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世時我們爭著返程，這年母親三周年結束，大家像是變了個人
們兄弟姐妹四個提前半個月從外地回來，在老家給母親辦三周年。按照以往的情況，任何事情結束之後，大家是著急返程。
但這一次我發現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返程的事情，這就有一些奇怪，因為母親在世的時候，尤其是在母親最後的那兩年裏，大家都是爭先恐後的要返程， 生怕留下來陪母親說話。可如今母親不在了，人怎麽就變化這麽大呢？
1.
那些年母親一個人在農村老家生活，我們兄弟姐妹4個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尤其是我和大哥在外地打工，因為距離比較遠，1000多公裏，所以每年也就過年的時候回來一趟。
不過自從父親去世後，每年的五一假期和十月一，也會從外地回來陪陪母親，可是當我們回來的多了，卻發現一個問題，就是走的時候很難走，而且這個問題還不是一開始有的，是最近幾年才有的。
以前父親在的時候，每次返程前母親都會幫我們收拾行李，她知道大哥喜歡吃花生，每年都會種很多的花生，而在返程的時候給大哥裝很多很多，卻也不說什麽挽留的話，只是說到地方之後記得給家裏面回個電話，讓她不要那麽擔心就好了。後來父親去世了，家裏面就母親一個人生活，母親開始有那麽一點點的粘人。
但尚且能夠理解，直到5年前母親突發疾病，在醫院裏住了20多天才好不容易脫離危險。
那次我們兄弟姐妹四個人，都從外地回到縣城陪著母親，直到出院我們才返程。但那次返程我發現母親的改變。
以往母親是從來不攔著我們的，因為她也知道不管是我和大哥，家裏面條件都不是很好，經濟壓力很大，她也想著讓我們多出去賺錢，所以從來不攔。
可那次病了之後我把她送回家，準備要走時她卻非要說送送我，當時母親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從前，走路也走不穩，我勸她躺在床上，我自己開車就走。
然而母親偏偏不這樣，說自己在門口看著我走就行。
當時是夜裏4點多，我把車發動起來，母親披著衣服倚靠在門口看著我離去。
向我揮手，嘴裏面喊著什麽，但我已經聽不清了。
因為母親病了之後，她耳朵聾了、嘴也不清楚話，東一句西一句的，有時候只能靠猜她到底說了什麽。
自從病了後，我就讓媳婦在家裏照顧母親，我和大哥他們時常給家裏打電話，但母親早就聽不清我們說什麽，每次都是「啥啊，你是誰啊，你咋不說話啊。」
母親，開始糊塗了。
2.
同年年底，我和大哥破天荒提前了五六天從外地回來陪著母親，而母親每天都拉著我們說話聊天，一眼看不到我們便在我屋裏又喊又叫的。
沒有辦法。
後來辦年貨的時候，要麽是大哥出去，要麽是我出去，總之我們兩個必然會有一個人留下來。
母親變得開始粘人起來，別說是我們了，哪怕是大姐二姐每次來看我母親的時候，母親都拉著她們不讓走。
可是就像大姐，她已經有了孫子，能夠從婆家回到我們家來看母親也是抽空過來的，她還要忙著回家照顧孫子，確實沒有那麽多時間。
但每次母親說大姐來的著急，走的也著急，這是沒有把她放在心上，說的大姐心裏也慚愧。
可是平均下來，大姐一個周回娘家一次，這比之前頻繁了太多太多，而且大姐也確實身不由己，但凡能夠在家裏面住上兩天，大姐肯定不會走的。
不僅是大姐，就連我孩子也是如此。
我的孩子有一次回農村老家辦事，周六早上到的家，周末下午就要返程，剛回去的時候母親很開心，到周末下午4點返程的時候，母親就驚訝了，甚至哭了起來，說「你昨天剛回來的，今天為什麽就要走啊？你怎麽走的這麽著急？你是不是不想在老家陪我了。」
說著說著人就哭了起來。
搞得我孩子也很為難。
再到後來孩子回家的時候，每次返程都是看著母親在睡午覺，她便輕輕的關了門，偷偷的走。
等母親醒過來的時候，發現人不在了。
不過母親會把電話打到我這裏來，哭著說我孩子偷偷的走了，我們都不要她這個老太婆了。
盡管我跟母親解釋很多次，說一來我們回去的比較頻繁，二來我們確實有各種各樣的事情，不能在家長久待著，再說，我媳婦在家照顧著，大姐二姐平均下來一個周回去一次，大哥的孩子和我的孩子也偶爾回家，其實一直在她身邊陪著，沒有說把她放在農村不管。
但母親就是很粘人。
鄰居們說，人年紀大了，就是這樣，也沒有理由，就是讓孩子們幹不了什麽事情。
可人，終究是要生活的，在老家，很難維持一家子的生活啊。
如果我一直在家不出去打工，可能母親住院的錢，我都拿不出來。
這就是事實。
3.
又是一年過年，我們都回了老家，母親很高興。只是每天臨到飯點的時候，如果母親看不到大哥就會哭起來，而吃過飯大哥被他的小夥伴喊走，或者是說要去辦事的時候母親也會哭起來，她說大哥回來只知道吃飯，吃完飯就往外跑，一點不知道戀家。
甚至母親還跟鄰居說我和大哥都不孝順，天天就知道往外跑。
我們也是百口莫辯。
我記得那次是大年初八，下午的時候大哥跟母親說了一下午的話，準備著到晚上9點返程。
說完話，聊完天，母親吃完飯就去睡覺了。
其實以往都是我先返程的，但大哥實在是忙，外加上他也一直是最後一個走的，這兩年母親變化特別大，就讓我給留了下來再陪陪母親，他先返程。
然而，留下來之後我才知道最後走的人才是最難走的人。
因為在夜裏母親就醒過來，她沒有看到大哥在身邊便問起來大哥人去哪了？
當我說大哥已經坐上火車的時候，母親就生氣了，說大哥沒有良心，竟然趁著她睡覺跑了。
而後的幾天母親一直黏著我，一直盯著我，就不讓我走。
但說實話，農村過了正月初五，大家都返程了，此刻村裏面已經沒有什麽人了，而我和媳婦兒就一直在院子裏面陪著母親，那些天我幾乎都沒有出過家門，一直陪著她。
可哪怕是這樣，母親也是不放心。
我一直到了正月15才返的城。
臨走的時候，說實話我也很不舍，可是沒辦法，大家都要為了生活而努力，我想盡一切辦法使出渾身解數，這才勉勉強強的勸住了母親。
我也不想走啊，可不走就沒有收入，我有2個孩子，媳婦在家照顧母親，我一個月就那麽幾千塊錢，如果我不出去打工，可能我的孩子連學都上不了。
中年人的無奈，真的是這般了！
只是希望，早點退休，回家陪陪母親。
可同年7月，母親去世了。
4.
我們兄弟姐妹四個人把母親的葬禮給辦完，辦完之後家裏面確實是沒有什麽牽掛了，這次我們返程，也沒有人再攔著了。
大姐，二姐要照顧她們的孫子，大哥也開始為他的孩子買房子，娶媳婦的忙碌。每次過完年大家各奔東西，一年到頭也是很難再相聚。
母親祭日的時候，要麽是大姐，要麽是二姐作為代表，回到家裏上墳，也就算是過去了。
直到母親三周年，我們提前半個月從外地回來，準備把家裏收拾一下給母親辦一個三周年。
7月的農村，天還是那麽的熱，村子裏沒有什麽人，開啟門看到院子裏面全都是雜草，郁郁蔥蔥的，像是沒有生活的樣子。
以前院子裏面，母親會種很多蔬菜，到了夏天吃都吃不完。
尤其是豆角，我們跟母親說在外面一斤豆角好幾塊錢，母親便心疼，說家裏的豆角吃都吃不完，還有茄子和韭菜。
母親還經常給我們打電話，說讓我們回來拿豆角。
如今再看院子裏，除了草什麽都沒有了，像是很荒涼一樣。我通了電，通了水，把房子收拾了一下，看著桌子上面父親和母親的遺像，有一種失落的感覺。
這些年我和大哥都很忙，也確實很少回來。
忽然間發現，母親已經去世3周年了。
這3年裏，沒人再打電話讓我們回來拿菜，沒人再打電話問我們在外過得怎麽樣。那天晚上，我們兄弟姐妹四個人都在老家裏住下了，因為床不夠便打了地鋪。
忽然間，感覺這一幕似曾相識，但又很久遠。
仔細一想，大概是以前辦某個重大事情的時候我們兄弟姐妹四個人才會齊聚一堂，而且也過去好多年了。
那一夜，其實我們幾個都沒有怎麽睡覺，躺下來說著以前的事情，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深夜。
5.
所有的流程都順利進行，宴席是在院子裏面辦的。
前段時間院子裏是雜草叢生，到處破敗不堪，我們兄弟姐妹四個人齊心協力把家給收拾了一個遍。
然後，昨天親戚們也都過來了，這個家沈寂了那麽久，終於熱鬧了起來。而當下，宴席結束了，剛剛還烏泱泱的院子裏都是人，此刻只剩下我們一家人了。
院子裏面，剩飯殘羹，各種垃圾到處都是。
大姐看不下去，拿著掃帚開始清理，二姐也跟了過去。
大哥送完最後一批客人之後，回到屋裏面，抽起了煙，歇了一會後我們一起收拾著家。
就這樣收拾到下午5點多，衣服濕了一遍又一遍。
晚飯是我做的，吃過飯之後，按照一般的情況來說，這個時候大姐和二姐也該回她自己的家了。
可是這一次，她們兩個都沒有人說這話，而是一直坐著，一直坐著，沒有人動身。以前，家裏辦完事或是過完年，大家總會不經意談起什麽時候返程這樣的話題，可是，這次母親三周年結束了，大家卻異常的冷靜，沒有一個人說這樣的話。
6.
我們已經回來半個月了，辦完母親的三周年大家也沒有說著要走的事情，而是在家裏又住了幾天。
那幾天，大哥偶爾從他家來到我家裏來，因為母親是在我家去世的，我家西屋還有母親很多很多的衣服。
大哥有時候開啟西屋就坐在床上，沈默著，一坐可能就是兩三個小時。也有時候中午快做飯，大哥會來我家讓我做上他的飯，他說今天不做飯，想在我家吃。
說實話，這樣的場景並不多見。
甚至，大姐和二姐偶爾在下午的時候騎著車子也會來到家裏面，一直吃過晚飯，才想著回去。
大哥呢？
隨處轉轉，或去西屋坐會，或去廚房坐會，也有時就在院子裏一直轉著。
夏天的深夜，說實話還是挺熱的，月亮很明亮，大哥一個人站在院子裏面，煙一根接著一根的抽，氣一口接一口的嘆。
我和大哥一樣，這幾天都很沈默，這幾天像是沒了靈魂一樣，以前沒辦三周年的時候，心裏面還有個念想，可辦完三周年之後，感覺沒有了目標，沒有了想法，人也變得空落落的。
大哥和我沒有再商量要做的事情，就這麽在家裏面住了幾天，每天我們都在裏面坐著，沈默著，或者去上墳地裏看看，別的也就沒什麽了。
夏天很熱，村子裏沒人，哪怕到了下午，莊稼地裏也沒人。
再過去的好多年，實話實說我們回來的已經比之前頻繁了很多，大姐二姐就算是再難脫身，也會來看看母親。
我想母親的晚年不至於說是孤單的，至少我媳婦一直在家裏陪著她，給她做飯洗衣服什麽的。
之前覺得母親粘人，有時候還想著早點返程，可當三周年結束之後，忽然就很不自在。
感覺，人生都沒有了一種束縛感。
這種束縛感，好像一輩子也很難再有了。
我發現人真的很奇怪，當你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覺得是那麽的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