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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安,有多少人正在「失去」鄰居?

2024-02-28育兒

給兩歲多的孩子讀一本叫做【鄰居】的繪本時,他竟然不理解「鄰居」這個標題的含義。我對他的茫然也頗為不解,但很快便反應過來了。他在家裏像風一樣跑來跑去時,或者執意要把音樂聲音放很大時,大人總會提醒他:「不能這樣吵鬧,不然住在樓上和樓下的叔叔阿姨要來找你。」他已經意識到了樓上樓下是有住戶的,但從來沒有正式接觸過「鄰居」這個概念。

這讓我想起了我小時候生活過的農家大院,別說鄰居了,整個村都是熟人。幹農活的時候,人們總是一邊勞作一邊互相喊話,閑下來時也是挨家挨戶地串門。誰家有點風吹草動,哪怕是開始做午飯這樣的小事,也逃不過任何鄰人的眼睛。

後來我們一家人都搬到了城裏,住在爺爺單位分配的一套樓房裏,整棟樓上住的都是同一個單位的人。大人們互相之間是相熟的,小孩子們自然也是交往頻繁。雖然不再像住在農村時那般沒有界限了,但當時的房門還沒有鎖住和鄰居交往的腳步。

■ 【請回答1988】劇照

仔細回想了一下,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再和鄰居打交道的呢?好像是從離開父母身邊,獨立生活時開始的。

2012年,在我考上陜西當地某所高校碩士研究生的同時,我的先生(當時是男朋友)從西工大畢業,選擇留在了西安。不顧家人的強烈反對,他沒有從事航海專業相關的工作,而是去了一家名不見經傳的私人企業。最初的月薪金只有兩千,不想再依靠父母的他便把房子租到了魚化寨。月租不到500,在他尚能承受的範圍之內。

第一次不依靠父母獨自掏腰包的欣喜還未褪去,我們就發現了這個房間存在的種種問題。房子是一個大開間,不到40平米的小房子要塞下廚房、衛生間、臥室,自然就是每個空間都小得可憐。房子朝北,衣服只能靠陰幹。房間裏除了一張硬板床外,便什麽家具電器都沒有配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就是房間完全不隔音。

鄰居和我們一樣是一對小情侶,雖然彼此見面時從無寒暄,但卻不可避免地對隔壁的動靜掌握得一清二楚。對方親熱時努力壓到很低的聲音,偶爾爆發的激烈爭吵,幾點吃飯幾點起床周末什麽計劃幾乎都能聽得真切。當然,這意味著我們在他們眼中也沒有任何私密可言。老公每天騎著一輛從親戚那借來的單車,天沒亮就去工作,待到回家時已是萬家燈火,自然是沒有時間去結交近鄰了。而我只有周末才回去,再加上生為一個社恐人,只要別人不主動,我是絕對不會開始一段社交的。所以盡管彼此間掌握著對方最隱秘的資訊,但從入住到搬離,竟然沒有打過一次招呼。

後來隨著老公的收入逐漸增高,而我也開始工作,我們前前後後又搬了好多次家。小區的環境越來越好,房間的設施越來越全,私密性也有了保障,唯獨不變的是,與鄰居沒有任何往來,甚至不再清楚一墻之隔的門後住的是誰。

■ 【Happiness】劇照

結婚後我們終於住進了自己買的房子。房子在西安高新區,這套房是兩梯四戶,緊挨著我們家的一戶人家是群租房。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搞清楚這間房裏面到底住了幾戶,住的人又是誰,只是偶爾在一同下電梯時隱約覺得又換了新面孔。因為群租房的人總是把整包的垃圾或者嬰兒車之類的東西堆放到我家門口,所以我曾經屢次嘗試敲門去抗議,無奈從來沒人應聲,後來大約是屋主準備賣房了,整日見中介帶著不同的人來來回回。電梯另一側的兩戶人家,原本沒有交集。大家都有了小孩後,在電梯裏相遇時,因孩子們之間的互動,雙方家長才開始打招呼,但也只是停留在「上班去呀?」、「下班啦!」之類的簡單問候。

因為兩個孩子連續出生,為了方便照顧孩子,我們又開始了租房生活,這次租住到離我單位很近的一個小區。這棟樓的設計是兩梯三戶,至今也已住了快一年了。說來奇怪,雖經常看到兩戶鄰居屋門口堆放的東西,但竟然從未碰過面,尚未見過對方的「廬山真面目」,更不用提深層次的交往了。

與住在同一樓層的鄰居幾乎沒打過交道,和樓上樓下倒是有過一些不算友好的「互動」,都是因為噪音問題而不得不進行的交涉。我懷孕時,樓下一到周末早上六七點左右,音響就放得震天響。先生多次去敲門也無人開門,最後只好請物業來幫忙,連續重復了好幾周後,樓下終於把音響調到我們勉強能接受的程度了。和樓上住戶主動聯系也是因為噪音問題。有段時間先生出差我一個人獨居,一到半夜樓上臥室就開始叮叮咚咚的發出持續的噪音,我一個人不敢登門抗議,只好在業主群裏@對方。後來對方主動加了我的微信,才知道樓上住的是一個退休的男人,他的太太和孩子們已移民國外。夫妻兩人都在業主群裏,因為我發的訊息,讓對方太太懷疑起這位男子的忠誠來。同他在微信上聊了許多,但從頭到尾也沒有見過面。

■ 【家有兒女】劇照

自從我們家多了兩個孩子後,雖然已經盡量在控制孩子們不要發出太大的動靜,但偶爾還是會被樓下或樓上的人找上門來。給對方真誠道歉後,對方一般也都能諒解。關上門後,雙方便沒有進一步的交集了。

鄰裏之間走得太近,也會給現代人增添思想負擔。網上偶爾瀏覽到一些貼文裏的網友說:「社恐人最怕鄰裏之間的禮尚往來」。原本是維持人際關系的禮尚往來,卻給人無形之間增添了許多心理壓力,對方送來的東西自己吃不習慣扔了覺得可惜,而想起要給對方回贈東西又不知該送什麽好,關鍵是這樣的來回要無限迴圈下去。

為何物理距離變得更近的人們,卻再也難以重建往日那樣親密的社交關系了?牛津大學社會人類學教授項飆認為現代社會功能性過剩,但生態性不足,既人們不再關心身邊的鄰居、門口的保安和小區的清潔工這些身邊人,轉而投身到虛擬世界去直抒胸臆。這樣的生活方式舒適且高效,但卻難以形成真正意義上的社會聯系。為此他提出了「重建最初500米」的想法,也就是每個人從自己出發,去關註身邊的人和身邊的一草一木。

500米對我來說,只是從家門口走到小區門口的距離,我卻依然感覺到了不小的壓力。

從很久之前開始,鄰居對我來說便不再是現實生活中的鮮活人群,而是存在於手機中的一個個頭像。如果非要在現實生活中同鄰居打交道,或者鄰居主動來登門拜訪,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有一方因為噪音等問題而影響到了另一方的正常生活。更別提小區的保安或者是早餐小攤的攤主,並非出於傲慢,只是覺得彼此之間都沒有了解對方生活的意願。

■ 【請回答1988】劇照

李娟在【遙遠的向日葵】裏寫到:「在荒野之中,在簡單寂靜的生活中,一丁點兒大的擔憂也會被無限放大」。想來我小時候生活過的農村,當時尚未受到現代生活的沖擊。那裏天地廣闊,對時間的感覺變得遲鈍,人也變得渺小,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中,會不自覺地渴望人與人之間建立起更親密的聯系來抵抗孤獨。但在西安這樣高速發展的大城市裏,人們像置身於塞滿沙丁魚的罐頭中。生活節奏變快了,空間距離變小了,一眼望去全是高樓大廈和密密麻麻的人群,身處人群之中反而開始渴望屬於自己的空間。

暫且不提客觀因素的制約,從主觀意誌上來說,重建最初的500米對我來說也是困難重重。我是有些社恐的,平時的社交就已經耗費了很多力氣,下班後只想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好不容易能過上一個不用再努力營造另一個人設,或者戴上另一幅面孔的生活,便實在不願意逃離舒適圈,去關心一墻之隔的人的所思所想了。

就連那些天生就是社交能手的小孩子們,也因為成人之間越來越疏離的社交關系,以及再長大一些之後壓在身上的沈重課業負擔,同周圍人群和世界的關心便也逐漸單薄。尋找「遺失的附近」,不僅是成人要去完成的作業,也是應該還給孩子們的課題。我想我首先應該教給我的孩子:什麽叫鄰居,為什麽有句古語是「遠親不如近鄰」。

作者 | 悠悠 | 陜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