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探究生命的本质,我们发现,人类作为人生旅途中的匆匆过客,只是大自然的普通宾客,与其他生物一样,生与死的抉择并非由自身决定,而是遵循天地间的必然法则。得道真人能够顺应这一法则,他们安然履行宾客之责,一丝不苟地对待日常琐碎之事,深刻洞察庸人与世人格格不入之处——庸人以大自然的主宰者自居,必然以傲慢姿态对待自然,而庸俗之人则往往不惜牺牲自然环境以满足自我私欲,最终走向自我毁灭之路。
试问,你是否曾凝视过潺潺流淌的河水?若你细心观察,便会发现,大江大河奔腾不息,却悄无声息;而细小的溪流,却喧闹不止,哗啦作响。
民间流传着一句谚语,用以描绘那些浅薄无知且自命不凡之人:「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这些人如同羽毛并不华丽却极爱炫耀的孔雀,总试图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微不足道的才华,这岂非与那喧闹的小溪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然而,真正的得道之人却常常深藏不露,轻易不会让他人察觉到他们的卓越才能,例如殷周时期的姜子牙、春秋时期的老子和孔子,以及三国时期的水镜先生等。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在寂静之中修炼出高尚的品德和卓越的才能。
孔子有一次经过太庙时,被一件精致绝伦的器皿所吸引,遂询问守庙之人此为何物。守庙人告知孔子,此乃「欹器」,乃是古时君王用以警示自己切勿骄傲自满的器具。孔子听闻此言,感慨万分地说道:「天下岂有满而不倾覆之物乎?」
孔子能从一件小小器皿中领悟出人生哲理,足见万物表象虽千变万化,但只要我们能洞悉其内在核心,便可揭示其发展演变的规律。
在此,我愿借用老子门徒列子与尹生的故事,为大家阐述这一观点。故事伊始,列子拜老商氏为师,与伯高子结为挚友,从他们身上学习了诸多技艺,随后便返回故乡。
不久后,尹生得知列子身怀绝技,便毅然决然地搬至列子家中,希望能从列子那里学到更多知识。然而,尹生多次向列子求教,均未得到回应,心中颇为郁闷,只好黯然离去。
离开列子之后,尹生仍心有不甘,数月之后再度前来拜访列子。列子问道:「你为何总是如此频繁地往来于此?」
尹生答道:「先前我欲向您请教,却遭拒绝,心中愤懑不已,故而离去。如今数月已过,怒火渐熄,故而再次归来向您请教。」
列子闻言,不禁感叹道:「原来你竟是如此肤浅之人。请坐下,容我为你讲述,我是如何从恩师那里习得技艺的。」
待尹生落座之后,列子娓娓道来:「初时,我以老商氏为师,与伯高子为友,内心深处不敢计较是非得失,言语之间亦不敢妄议他人,如此度过三载时光,方得恩师青睐。」
这便是列子所称的第一阶段:「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
列子继续说道:「五年之后,我内心逐渐萌发是非观念,开始计较得失,言语之间亦涉及利害关系,此时恩师方才展颜微笑。」
列子继续讲述:「五年之后,我心中逐渐萌发了对是非的分辨意识,开始对是非有所计较,口中亦开始谈论起各种利害关系。直到这时,恩师方才对我展露笑颜。」
这便是第二个阶段,列子称之为:「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
列子娓娓道来:「七年之后,我的内心已可随心所欲地思索问题,然而却发现并无多少是非值得深究;我亦可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然而却发现并无多少利害值得探讨。正是在那个时刻,恩师允许我与他同席而坐。」
这便是第三个阶段:列子称之为:「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列子进一步阐述:「九年之后,我终于能够任由自己的心灵自由驰骋,去思考,去计较,去谈论。此时此刻,我已不再明晰何谓是非得失,何谓利害关系。我甚至忘记了老商氏乃是我的授业恩师,伯高子则是我的至交好友。此时此刻,我的内心与外界之间的界限已然消失殆尽。」
这便是第四个阶段,列子称之为:「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
列子最后总结道:「自此之后,我的双眼犹如耳朵一般敏锐,耳朵犹如鼻子一般灵敏,鼻子犹如嘴巴一般灵活,五官变得浑然一体,毫无分别。精神高度集中,形体悄然消散,身心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化为一体。于是乎,我无法感知身体所依靠的物体,双足所踏之处亦无法感知。我随风飘荡,宛若一片落叶或一块干枯的树皮。如此看来,究竟是风在引领我前行,抑或是我在乘风翱翔?如今你在我门下仅停留如此短暂的时日,便屡次心生不满,这岂是求学之人应有的心态?」
尹生聆听完列子的教诲之后,羞愧难当,连大气也不敢喘息,更别提再次开口发言了。
列子在此为我们揭示了求知的四个阶段,同时也描绘了一个人精神境界的四种状态,让我们一起来回顾一番。
第一阶段乃是:「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此阶段恰似初入职场的新人,对一切懵懂无知,因此不敢随意发表言论,心态谦逊,行事谨小慎微,对于任何事务皆不敢妄加评议。
第二阶段则是:「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此阶段,人们已初步具备了辨识是非、权衡利弊的能力,开始形成自己独特的见解,并勇于表达出来。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心中已有明确的是非观,口中亦能清晰地论断得失,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恩师方才对列子投以赞许的微笑。
第三个阶段就是:「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在这个阶段,列子自认为对是非曲直、利害得失已洞若观火。庚无是非,庚无利害,意味着我们已经能够深入剖析事物的是非曲直和利害关系。换言之,我们在理性思考和辨别的能力方面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这时,列子的老师才愿意与他席地而坐,畅谈人生哲理。
第四个阶段则为:「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在这个阶段,我们内心已不再纠结于是非曲直,也不再计较利害得失,甚至超越了师生和朋友之间的界限。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境界才算达到巅峰。为何如此说呢?因为这源于我们的感知。列子曾言,在这个阶段,我们甚至已经忘却了自我,将自我融入自然之中,与天地万物浑然一体,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反而能更加深刻地理解世间万象的变迁。在前三个阶段,我们经历了从无知到有知的过程;然而,最后一个阶段,我们又从有知回归到了无知。
那么,为何这种境界被视为最高层次呢?请允许我用一个比喻来解释。假设你是一条聪明的小鱼,你或许对水有着深厚的理解,通过对水的研究,你可以掌握关于水的构成、作用以及价值等诸多知识。然而,真正让你领悟到水的真谛的瞬间,却是当你跃入水中的那一刹那。只有将身心完全投入其中,忘却自我与水的对立关系,全神贯注地去感知水的存在,那时,你方能真正领略到何谓水。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逐渐淡化对水的记忆,正如庄子所言:「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只有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忘却是非、利害的对立关系,你才能真正领悟到水的深意,进而忘却水的存在。
列子曾言:「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正是这种无我境界的生动描绘。九年后的列子,已然忘却了世间的是非曲直,利益得失,甚至连师友之间的情谊以及自我的存在感都已模糊不清,他彻底融入了大自然的怀抱,列子感慨道:「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此时的他,精神高度集中,形骸消散于无形,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在风中飘荡的他,无法分辨究竟是风在引领他前行,还是他在乘风翱翔,列子的描述充满了诗意,正如庄子所言:「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达到了物我两忘的至高境界。
在中国古代经典名著【菜根谭】中亦有这样的描述:「鱼得水逝而相忘乎水,鸟乘风飞而不知有风」。庄子的「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同样表达出相似的意境。唯有全身心投入自然的怀抱,方能领略天道的奥妙,这种思想理念,实际上与儒家思想家孟子的「心性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孟子在其著名的【尽心篇】中提出了著名的观点:「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的认识论分为三个阶段:尽心,知性,知天。他认为,只要充分展现内心深处的本性,便可洞察人性的本质,从而领悟天道的真谛。那么,为何「知其性,则知天」呢?因为知性便是知天,当你的本心与天性完美融合,成为天性的一部分,那么,知性与知天便成为了同一件事,犹如鱼儿在海洋中畅游,便是海洋的一部分。
庄子曾经说过,在上古时期,普通民众拥有着永恒不变的本能和天性,他们只需要织布穿衣,耕种吃饭,便足以满足生活所需。那时的人们,思想和行为浑然一体,毫无违和感,一切都是顺应自然的结果。因此,那个时代被誉为人类天性保存最为完整的黄金年代。尽管当时的人们并未拥有多少智慧,然而他们的本能和天性却从未失去;尽管他们显得有些愚昧无知,但却没有任何私欲杂念,始终保持着最为质朴纯真的状态。因此,那个时代无疑是人类历史上最为美好的时光。
同时,保持纯朴,也是人生修养的重要组成部分。古人云:「田父野叟,语以黄鸡白酒则欣然喜,问以鼎食则不知;语以缊袍短褐则油然乐,问以衮服则不识。其天全,故其欲淡,此是人生第一个境界。」这段话讲述的是与乡村老人谈论饮食,当提及小鸡米酒时,他们会兴致勃勃地分享心得,若是询问他们关于山珍海味的知识,则会一脸茫然。谈及穿着,当提到长袍短褂时,他们会满面笑容,若提及华贵的紫蟒玉带,则一无所知。这些农夫们保全了天然纯朴的本性,欲望较少,性情淡泊,这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由此可见,在老子的哲学体系中,保持乃至回归淳朴天真,具有非凡的社会价值和人生意义。在老子看来,只有人们保持淳朴与天真,社会才能够变得更加美好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