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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穆先生:宋学里面留下的几个问题(四)

2023-12-30国风

编者按

本文选自钱穆先生【阳明学述要】,欢迎学友将本公众号「设为星标」,特此摘录,以飨读者。

又说:

须是识在所行之先,譬如行路,须是光照.

未致知怎生行得?勉强行者安能持久?除非烛理明,自然乐循理。

他归结着说

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

后人把它尊为程门的口诀。原来「知」才是「变化气质」上一层在先而又最重要的工夫呀!伊川曾举一番极明透的理论。他说:

知有多少般数,煞有浅深。向亲见一人曾为虎所伤,因言及虎,神色便变。旁有数人,见他说虎,非不知虎之猛可畏,然不如他说了有畏惧之色。盖真知虎者也。学者深知亦如此。且如脸炙,贵公子与野人莫不皆知其美;然贵人闻着,便有欲嗜脸炙之色,野人则不然。学者须是真知。才知得,便是泰然行将去也。

到得「泰然行将去」的时候,便已是气质变了,可见变化气质最要先在求知。伊川本着这个见解,来畅发明道所未及畅发的理论,这是伊川的贡献。他曾有一件极聪明极有趣的事:

有患心疾,见物皆狮子。伊川教之以见即直前捕执之,无物也。久之,疑疾遂愈。

其实这事也不过设法叫那患心疾的人能够深知。只要他能深知面前无狮,他自不畏,便不必再讲什么持守与涵养这一层意思,在明道【语录】里也曾同样地说过。明道说:

目畏尖物;此事不得放过,须与放下。室中率置尖物,须以理胜他。尖不必刺人也,何畏之有?

「放过」与「放下」是有分别的。其分别何在呢?大概「放过」只是暂时躲闪,暂时潜隐,根底还在;「放下」则中心没事,更无系缚了。一个是有渣滓的,一个却没有。「以理胜他」,便先要深知。在室中率置尖物,便可深知尖物不必刺人。这样才始能以理胜。

若空说庄敬持守,这是没十分益处的。譬如黑夜独居疑心怕鬼的人,牢坐在灯下,他若只想庄敬持守,勉强叫自己不怕,或许反而会更怕;不如提着灯,径走到黑处,看真有鬼也无,他心便自坦然了。伊川还有一件有名的故事,他曾说:

贬涪州,渡江,中流,船几覆,舟中人皆号哭.先生独正襟安坐如常。已而及岸,同舟有父老问曰:「当船危时,君独无怖色,何也?」曰:「心存诚敬尔。」父老曰:「心存诚敬固善,然不若无心。」先生欲与之言,父老径去不顾。

这故事是说,「心存诚敬」,只是把个诚敬之心,来抵当那怕死之心,怕死之心还潜藏在诚敬之心的下面。「无心」则是深知怕也无益,因此更不怕。既无怕心,自不必再存一敬心来抵御那怕心,那自然行所无事了。这件故事的寓意只如此。以上所说,只是说明「致知」工夫,对于「变化气质」的效益,或者还在「庄敬持守」之上。

明道虽亦说到「致知」,但他说话还侧重在「敬」的一边,直要到伊川才多说了些「致知」的话,但伊川也并不曾明白撤掉「敬」字。而且伊川还说:

入道莫如敬。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

如此说来,二程的言论,始终是徘徊在「敬」与「致知」的两面,似乎有一些游移不定。所以黄梨洲说:

宋人成说,言心则以知觉,而与理为二。言工夫则静时存养,动时省察。故必敬、义夹持,明、诚两进,而后为学问之全功。

但是任何一种学说,若在它自身包涵着两点以上的歧趋,则此种歧趋,必会逐渐引伸扩展以至于分裂。所以二程所说「敬、义夹持」「明、诚两进」那些话,一到南宋,便免不了形成朱、陆的分垒。

朱子要人先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是主张先从「致知」一边下工夫的,他的格物说尤其显见。二陆要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是主张先从持守方面下工夫的。象山说:「尧舜之前何书可读?」他的意见十分激昂。故朱以陆为太简,陆以朱为支离。一个自居于「尊德性」,一个自居于「道问学」。二程学说的歧趋,到底在他们两人手里破裂了。

这又是宋儒在方法论一面没有解决的一个大问题。我们若明白了宋学里面所留下的几个重要而未决的问题,便更易知道将来阳明学的贡献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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