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刚好是领退休金的时候。
一大早,银行门口就像赶集一样,全是大爷大妈,那热闹劲儿跟菜市场似的。
「借过啦,请让让……」
四个壮汉抬着个大东西往银行大厅挪,边走还边喊着让人让路。
排队的老人们正要发火,但一看清楚他们抬的是啥,立刻惊叫着闪出一条道。
01
「他们……他们太欺负人了!」
我那脑子不太好使的弟弟手舞足蹈地喊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妈……妈走了……钱……不让取,他们……非得要本人来。」
弟弟委屈得不行,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接着就大哭起来。
「这也太过分了,还有没有王法?」
「人都请来了,你们倒是办事啊!」
人群里议论纷纷,大家吵吵嚷嚷要找负责人,说不通就不走了。
我叫马思源,今年45岁,干的是软件工程师的活。
我们家兄妹三人,我是老大,爸爸走得早,妈妈一个人拉扯大我们三个,其中的辛苦不用多说也知道。
妈妈是化肥厂的会计,爸爸因工去世时,最小的弟弟马思星还在妈妈肚子里呢。
妈妈搂着我和妹妹马思瑶,那会儿天天哭,后来眼泪都哭干了。
因为怀着孕受了大刺激,弟弟生下来后发育慢,智力也不如别人。
那时候最艰难,我刚上小学,妹妹刚学会走路,妈妈看着我们这几个需要照顾的孩子,硬是挺直了腰板,决定不抱怨,不依赖亲戚,也不改嫁。
一个寡妇边工作边拉扯大三个孩子,这有多难可想而知。
妈妈那份工资,每个月买回来的白面,全做成了馒头喂给我们三兄妹,而她自己,却躲厨房里啃玉米,窝窝头。
每个月难得吃顿肉,妈妈总说不喜欢吃,可等我们都睡下了,她又悄悄起来,默默地啃我们剩下的骨头。
「扁担弯弯压肩膀,笑眼弯弯在面前,背弯弯妈妈挑重担,快长大替妈挑大梁。」
伴着妈妈的摇篮曲,守着那台18寸的黑白电视,每年春节晚会的欢笑声中,我们一家四口就这么一年年过来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磕磕绊绊地走过了春夏秋冬。
转眼间,我们兄妹都长大了,我和妹妹都考上了大学,毕业后都在各自的领域努力工作。
我赶上了好时候,成了国内最早一批程序员,业内也算小有名气,妹妹也靠自己的能力,在市里的重点高中当上了教务主任。
寡妇家培养出两个有出息的孩子,成了周围人口中的美谈。
弟弟性格内向,因为智力上的不同,只能在福利工厂工作,但也算能自食其力了。
大家都说,妈妈这么多年的苦,总算没白吃。
我和妹妹先后成家立业,买了新房子,争着让妈妈搬过去住。
「苦了大半辈子,接下来的日子,就好好享福吧。」
可好日子没过几年,妈妈却病倒了,去医院一查,已经是胃癌晚期。
「年轻时候太苦,吃饭没个准点,老胃病拖成了这样。」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兄妹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想到妈妈以前总是把吃的让给我们,生怕我们营养不够,我们甚至觉得,是我们害妈妈得了这个病。
「人老了就不中用了,身体各部分都在走下坡路,这是大自然的规矩,你们别太往心里去。」
妈妈反过来劝我们想开些。
商量了一番后,我下定决心,哪怕是卖了房子,哪怕是带妈妈去美国、日本治病,只要能治好,花再多钱也在所不惜。
02
病来得像山崩一样突然,妈妈身体垮下去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得多。
身体里的癌细胞感觉杀不尽,化疗药弄得妈妈面黄肌瘦的,但还是敌不过那病魔。
一眨眼的功夫,妈妈连坐起来都费劲了。
在她快要离开我们的时刻,她把我们兄妹三人全叫到床边,交待了两件事情:
第一,她想回家,不愿意在冷冰冰的医院里走。
第二,银行里有整整十五万的存款,是这些年她的退休金和我们兄妹给的养老钱,现在用不上了,让我们三个人分了。
说完这些,妈妈就昏迷过去了,而我们在孙子辈那响彻云霄的哭声中,勉强稳住了情绪,叫来了救护车,实现了妈妈的心愿。
救护车一路哀鸣着,我们把妈妈带回了家,带回了那个曾经四口之家紧紧依偎的小窝。
那天晚上,妈妈觉得自己没什么遗憾了,带着对我们三个孩子的挂念,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床头柜里,一本存折静静地躺着,我手抖着打开它,里面记录着做了一辈子会计、一生节俭的妈妈的点点滴滴。
看着那些数字,想着妈妈这一生为我们子女的付出,我们兄妹三人又一次抱在一起痛哭。
我和妹妹马上决定,这十五万我们一分也不要,全都留给最小的弟弟马思星,给他买份保险,作为他老年时的依靠。
「妈,妈啊……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了……」
去派出所开了妈妈的死亡证明后,我抽空去了趟银行。
妹妹建议,先把给弟弟买保险的事办了,等给妈妈办后事的时候再告诉她,好让她安心。
「你好,请把钱都取出来。」
正好是午休时间,偌大的银行只有一个窗口开着,里面的工作人员是个表情严肃、不怎么笑的中年女士。
「没有银行卡吗?」
她看了看存折,显得有点不耐烦。
「是老人的存款,只有存折。」我照实说。
「这样办不了,得本人来。」
她冷冷地说完,就把存折扔了出来。
「下一个……」她朝着外面喊。
「等等!」我连忙喊住她,排了四十多分钟的队,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妈妈前几天过世了,这是死亡证明,我是她儿子。」
我连忙把死亡证明、身份证和户口本递上去,心里庆幸自己准备齐全。
她接过材料翻了几下,不到一分钟,又丢了出来。
「跟你说过了,办不了,谁来证明你是她儿子?」
一句话,我火了。
「死亡证明不算数吗?户口本和身份证也不行吗?你到底要什么证明?」
「办不了就是办不了,除非你让本人来!」
她显然对我失去了耐心,看我纠缠不清,直接拉上了窗帘,挂出了「午休」的牌子。
我就这样被晾在窗口,无计可施。
我愣愣地坐在窗前,心里除了生气还是生气,半天都不愿挪动一步。
他们竟然这样对待妈妈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钱,竟然这样对待一个刚刚失去妈妈的人。
「先生,如果没有其他事,请不要在这里逗留。」
保安走过来催我离开。
03
我拖着像灌了铅的双腿,缓缓走出了银行。
回到家里,我把今天的遭遇告诉了来参加妈妈葬礼的亲戚朋友们。
妹妹一听,立刻捂着嘴哭了起来,其他人也大多开始责怪银行说话太伤人。
「这不是往人的伤口上撒盐吗?」
「太过分了,一定要投诉她,这种人不适合干服务业。」
也有人劝我消消气,说如果银行真有那样的规矩,也算情有可原。
「我不能接受。」
我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说。
「有规矩我能理解,好好解释我自然会配合,但柜员拿着死亡证明还能说出要本人来这样的话,我实在无法接受!」
一夜没睡,我的头感觉快要爆炸了。
第二天一早,弟弟妹妹忙着安慰我,毕竟我也不是小伙子了,万一气出个好歹,自己的小家庭可怎么办?
经过一夜的思考,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我把计划全盘托出,妹妹有点犹豫,弟弟却全力支持。
「哥,你没错,错的是他们,应……应该让他们得到教训。」
按计划,今天是妈妈出殡的日子,棺材已经备好,山上的墓地也等着与爸爸合葬,亲友们都在那里守候。
我对妈妈的棺材重重磕了三个头。
「妈,按理说今天是吉日,你应该安息了,在那边和爸爸团聚,但现在出了点状况,还得劳烦你跑这一趟。」
「事出有因,从小到大咱们孤儿寡母的,你从没让我们受过半点委屈,在这件事上,我们也不能受欺负,一点都不能!」
上午九点,银行刚开门迎客。
今天是发放退休金的日子,很多老人一大早就聚集在银行门口,这里比茶馆还热闹。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两个表哥声音虽不大,但底气十足。
老人们正要发火,但一看清他们抬的东西,都惊呼着往两边躲,现场一时乱成一团。
没错,我把妈妈的棺材让亲戚们抬进了银行大厅。
这次不用排队了,或者说,原来排队的人看到这阵仗,谁也不敢往前凑一步。
我直接走到上次的那个窗口,里面坐着的还是那位柜员,她已经吓得脸色苍白,目瞪口呆。
「人,我带来了,这次能办理业务了吧!」
我态度温和,轻声细语,就像来办一件最普通的事。
「那……那个……我马上叫大堂经理来,您……您稍等……」
柜员吓得满头大汗,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时,鲜红的棺材就摆在大堂里,老人们议论纷纷,不少人还掏出手机拍照,有几个胆大的,已经开始问抬棺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他们欺负人!」
「我妈去世了,他们还要她……她亲自来办手续!」
弟弟越说越难过,当场就哭了起来。
这下可好,舆论哗然,大家都指责银行不近人情,连「死人」也要欺负。
「人请来了,你们怎么还不办事儿啊!」
「对哦,管事儿的呢?出来走两步瞧瞧啊!」
「平时嚣张惯了,这回踢到铁板了吧。」
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响,一名秃顶的中年大叔急得从楼上飞奔下来。
04
「您这边请,我们去贵宾室详谈。」
他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边擦汗边热情地邀请我。
「不了,我只是个普通存户,贵宾室我可消受不起,咱们就在这儿把事儿办了吧。」
我瞄了一眼他胸口挂着的副行长名牌,不卑不亢地说。
面对我的冷淡态度和周围人好奇的眼神,副行长连忙打开柜台的门,让还在发愣的柜员先下班,然后提出要亲自为我们服务。
显然,他已经从别的员工那里听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请问领导,如果我妈今天不来,这钱就真提不成了吗?」
看时机成熟,我直接抛出了问题。
「这……这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实际上,过世者的存款,只要继承人做个公证就能取出,是我们的柜员没解释清楚。」
副行长的脸红得快滴出血了。
「作为负责人,我代那位柜员,向您和家人道歉,非常抱歉。」
他站起身,在我、母亲的灵柩前,在众多等待办理业务的老大爷老大妈面前,在其他银行员工的注视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和道歉,不得不说,这位副行长挺识时务的。
我转身离开,让表哥继续护送母亲回灵堂,公证手续一完,母亲的存款顺利取出。
母亲的身后事,还算办得顺利。
安葬那天,我们三兄妹长跪不起,我也把对弟弟晚年生活的安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她在九泉之下,应该会感到宽慰吧。
失去亲人,是我这一生最锥心的痛。
好在没有被情绪牵着走,一切按部就班,这种临危不乱,多亏了母亲多年的教诲。
虽然中间有点小波折,让老母亲不得不「光顾」了趟银行,但她一生正直,最讨厌仗势欺人,想必能理解儿子的用意。
事后,副行长特地来电,告诉我事情的处理结果。
那位柜员受到了严重警告,写了检讨,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关于过世者家属办理业务的具体流程,被制成了宣传册,广泛传播,以防类似误会重演。
「感谢您,给我们上了一课。」
副行长如是说。
当然,报复不是我的目的,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有需要的人办事更便捷,这份初衷,我一直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