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妈八十好几了,身体和记性都特别好,一见面她就怪我十多年没有到她家团年了。
十几年前的聚会
几十年前大姑妈从温江的「潘家林」嫁到了崇州的「猫渡村」,从此在羊马河边洗、浆、补、连中度过了无数个波澜不惊又如履薄冰的岁月。膝下育有一男三女,用乡土中国的传统方式大的带小的,逐渐开枝散叶连绵成了一个几十口人的家族。
那些年每到春节,家家户户都会在自家的四合院里摆放几张圆桌,然后邀请家里的长辈、兄弟姊妹、妯娌朋友们来团年吃「九碗」、打麻将、烤炭火......
上一回在「猫渡村」团年的情景我还记得。那年的冬季很冷,羊马河的水几乎停滞结冰。竹林盘周边的冬水田上漂浮着大棚的地膜,河道两边被东风撕光树叶的麻柳树枝无力地抽打着昏暗的天空。
羊马猫渡村
表弟伟伟和侄女惠子仿佛年龄,他们俩伙同一帮和他们差不多大的五六岁顽童在一起放火炮。噼、啪的电光中大姑妈和她的儿子向二哥开始招呼大家入座,烧三鲜、凉拌鸡、甜烧白、东坡肘子,加上杯中的老酒把干冷的空气阻隔在了红砖的围墙外。
后来猫渡村拆迁成了湿地公园,大姑妈就和乡亲们一起搬迁到了这里。这里离公路近,房屋是在宅基地上自建的。由于一楼不能规划成商铺,自建房成了没有围墙的联排别墅。
十多年前我来过一回,由于建设还没有完成到处都是被分割成小块的土地。有的还种有蔬菜或菜花,有的已经堆放了砖头瓦块。
我记不清那一回究竟吃没有吃夜饭,但向二哥的那位酷似林忆莲的幺妹招呼大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惠子乖,里面坐」、「红芳乖,来喝茶」、「潇弟坐,你敢不敢抽烟?」那时候伟伟和惠子已经在读初中,潇弟和我的小舅子潘老幺也再不敢仰仗大伟伟几岁而去垮他的裤儿......
宅基地
后来每回过年我都会想起「猫渡村」,想起「自建房」酒桌子上的「费翔」、「李大哥」、「鸿昌哥」以及身居高位的老辈子些。而时光如同大师手中的雕刀,总喜欢把过去的村庄和记忆雕刻成梦中的模样。
今天成都的气温十七度,和春暖花开的时候差不多了。公路旁边的「自建房」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并不宽敞的内部道路上停满了擦洗得干干净净的豪车,有奔驰、宝马、雷克萨斯、特斯拉......
以前的小弟弟小妹妹们,有的已大学毕业,有的已经身为人父(母),大姑妈一头素白的银发,腰上栓了一条干净的蓝布围裙。一见面就说:「乖,你们好久没来了哦,上回来了也没有吃夜饭就跑了!」
由于没有了四合院,大家分为「前厅」、「后巷」还有「侧通道」落座。虽然把大家分成了几个「龙门阵营」,但阳光依旧毫不吝惜地均匀洒向在座的每个人。
一阵鞭炮声后,巷道里浓烟滚滚潇弟说这是紫气东来。虽不如「猫渡村」那边摆得开,但温江「九碗厨师」的设备早就更新换代。从前的「蜂窝煤」炉子改成了「煤气罐」移动灶台,手工切配改成了机械分料。
不一会儿「五香酥肉」、「爆炒天堂」、「基围对虾」、「红烧蹄髈」、「泡菜翘壳」、「白果炖鸡」等一道道硬菜就上了桌子。
妇孺的桌上有饮料豆奶,男人的面前是高度白酒。女婿中排行老大的方志哥一直是语言大师,特别是酒过三巡更是妙语连珠。一桌老年人都被他逗得眉开眼笑,周围桌上的弟妹们除了鸿昌哥几乎没几个接得上他的话!
今天的我们
惠子研究生毕业后已经开始上班,伟伟已经于去年完婚。曾经偷骑三轮车脚被绞进车轮的稚嫩儿童,现在已经成了一位担当家庭的男子汉。潇弟属龙今年的本命年,身上虽套了一件蓝色马甲,但我敢肯定内裤一定是红色的。
酒后潇弟抓住我的手说他也是【波哥龙门阵】的读者,还说看了我前不久写的那篇【袍哥、沱茶、磁器口】才晓得还有「沱茶」这种东东,而且对文中所述「寻觅送父亲沱茶的那位朋友」的那段经历感到由衷地感慨。
我见他开始说重皮子话,晓得他已经喝高。于是悄悄把真相透露给他:「其实文中那位叔叔在单位分房子时告了我父亲的黑状,让我家住了几年的蜗居。」潇弟马上酒气上头,问我咋个还在文中这样赞美他,应该去口诛笔伐!
我看了一眼正在帮助厨师收拾餐具的大姑妈,阳光把她的银发染成了金色......
「我早没有恨他了。一切过往皆是缘分,即使再回到从前我也不会恨他。起码那时候我父亲还在,而且父亲还那么的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