並建造大船。如此兩代人光景,方氏已經是富甲巴蜀了。及至秦惠文王時司馬錯進軍巴蜀、秦昭王時李冰入蜀治水,方氏已經在巴東山地經營了六代一百余年。

如此實力大商,天下卻是一片朦朧。也是方氏素有隱秘行事的族風,非萬不得已絕不輕泄執業秘密。被方氏僱用的山民與水手,只被告知采掘之物是中原建造宮殿用的紅石,其余嚴禁打問;所有的丹砂交易,都是方氏商社的嫡系子弟親自經辦,從不假手他人;更有一奇,方氏從來不在秦國經商,而只在山東六國與胡地奔走。如此一來,秦國朝野竟是極少有人知曉藏匿在巴山蜀水間的這個巨富大族!而中原商旅所知者,也只有方氏在山東列國所開的尋常商社。

後來,神秘勃起的方氏家族發生了一次突然變故。秦昭王二十八年,也就是公元前二百七十九年,白起大軍進入已經是秦國巴郡的江水上遊,全力打造戰船籌措水軍,準備東下大舉攻楚。其時,巴蜀兩郡精壯水手幾乎悉數被秦國水軍征發。方氏船隊在巴郡聲威赫赫,六百多名年金過百的水手更是人人精悍,自然便在水軍征發之列。然則,方氏族人雖久居巴郡,卻從來沒有將自己做秦國庶民看待,而始終認定方氏部族只是齊人在秦做客商,與秦國並無瓜葛;便是官署賦稅,方氏也以商鋪不在本地為名,只繳納些許地盤金而已;至於關稅,則由於其時無力在荒僻大江設防查商,而只能在陸路設關,只走險峻水路的方氏更是無須繳納。也就是說,方氏入秦百余年,賦稅實際上都繳給了齊國與中原設店之國,對丹穴根基之地的秦國,恰恰是無甚粘連的兩張皮。加之方氏一族醉心掘丹神業,與外界極少往來,對天下大勢之變化也是不甚了了。有此諸般原因,方氏老族長在丹穴城堡接到秦國水軍的征召令時,竟操著齊語傲慢地笑了:「俺非秦人,憑何征召?秦國打仗得靠山東商賈麽?不去!」

水軍司馬急報統帥白起。冷竣的白起大感意外,秦人聞戰則賀,精壯爭相入軍,百工踴躍應征,素常只為裁汰犯難,幾曾有過拒絕征發之事?詢問了方氏大致情景,白起便親自到了郡守官署,冷冰冰話語擲地有聲:「秦無法外之民。方氏居秦百年,采我丹砂,用我民力,多逃賦稅,實為不法奸商。郡守寧無視乎?」其時,巴蜀兩郡皆由蜀侯嬴煇統領,巴郡郡守正是嬴煇親信。嬴煇本是秦昭王的第三個王子,因與安國君嬴柱爭太子失利而被派任蜀侯;心下耿耿,遂有心結納巴蜀強豪富商以圖將來自立。巴郡郡守奉命行事,對方氏一族便只是籠絡,從未有過依法勒商之舉。然今日白起震怒,巴郡郡守卻是大起恐慌,連夜秘密飛報了蜀侯嬴煇。嬴煇深知白起剛嚴善戰,且得宣太後、穰侯與秦昭王之鼎力支持,自己雖是侯爵王子,然若以輕法之行抗拒,按照秦法不用上報鹹陽,白起以上將軍之權力便可將他拘押問罪!權衡之下,嬴煇對巴郡郡守只有一句回話:「但以國法行事,毋再報我。」

三日之後,方氏老族長被依法處斬。郡守明諭方氏:「在巴水手一律入軍,在外水手月內召回入軍;罰金十萬,抵歷年逃稅之數;逾期不行,舉族沒為刑徒!」

遭此大變,方氏舉族震驚,一時大亂。其時老族長的公子正在中原奔走經營,身在丹穴城堡的其余庶出公子又皆少不更事,惟有一個少婦算得正宗嫡系人物。此人正是公子正妻,年僅二十歲的玉天清。變起突兀,族人執事們惶惶聚來,一口聲要玉天清決斷是逃是留。玉天清幾乎沒有絲毫猶豫,便做出了五則決斷:其一,在巴水手每人奉送百金,立即入軍,戰後再回商社;在外水手月內無法歸來,立即派一得力執事出江入楚,重金招募等量水手充做方氏水手入軍其二,罰金多納十萬,二十萬金立即繳納官署。其三,接連放出三只信鷂,急請公子回巴理事。其四,老族長就地簡葬,不得依舊例運回齊國大肆鋪排。其四,舉族如常守業,凡有脫逃者立即沈江處死!末了,玉天清一字一頓道:「秦國正在如日中天,逃匿天邊也是滅族之禍!方氏疏秦,絕非長策,若不改弦易轍,我族便無立足之地!」

寥寥數語,精於商道的方氏族人無不悚然警悟,異口同聲擁戴玉天清主事。一番有條不紊地鋪排,方氏一族終於沒有作鳥獸散。便在此時,卻傳來了一個驚人訊息:匆忙返程的長公子在雲夢澤突遇巨浪吞舟,公子與十六名衛士隨從無一生還!

玉天清沒有一聲哭泣,一身素服召集族人,似淡漠似肅穆竟隱隱然有天主方士之象,淡淡緩緩道:「方氏俗族有今日,天意也。族人若信得海清女可鎮厄興族,便留下與我共守祖業。否則,分了財貨庫金各自謀生。海清女與族人均等分財,決不以嫡系多占一錢。」

此言一出,族人感喟唏噓,一時竟是默然無對。十幾位族老一番計議,公推一資望最深的族老當場征詢族人意向。片時之後,族老慨然陳辭:「聚族事大,無鎮厄族長,我族縱聚族守業,也是災禍連綿。海神女若做我族長,我族便聚!海神女若只權宜掌事,我族便散!」族人們也是紛紛嚷嚷,要海清女做族長主事,否則便作鳥獸玉天清默然良久,起身對族人肅然一躬:「茲事體大,容我明日作答。」便徑自去了。玉天清之難,方氏一族自操持神業,日漸成為商旅望族,幾代下來便有成了一套嚴苛的族規,尤其對族長的交接有明確法度:非常之期,嫡長子正妻可為掌事族長;但為族長,終身不得再嫁。海清女雖已嫁於方氏,然終未合巹,尚是處子之身;臨危主事,原也只是出於急難之心,打算只要族人不散,安定之後便另舉族長主事;不意族人竟以她為鎮厄之神女,舉族執意擁戴,便給海清女大大出了一個難題:不做族長,方氏立散,百余年丹砂巨商就此化為雲煙;若做族長,便要終身守寡,滿腹情愫將成一世磨難……那一夜,明月高懸,城堡深處的竹樓上,處子少婦玉天清一直癡癡佇立到東方發白。

清晨卯時,族老執事們紛紛聚來決事廳。玉天清只對著族老們淡然一笑,對著族長座案肅然一躬,便走上了已經被歷代族長踩出深深腳窩的六級石板台階。商社總事與執事們請示日後對秦國應對之策,玉天清道:「入秦籍,守祖業,散財貨,固根基,秘密拓展中原商事。這便是我族日後方略。」族老執事們大是驚愕,不約而同地憤然嚷嚷,萬事好說,惟獨不能入秦籍!玉天清冷冷道:「方氏久事神業,閉目塞聽已有八代,族人業已不知天下大勢為何物也!方氏若得遠圖,便依我方略,否則,巴山丹穴便是舉族葬身之地。秦國越來越強,六國越來越弱,借此關節成為秦人正當其時;惟其成為秦人,方氏才能借強國之力席卷山東商社;若不為秦人,則只能以丹穴為業,富則富矣,王天下之商卻是春秋大夢也!族老執事們頓時恍然,大是感奮,同聲擁戴玉天清方略。暮色時分,諸般鋪排已經籌劃妥當,執事們立即開始忙碌。

巴郡郡守向白起與蜀侯稟報了方氏情形,白起念及方氏水手全數入軍又甘願倍出罰金,非但不再追究,且請準鹹陽賜方氏新族長初爵兩級。賜爵詔書到達之日,玉天清率族中族老執事大禮迎出,接詔後鄭重地向特使申明:方氏居秦數世,實是老秦之民,自今願棄客商之身,入秦籍,為秦人,諸般賦役與國人同等。特使回報鹹陽,宣太後破例下詔:「方氏為秦人,秦始有大商矣!免方氏徭役,賜爵兩級以示褒獎。」於是,方氏化入秦國,成了有第四級不更爵的秦商。

方氏變身大獲成功,玉天清從此走上漫長的商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