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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們這樣過冬

2023-12-22生活

那些年,我們這樣過冬

■東遲

前天一陣寒風,把冷空氣帶來黔北大地,氣溫直往下躥,冷天真的來了。走在路上,耳朵開始有痛感,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我猛然間回想起小時候的冬季,那些啼笑皆非而又無奈心酸的故事。

出生於20世紀80年代的我,對於艱苦歲月的描述和定義,往往會以九十年代為樣版。

1991年開始上小學,上學的路雖然是馬路,而且學校離家也就三四公裏路程,可路面沒有硬化。雨天的爛黃泥,經過人們反復踐踏成泥漿,泥漿在半幹半濕狀態下,黏性十足,把走路的人折騰得精疲力盡。而冬天頻下雨雪,路面沒有幹過。所以為了出行方便,父母便給我買來水膠鞋,不至於濕腳。為了尋求保暖效果,水膠鞋裏面墊上幹谷草或者爛布條。不過水膠鞋那薄薄的外皮是不會保暖的,觸水冰涼,行走過程中不至於僵冷,一到坐在教室裏,水膠鞋就迅速冰冷,加上膠鞋不透氣,小孩子汗氣重,膠鞋裏隨時濕噠噠的,腳丫像腌在壇子裏一樣難受,坐著直打哆嗦。

幾公裏的山路,是小時候的我無法逾越的天然障礙,總想著什麽時候能擺脫它。直到後來離開它了,又似乎成了割舍不下的情懷,時常想起。而且那時候的衣服似乎沒有現在的料子保暖,天氣又似乎比現在冷,甚至沒有一雙像樣的襪子。母親想盡辦法,把能穿的衣服全都給我套在身上,還是冷。套在身上的衣服,參差不齊,外面的常常蓋不住裏面的,裏面的衣服露出一節來,常被大人們戲稱為「現(縣)一級幹部」。我們的教室,是老式磚房,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學校師生自己搬磚修建,土瓦蓋頂,沒有玻璃,用厚實的塑膠把窗子封起來,不過蓋頂與墻體之間是分離的,寒風穿堂而過,穿堂風透心涼,冷得簡直無法形容。

三年級那年,小姑送給我一件花棉襖,自己縫制的,裏面是貨真價實的棉花。這是小姑穿過的,六七成新。那時候沒有男女概念,也就沒有所謂的害羞,為了保暖,顧不得什麽形象。棉衣穿在身上,能頂母親給我穿的好幾件單衣,雖然長拖拖的、空浪浪的,不過著實暖和。由於棉衣太大,母親找來一根繩子給我捆在腰上,這樣就緊實多了。

同學們像看外來物種一樣稀奇我,這個捶捶,那個捏捏,就問我這麽厚實的棉衣錘著痛不痛。我驕傲地回應說,不痛,你們勁使大點都不痛。於是整個冬天,我就像一個大沙包,被班裏的男生輪流著錘,當然,錘的是手臂之類的非要害部位,同學們慢慢加力,一邊錘一邊驚訝地問,這都不痛?我不能丟了面子,便忍著痛感,堅定地說,不痛。後來,被同寨的小夥伴告了狀,小姑狠狠地嘲笑了一番,說我是憨包,讓別人打,天底下哪有這麽笨的人。不懂事的我回了一句,說我樂意,關你屁事兒,氣得小姑想揍我又攆不上我。其實小姑僅僅比我大幾歲而已。

那時候有一項課外活動,叫做「打油」,又叫「擠油渣」,是冬天背景下的一項集體活動。全班男生一個不剩全都往教室墻角裏擠,就像要在身體裏擠出二兩油來。在揮霍力氣的同時,確實也能獲得熱量,讓僵冷的身子緩過勁來。每每下課鈴響,待到老師跨出教室,孩子就像離弦的箭,一個個射向墻角。被擠在裏面的人欣喜若狂,像得勝的將軍一般,而後來者也不甘落後,一個沖刺瞬間紮進人堆裏。一堆人層層疊疊,被擠在裏面雖然很有成就感,但壓力也不小,似乎再大點力,魂都會被擠出來一樣,所以就會拼命把頭往高處伸,以至於最後腳離地,被眾人擠得懸在空中,像被活生生擠抽了條,變高一般。直到上課鈴響老師一腳踏進教室,大家才一哄而散。就這樣,「打油」的熱情迅速冷卻在老師喋喋不休的說教裏,凝聚成金色的夢飛出大山,大山外面的世界似乎依然冰冷,冷得像沒有穿衣服一般。直到幾個爆栗子敲下來,才渾身一個激靈從夢境中回過神來,戰戰兢兢地站起來,裝模作樣地聽得津津有味。

當然,我們也有禦寒的土辦法,火籠就是其中之一。家裏的洋盆、銻缽或者陶罐,壞得不能再用,就會用一根鐵絲套住盆的兩側,裏面放幾節木炭,再用土竈裏剛燃燒的灰燼蓋住,就可以提到學校禦寒了。不過,一般的雜木火炭不經燃,等不到下午放學就化成灰。特別羨慕家裏有鋼炭的同學,鋼炭經燃,經久不化。一些坐在後桌的同學,會在上課時候悄悄從桌下鉆過去偷前面火籠裏的鋼炭,兩個手指都被燙起泡,呲牙咧嘴的也不敢張揚,老師也沒少斷過這類官司。

為了方便在火籠上烤腳,爺爺用竹篾編成籠狀框架,把一個銻盆放進裏面,腳就可以踩在上面而不至於擔心燒壞鞋子,還可以防止被人偷碳,一舉兩得。我不懂得珍惜,在放學的路上學著別人把枯枝放在火籠裏,然後掄著火籠一圈一圈地轉,火借風勢,火苗躥出燒著竹籠。雖然很快弄滅,但竹籠也經不起幾次火的淬煉,就散了架。

最好玩的莫過於在書包裏偷偷裝一些包谷籽或者洋芋,條件好的還能揣幾塊糍粑。課間時分把包谷籽丟在炭灰裏,眼看著包谷籽慢慢鼓脹,繼而啪的一聲,冒出一股白煙,就會爆出一個爆米花來,有時蹦到地上,有時掉到灰裏。饞嘴的孩子們顧不得撣掉泥灰,就塞進嘴裏。那時候,如果誰有這種好東西,一定是同學們巴結的物件,千方百計討點吃食。至於洋芋,上課時埋在炭火裏,下課的時候剛好烤熟烤焦,臨近放學,正是肚子咕咕叫的時候,一個熱氣騰騰香甜可口的洋芋下肚,其滿足感簡直不言而喻。

上初中時住校,沒有火籠。冷得實在難受,一幫人翻圍墻跑到學校後面的松林裏,把松針擼成一堆。點燃烤火,圍著火堆,面部烤燙了,就轉過來烤屁股,翻來覆去烤得渾身熱透。記得有一次翻圍墻,手掌被圍墻上的玻璃碎劃拉出一個大口子,鮮血直流,不敢聲張,自己悄悄用水沖幹凈鮮血,用手按住傷口直到止血,然後在墻上弄些灰塵敷上,再在墻角找些地蜘蛛網當紗布纏起來。沒有紗布,沒有紙巾,甚至連爛布條都沒有,更不說藥物了。幸好傷口沒有感染,至今在手指頭上還留著當時的銘印。

初三那一年冬天特別冷,放寒假後的一次補課時間,大雪,雪及膝,路上行人幾乎絕跡。我們既興奮又好奇,一幫人踏著雪浪,艱難地爬上後山頂,俯瞰蒼茫大地,指點江山,激昂文字。白茫茫的如畫江山,刺激著大家對未來的美好暢想。潔白如玉的雪,雖然冷,其實下面萌芽著溫暖的春天。

家裏夏天就備好過冬煤,冬天冷得出不了門,就把火爐燒得通紅。火房用報紙敷上,堵住漏風的縫隙,溫暖如春。如果沒有煤,最不濟也會準備過冬的木材,同樣把火爐燒得通紅,唯一的缺點就是灰塵滿天,濃煙熏人。農村人的冬天,家家戶戶房頂都支著一根碗口粗細的煙囪,時而濃煙滾滾,時而輕煙妙曼,向冬天訴說著屋內的火熱。屋裏的人們,一日三餐圍著火爐,煮飯,煮菜,烤糍粑,烤洋芋紅薯。一盆大白菜葉子,一鍋湯,一碟蘸水,便把整個冬天煮在鍋裏。

如果運氣好,牲畜興旺,就能宰一頭大肥豬,豐富寒冷冬季的鍋裏的內容。飯後,爺爺支起可以當拐杖的長煙桿,我們便會自覺地打火點煙,爺爺滿足地大吸一口,吐出濃煙,嗆人的葉子煙霧瞬間充滿室內,熏成記憶裏陳舊的溫情故事,深深刻進心裏。爺爺口若懸河,講革命故事,憶苦思甜,講自身經歷,教育我們,或者講古書裏的刀光劍影、兒女情長,又或者幹脆來一個悲情或俏皮的唱段:花燈調、龍燈、開財門、蓮花落……我佩服爺爺,天文地理無所不知,聽得入神。有了爺爺的故事和紅紅的爐火,冬天也就不那麽冷了。

現在的冬天,無論溫度再怎麽低,總感覺沒有小時候冷得徹底,以至於讓我生出一種錯覺來,喜歡冬天而不喜歡夏天。因為夏天會熱得讓人透不過氣,而冬天的溫度對於我來說,正恰當。

我反思其原因,無外乎是人到中年,身上的肥膘能抵兩件棉衣罷了。

【作者簡介】東遲,貴州鳳岡琊川人,現就職於余慶縣中職學校。

來源 遵義市文聯

圖片來源於網絡

編輯 謝國歡

二審 陳穎

三審 唐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