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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先生點亮的未來

2024-01-24生活

2002年的暑假,我懷著滿心的不甘和父母的無奈,伴隨著鄰居家音響裏傳出的【新打工謠】的歌聲,還有鄰裏鄉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的嘆息,坐上了遠行的班車,走上了輟學打工的道路。

在從宣威開往個舊的臥鋪車上,其他打工人如雷的鼾聲和發動機沈重的轟鳴,使我憂愁而又不安。已經非常疲憊但是無眠的我,強忍著淚水,呆滯地看著車窗外蒼茫的夜和偶爾經過的村莊。想著自己即將遠離校園,遠離書本,遠離曾經年少時懵懂的夢,只能在工地上日復一日地汗流浹背,摸爬滾打,心裏一陣陣地酸楚和苦澀。只感覺自己的未來,就像那渺遠的夜空,深邃而又暗淡。

汽車繼續往前奔馳,我依然無眠。等到天邊逐漸亮起,車窗外的景致已經呈現出異鄉的特點,一抹漂泊的苦澀在心中揮之不去。我不知道是怎麽下的車,怎麽麻木地跟隨帶我出門的工友來到住處。只記得後來他們告訴我,那幾天我隨時癡癡呆呆,要麽喊不答應,要麽就會像從夢中驚醒一樣,突然一楞,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沈默。

半年裏,我輾轉過很多工地,涉足過很多工種。在個舊中山路上的高樓裏刮過大白,在仙人洞新開鑿的洞穴裏噴多過砂漿,在大屯鋁廠的工地上給人煮過飯,在屏邊縣城裏搭過鋼管架,在蒙自城邊的村子裏刷過乳膠漆。辛苦奔波了大半年,年底結賬的時候,拿到了260塊辛苦錢,坐上了回鄉過年的班車。

隨著故鄉越來越近,內心裏的思緒在不斷翻騰。回想著初到城市的孤獨和無助,在仙人洞裏烤著日光燈睡覺蜷縮的夜,還有菩薩塑像前偷吃的供果的香甜,想著深冬穿著拖鞋穿行在屏邊縣城被凍紅的腳趾,想著在大屯鋁廠被水泥漿泡爛的腳丫沾上的腳氣,想著在蒙自外墻上被寒風吹落的鼻涕……太多的心酸在汽車的顛簸下,在內心中翻騰出驚天的浪。

到鎮上下車,怕父母看到自己的狼狽而難過。花80塊錢買了一套衣服,算是給自己的慰勞,也算是給父母的安慰。在公共澡堂洗完澡,換上新衣,理了頭發,才背著裝滿舊衣服和我的心酸的牛仔背包回家。

過完年後,給家裏留了100塊錢,剩下的做路費,繼續踏上打工的路。

03年的春天,我來到彌勒縣城。

清晨,慶來公園裏的草好生碧綠,池塘裏的小魚好生活潑,紅河卷煙廠的大門好生氣派……我和工友們一邊驚嘆著公園的美景,一邊唱著【流浪兄弟】,穿街走巷,趕往工地。

傍晚,落日的余暉將天空照得很燦爛,將我們的身影拉得很長,我們拖著疲憊的腳步,帶著滿臉的風塵,往住處趕,饑腸轆轆的情形中,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麽叫做歸心似箭。

回到住處,一群人圍在一起狼吞虎咽之後,開始聚集在一起打牌或是喝酒。因為我的工錢要低得多,沒有本錢和他們打牌,所以他們打牌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著。因為還小,他們喝酒的時候,我也在旁邊看著。偶爾他們喝不完的,也會喊我幫忙喝點,喝完感覺臉燙燙的,頭暈暈的,有種飄忽的感覺,到了床上倒頭就能睡著。那時候,我明白為什麽鄭智化會在【水手】中唱要靠一點酒精的麻醉才能夠睡去了。

就這樣,日復一日地輪回。轉眼一個月已經過去,好像我已經完全適應了打工的節奏,不再悲傷,也不再憂愁。好像覺得人生也無非就是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復始,直至終結。內心裏不再糾結,也不再盼望,只是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記錄自己又做了幾個工,能掙多少錢。

一天,街道很擁擠,很多人圍在一起指指點點,談談笑笑。好奇心的驅使,我也湊了上去。

人群中的畫面深深震顫了我: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頭發散亂,面容憔悴中帶幾分楚楚可憐,風塵仆仆的臉上,掛著些淚痕,雙手抱著一塊紙板做成的牌子。大概寫了父親被別的女人拐跑了,母親傷心過度,吃耗子藥也走了,為了能夠完成學業,希望好心人能夠施以援手。

我的心震顫了,那麽一個柔弱的女孩子,為了完成學業,不惜沿街乞討,內心得有多麽的堅韌和剛強啊。我對她充滿了敬意。我沒有說話,回住處找到老板,預支了50塊工錢,給了那個小女孩。在他感激涕零的感謝裏,我內心無比暢快和愉悅。

後來,一個工友跟我說,書呆子,你受騙了,那個要錢的小姑娘現在在另外一條街上跪著,手裏換成了別的牌子。我雖然很心疼我那50塊錢,但是我沒有怨恨她,也沒有抱怨社會人心的復雜。因為我打著幫助她完成學業的旗號給她錢,其實是在撫慰我的心,撫慰我內心中的一種渴望,是希望保持我內心中的一分光亮。很快,日子又回歸到早出晚歸的節奏,內心中激起來的一點點波瀾在時光流逝中又消失於無形。

沒活幹的時候,我和工友們就會在縣城裏窮溜達。公園裏坐坐,大街小巷轉轉,打發一天無聊而又空虛的時光,讓城市的琳瑯滿目來裝滿我幾乎已經麻木的內心。

有一天,我們路過一條巷子,那裏掛滿了預測吉兇禍福,觀看風水命運的旗子。我和工友一商量,打算出幾塊錢買幾句我們命中有富貴之類的吉祥話。

我們走到一個摸骨算命的盲人面前詢問價格。這位算命先生悠悠地說,多少隨心,吉兇隨緣,一切天定,不可強求。聽起來比較有意思的說辭,吸引了我們,開始了所謂的算命。

你左手臂彎處有顆痣,13歲的時候受過一次災……工友一個勁地點頭,一個勁地說算得真準,工友被他征服了。

當他摸到我的手的時候,他換了一套說辭。你註定是一個靠腦子吃飯的人,不是一個幹體力活的主。我心想,真是騙子,我一個打工仔,每天起早貪黑,累得像狗一樣,才能拿到微薄的工錢,靠腦子吃飯,你收我為徒嗎?幹你這行的確是要用腦子。隨口說了一句,你不要騙我哦。

他一本正經而又意味深長地說,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你相信他有,那就有;算命也無所謂準與不準的,你相信,他就準。聽了這句話,我心裏一震,是啊,魯迅不是也說過,希望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正如地上的路,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的內心開始翻湧,是啊,有多少人,在現實的無奈中放棄了希望,放棄了夢想,不再思考,不再追求,只是簡單地安於現狀,這樣的人生,豈不是註定了只是黯淡無光。

我陷入沈思,他也沒有說話,只是面帶微笑,側著頭等著我的反應。

我掏出口袋裏僅有的四塊錢,向他遞了過去。隨心該給你360塊,代表360行,行行出狀元,你就是你這行的狀元,隨緣只有四塊。他收了3塊6,說既隨心也隨緣。他笑笑,我也笑笑。

從那以後,我還是和往常一樣每天到工地幹活,只是在閑暇的時候,不再和工友們湊在一起,看他們打牌吃酒,而是找一個安靜的角落,看老板找來墊桌子的雜誌,寫自己埋藏心底的想法和思緒。或者看看老板兒子的課本,指導一下老板兒子的功課。後來老板告訴我,他兒子在學校考試進步了很多,要感謝我,工友們又重新喊起了我書呆子。

後來,非典在很多地方傳播,父母擔心我的安危,托人捎信,讓我回家。

我揣著五個月掙來的585元,踏上了回鄉之路。03年暑假,哥哥被雲南大學錄取,辦了助學貸款去上了大學。我內心裏又燃起了讀書的火焰,決心用打工掙來的錢重返校園。父母本打算用這點錢買頭牛來養,慢慢改變家裏的窮困。為了讓父母放心讓我上學,我向他們搬出了算命先生的話,父母有些半信半疑。只是父母看我那麽渴望,那麽堅持,也就放棄了買牛的打算,讓我重回學校。

重新回到闊別一年的學校,拿起熟悉而又陌生的課本,我的內心無比的暢快,從來沒有過的光亮在我的心裏閃爍。每天和同學們一起早起晚睡,在老師的陪伴下攻克學習難題。也許是因為我經歷了打工的心酸,更加珍惜讀書的機會,我比之前學習更加用功。中考的時候,我以全鎮第一的成績被曲靖一中錄取。這好像又給父母出了一道難題,進城讀書,要增加很多的經濟開支。那個暑假,父母都很惆悵。

臨近開學的時候,我又想起了那位算命先生的話,希望在自己心裏,而不在外面的世界。是的,如果是金子,在哪裏不發光,如果夠努力,在哪裏考不上?於是,我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為了減輕家裏的經濟負擔,我放棄了上曲靖一中的機會,在鎮上的高中上學。因為成績優異,學校免去了我的學雜費,並給了我一些生活補貼,因此我在幾乎沒花家裏的錢的情況下,順利讀完了高中並考上西南大學,成了一名免費師範生(現在叫公費師範生),又免費讀完了大學,成為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

時隔多年,我時時會想起那個算命先生,對他充滿感激。不是因為他預測了我的吉兇禍福,而是他撫慰了我迷茫的內心,點亮了我的未來。他的話,讓我在那個幾乎迷失自己的時候,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重新去衡量自己的未來。是他讓我明白,不管別人給你下什麽斷語,只要自己內心中堅定地相信,一切就都有希望。自己對希望的信念,才是自己內心最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