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歌扬名而兼擅绘事，是乾嘉时期「诗人画」作者的特点。张问陶以其诗名、书名扬于海内，绘画只其余事。他能以诗人之笔写野逸之趣，并于画史上占一席之地，实属不易。
清代中期的诗人绘画极为发达。这一时期的画家，多半同时也是诗人，而很多享誉诗坛的名流，亦雅擅临池、娴习绘事。他们或以绘画见长，兼擅诗文，其诗在文学史上被称为「画人诗」。他们或以诗文学术见称，兼擅绘画，其画则可称得上是「诗人画」。虽然这种现象在历史上其他时期也时有所见，但就其诗书画名家人数之集中以及在诗坛与画坛并美的情况，却是清朝之前任何时代所不可比拟的。
清代学者象传·张问陶 清 叶衍兰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在诗人画中，张问陶无疑是一个典型的代表。张问陶以诗知名，著有【船山诗草】和【船山诗草补遗】等。张问陶所写诗，生气涌出，沉郁空灵，于从前诸名家外，又辟新境，因而论者谓「国朝二百年来，蜀中诗人以船山为最」。张问陶同时亦以书法知名。其书出入米芾，纵放险劲。据说乾隆年间，朝廷尝诏选詹翰三十人，各书扇五柄，又选十二人，分书养心殿屏，张问陶皆被选入。
张问陶虽不以绘事知名，但其传世绘画却并不鲜见。其花鸟、山水、人物兼擅，而以猿猴和花卉最为多见。在花卉方面，则多梅、兰、竹、菊四君子画；在形制方面，以扇面小品居多，其次为画轴，再其次为册页；在技法方面，花鸟多写意，有淡设色，亦有水墨，而人物则不乏工笔重彩之作。尤为特别的是，张问陶还兼擅指画，这在「诗人画」来说，是并不多见的。
隶书六言联 清 张问陶 首都博物馆藏
虽然张问陶的绘画在画史上的关注度并不高，但就乾嘉时期的文人书画家而言，张问陶应是出类拔萃的。他和一般的诗人画家所不同的是，他的绘画题材极为丰富。若以技法分，张问陶的绘画有工笔和写意两类。工笔以【騉駼画像】轴（广东省博物馆藏）和【悟诗图】（辽宁省博物馆藏）最具代表性。
【騉駼画像】轴 清 张问陶 广东省博物馆藏
【騉駼画像】轴是作者临摹唐人画迹而作。作者自题曰：「乾隆乙卯年，有人以画马小轴见赠，罗两峰山人审定为唐人本（桂未谷亦云：此马多由出曹将军手笔，当是韩、韦辈所为也）。其马前蹄多二小蹄，曾以问邰二云前辈。邰云：【尔雅】騉駼枝蹄，善升甗（二云又云：騉駼，外国名，又名陶涂，当是唐时朝贡）。郭景纯注云：似马而牛蹄，犍为舍人以为枝蹄，若言枝指矣。以愚较之，舍人之义为长。画为俗工装损，嘉庆丙寅冬为怡泉摹此幅。藉存旧本模楷，且可资说经之助尔。船山识。」 从题识可知，在乾隆六十年（1795），有人送来画马小轴，罗聘认为是唐人本，而桂馥（1736—1805）则认为可能是唐代韩幹、韦偃所画。张问陶有【冯鹭庭（集梧）编修以旧人画騉駼见赠，题诗志谢】，诗云：「画到枝蹄意态殊，几人开卷识騉駼？超群逸足非无旧，绝迹尘寰幸有图。留影自能逢伯乐，搜奇我欲问陶涂？向来双眼空凡马，未上丹青气已粗。升甗犹传捷有神，奇才原不厌风尘。感君持赠心偏壮，笑我饥疲志早驯。下笔能兼龙虎气，写生终服宋元人。按图倘遇微求日，抵得空山独角麟。」可知赠画者为冯集梧。冯集梧，字轩圃，一字鹭庭，浙江桐乡人，乾隆四十六年（1781）进士，授编修，富藏典籍，著有【贮云居稿】。
牧马图 唐 韩幹（传）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在十二年后，即嘉庆十一年（1806），张问陶为友人怡泉临摹此幅，时年张问陶四十三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画上一胡人牵着騉駼立于右侧。无论是骏马，还是胡人，均用笔工整，奕奕有神，人物造型生动，工笔重彩，勾勒精细，可看出作者深厚的艺术功力。在现存的韩幹（传）【牧马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中，可见张问陶在技法方面的传承之处。此类人马图的图式在画史中并不鲜见，一般和「相马图」「牧马图」「奚官牧马图」等相关，如顾见龙（1606—1688 年尚在）的【相马图】（大英博物馆藏）、周璕（1649—1729）的【相马图】（浙江省博物馆藏）和张穆（1607—1683）的【奚官牧马图】（故宫博物院藏）等大多如此。张问陶另画有【嘶马图】，乃写意之作，所绘为马的背部，马昂首作嘶鸣状。同样的题材，却见其不同的风格。【騉駼画像】严瑾笃实，一丝不苟，而【嘶马图】则纵横捭阖，有解衣般礴之概。
相马图 清 周璕 浙江省博物馆藏
【騉駼画像】虽然只是张问陶传移模写之作，但就画艺的精湛而言，并不亚于职业画家。尤为特别的是，此画在张问陶的朋友圈中也得到垂注。邵葆祺有【騉駼马图歌为船山太史作】，诗云：
「古人画马穷殊态，马有枝蹄诚足怪。不熟元公【尔疋】篇，那知世有騉駼在？画师画肉兼画神，宋元笔妙追唐人。蹄高臆阔雄姿竦，屹立如山不可动。白帽蛮奴结束奇，讶渠亦是騉駼种。君不见，七尺为騋兮八尺龙。倨牙为驳兮有力駥。房星堕纸上，万古光熊熊。遂令世间凡马为之空。漆城荡荡不能上，一跃横过数千丈。矫然直欲飞上天，下视骈骝騄駬局促皆堪怜。乃知画工极意为添足，如使万里之才飞食肉。瑰奇不让犀三角，神异还同人四目。汉舍人 , 居犍为 , 考订群马非传疑。今之画图乃宛合 ,可惜茫茫燕市无人知。张公马癖如支遁，常拈秃笔抒情性。能画方知画手难，顾兹能不夸神骏？我昔鸣鞭塞上过，十年壮志未消磨。试将曹霸【丹青引】，更谱天山【敕勒歌】。」
邵葆祺，字寿民，号屿春，北京大兴人，嘉庆元年（1796）进士，官吏部员外郎，擅诗，著有【桥东诗草】。张问陶之兄张问安（1757—1815）亦有【〈騉駼马图〉为船山题（马前二足腕间，各有小枝蹄，绢色极古，不著款，当是唐人笔）】，诗曰：
「枝蹄之马不可见，騊駼汉监空其名。是谁下笔忽写此，傲兀不顾凡眼惊。头高臆阔肉巃嵸，开图萧萧神色动。汗血曾传天马歌，腾酿远异流沙种。我闻北海之国名陶涂，蹄骈升甗有此骊龙驹。世人但解辨牝牡，鸣呼渥洼今已无蛮奴。虎头好装饰，意气扬扬万金直。入市应添俗士疑，按图已自无人识。世问少见多怪何足惊，嗤以画蛇夸眼明。举策不知马几足，谨愿何者非公卿？此马四腕具六蹄，人世负奇之士未必无汝奇。孙阳不作皮相多，騉駼騉駼奈尔何！」
无论是在张问陶还是在其友朋的诗中，都提及【騉駼画像】，或可见此图在张问陶早期艺术历程中的重要性。
嘶马图 清 张问陶 辽宁省博物馆藏
清人秦祖永（1825—1884）在其【桐阴论画】称张问陶「山水虽非专门，秀逸之趣能脱尽习气。写生亦思致萧洒，机趣翩然。此系诗人余技，不可以画家格律相绳也」，并在眉批中进一步指出：「专门之学，自古为病。惟有书卷之气者，即一丘一壑，一花一叶，无不可赏玩也。」正是这种「余事」「余技」性的绘画，反而成就了张问陶及其「诗人画」在画史中的独特地位。
本文节选自【艺术博物馆】2023年第6期
【张问陶绘画解读的新视角】（作者：朱万章）
【艺术博物馆】2023年第6期
![十六字令；山[三首]](http://img.jasve.com/2024-1/5ba34ce110a802ea9cd9335400274e6b.web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