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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众生相】芳官的仗势欺人张狂,为何难逃一劫?映射的是谁?

2024-06-15文化

芳官一直被人讨厌,因为她张狂,拿糕儿打鸟,插手人事安排,这些都是情商缺陷,性格缺点。

很多人在看【红楼梦】时,都表示越看越不喜欢芳官。

其实我们现在的人看芳官,产生的不喜欢,大多并不是因为芳官心气高不服礼法管束等等,是她的恃宠而骄。

晴雯虽然也是心比天高,但是书里基本没有晴雯在怡红院以外胡闹的情节。

再同样是小戏子的龄官,龄官说话不客气,对抗过的情节主要都是面对书里「主子」这个层面的人。

而在芳官的情节里,她使性子的对象,除了贾环和赵姨娘,基本也是家里的下人阶层,同时她还有浪费粮食的桥段,除了洗头事件里大家比较站芳官,其他情节放在现代读者面前,是很难对芳官形成多大喜欢的。

只能说芳官得了个注定无法讨喜的人设,或者说,是注定无法讨得大多数人喜欢的人设。

可这也并非全是她的错,我眼中的芳官,既可恨却也实在可怜。

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好的教育,很多人并不曾这么幸运,但是她们最终也只能自己承担所有后果。

1.无根的浮萍

她洗头时候的对话:

「把你女儿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

忽然觉得,她就算不张狂,如果她老实,又能好的到哪里去呢? 认了一个这样的干娘,是不是会被加倍欺负呢。

然而在原文中,给她们安排一个拿走她们月例银子、给她们剩水洗头的干娘,已经是贾府的恩典了,如果她们被打回原籍,可能遭遇更悲惨。

芳官的月钱就是归干娘所有的,她拿不到手。

相当于你的工资直接打进别人账户,你攒不下一分钱,而且对方宣称一日叫娘,终身是母,动不动就家暴。

宝玉也只能威吓几句,改变不了这种已经成就事实的母女,也就是压迫人身关系。

春燕这个好女孩子,都瞧不上她妈的做派,还因为顶嘴被亲妈追打。

芳官连要洗头也不给他洗。

『昨日得月钱,推不去了,买了东西先叫我洗。我想了一想:我自有钱,就没钱要洗时,不管袭人、晴雯、麝月,那一个跟前和他们说一声,也都容易,何必借这个光儿?好没意思。所以我不洗。他又叫我妹妹小鸠儿洗了,才叫芳官,果然就吵起来。』

连洗头都要不到,都得干娘亲女儿洗完,把剩水给她洗。

所以芳官难道不是很清楚现在仗着主子还得意她,能张扬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快活一天就算一天?

芳官就像她用糕逗的笼子里的那只鸟儿,绝望的喧腾。

她是没有未来的。

2.上行下效

柳嫂子讨好她,给她送豪华盒饭,宝玉见了都馋,蘸着汤吃了半碗饭,芳官还嫌,说油腻腻的。

我怀疑是小丫头学贵妇说话,显得很酷,因为贾母就这么评价过螃蟹馅饺子。

就像现代小学生看大人评价巧克力太甜,她也跟着学说太甜了。

后来被发送到尼姑庵做粗活,怕是这辈子都难见荤腥了。

所以说真的无需苛责芳官,芳官就是一个没受过教育的孩子,她的行为就像一面镜子,映射出的其实是他主人的行为。

大家所批判的种种恶行,其实在宝玉身上都能找到:

不如她心安理得的接受柳嫂子的小灶

映射的是宝玉凭借自己的地位,随时随地的让厨房给自己做吃食,芳官提倡平等的心理觉得,他能,自己就也能。

她浪费财物,拿糕喂雀

映射的是宝玉「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

她骗贾环,打赵姨娘

映射的是宝玉对这两个人的鄙夷和轻视。

芳官和袭人、晴雯不同,她没在老太太房里当过差,没受过任何正经的教育;她的性格就是宝玉日常言行的最真实写照。

要是宝玉日常规规矩矩,要厨房开小灶的时候都能付钱,那就是借芳官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接受柳五家的贿赂。

要是宝玉平时珍惜财物,不随意打坏「玻璃缸,玛瑙碗」,那就是借芳官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拿糕喂雀,把玫瑰露随意送人。

要是宝玉能正视贾环,真的把贾环当做自己的弟弟,那就是借芳官十个胆子,她也不敢骗贾环打赵姨娘。

总而言之,我对芳官的评价就一句话——上行下效。

大概是主角光环的原因,读者对宝玉的形象往往有一定美化,芳官没有这个光环,就显得毛病多多。

芳官可能是放大镜,因为很多行为放主子身上没那么过分,贾宝玉有钱有地位对他来说不算错处。

一样的行为不一样的身份,做出来还是不一样。

宝玉在怡红院里的知己,芳官当属第一。

袭人被依赖,但无法让宝玉放肆;晴雯被娇纵,但闹大了宝玉也要赶出去。

芳官相当另类,出场晚,身分低,背景无,却被混世魔王另眼相待。

这可是怡红院啊,小红给宝玉倒碗茶都被丫鬟们重兵围剿的怡红院啊!宝玉跟芳官亲近得异乎寻常,并非男女之情,而是混沌的纯真。

谈不上良善反而带点邪性的纯真。

3.属于下九流的可悲

其实把别人当人看一直都是个很难的事情,把有自己不喜欢的特质的人当人就更难了……唉。

就说芳官吧,在宅斗文作者及其爱好者那里估计落得轻薄丫头活该拖出去打死或者发卖进窑子的下场。

但如果在鲁迅那里,她可以成为时代和社会腐朽的证据。

如果在张爱玲那里,她可以成为人生无常的注释。

她张狂,愚蠢,没有受过什么上台面的教育,也没有什么在那个时代拿得出手的技术生产能力,由俭入奢肆意浪费,不知好歹,也没有什么体面文化修养——

但也是一个被侮辱被损害,连人身自由都没有,所谓的干娘也不过是另一重意义上的剥削者。

被少爷小姐们当成可以随意命名取乐的玩意儿或者人形自走八音盒。

没有任何父母亲族依傍教养关怀垂怜,为奴为婢,却依然贪恋着这世上的富贵和人情味,跌跌撞撞活了十五六岁的底层少女。

她首先是个人。

好太多人读红楼,思想比古人更封建,更在意上下尊卑,出身地位,对不喜欢的角色极尽讽刺挖苦。

一个个似乎都把自己带入小姐身份了。

我想曹雪芹对芳官以及那一众女孩子更多是同情,怜悯,惋惜的……

4.芳官以前的职业——戏子

在古代,戏子都是要有点脾气的,尤其是芳官这种为贵族服务的戏子,用现在的话说叫「范儿」。

这些脾气一方面来自从小到大的培养,来自她们拥有高超的专业技能的底气。

能给贵妃献美唱戏,就算是在戏子里也是实力派的存在了,有技能就有脾气。

而另一方面,这也是上位者赏玩的情趣,甚至可以说是戏子谋生的一种手段。

贵族其实很享受戏子那点无伤大雅的小脾气,没爪没牙的小东西,就像看着自己家心爱的小猫对别人哈气一样,觉得可爱,也显出自己玩赏的东西的珍贵。

这些特点在【霸王别姬】【梅兰芳传】甚至是【红楼梦】里都有体现,虽然没有明着写芳官,但从另一个小戏子龄官的身上也能看出来。

贵妃下榻贾府,全贾府的人都战战兢兢,但龄官却敢顶着上位者的意思换戏。

看元妃如何说,好生教习,不可为难。

甚至在之后还请这十二个小戏子去宫里唱戏,然而龄官又耍了脾气。

哎,不唱,就是不唱。

元妃让龄官唱戏她不唱,宝玉让她唱戏她也不唱,龄官倒是不见得是拿捏贵妃和宝玉,但矜贵的脾气也可见一斑了。

那芳官作为正旦,从小看着这样的例子长大,自然是有样学样,所以行为举止颇为娇气矜傲。

实际上比如【相约】【相骂】两出戏,一出戏三个主角,丫鬟云香——小旦玲官,小姐史碧桃——正旦芳官,男主皇甫吟——小生藕官,要捧龄官,必然会惠及芳官。

就像霸王别姬里的金主捧程蝶衣,段小楼也跟着吃了不少好处。

她们俩是个组合技能,得一起搭戏呀,就算假设龄官超级超级小气一点好处都不分芳官,芳官日日夜夜看着龄官的例子耳濡目染,也会会养成娇气的脾气。

贵族就是爱养着这种脾气,一方面显示贾府的宽大,一方面看着,真好玩。

而到了怡红院,芳官又跟着最富贵体面的宝玉,说是丫鬟,实则还是怡红院的一个戏子,宝玉说给改名就改名,连吹汤都不会,主要工作还是让她唱小曲。

由此,芳官看似换了工作,其实本质没变。

5.芳官对照人物是晴雯

晴雯是怡红院的刺头,可是王夫人叫她去痛骂,她还生着病呢,也得恭恭敬敬听着受着,王夫人让她走她才敢走。

宝玉的衣服烧坏了,她病着也起来补救,这是晴雯的个性,也是长久的丫鬟教育熏陶的习惯。

从这个角度来说王夫人和尤氏将这些小戏子留下,是好心,也办了坏事。

如果说戏子是猫,那丫鬟就是狗,猫看着可爱,其实下手没轻重,狗子也会汪汪大叫,但不敢冲着主人龇牙咧嘴。

让这些小戏子做丫鬟,就像强逼着猫去做狗,让猫去看家护院,长久的习性是最难改的。

有朝一日,当他们的主人认为他们已经是狗了,但他们还像猫一样生活的时候,他们的灾难就来了。

那难道留下她们错了吗?

其实说错也没错,封建社会,连贵女都无路可走,更何况是这些被卖来卖去当做精致玩物的小戏子。

运气好,会遇到温柔的主人,运气不好遇到一个像薛大傻子一样的,今天就是要睡你,她们又能奈何呢?

6.没有受过教育的受害者

戏子这个职业,别说是万恶的封建时代,就算现在新社会,内娱的练习生也是专攻舞蹈唱功。

大多数的文化课和品德课是惨不忍睹,这个都不用举例子了,每天有几个被爆出丑闻。

从根子上来说,芳官这个人物都不能说她是没受过教育,而是她从小受到的就是这套畸形的教育。

如果说脑补晴雯袭人是同事多少带点刻板印象,那脑补芳官是同事就是绝无可能了。

再说她惹得几次祸,看似是她惹出来了的,其实全是身边的大姐姐们教的。

就说她和赵姨娘闹的这一场,芳官没想到骗贾环,起因是麝月教的她糊弄贾环。

麝月是怡红院里仅次袭人的周全人,也对贾环如此轻视,可见这人毫无地位,芳官自然是有样学样,丝毫不把这人放在眼里了。

芳官能在大观园里使性子,是因为她们的身份还没有完全从园外的戏子转变成园内的仆人。

他们的主人对他们仍然保持着贵族的「宽容与伪善」。

在封建时代,又或者不仅仅在封建时代,上层的贵族总是保持一定程度的伪善,这种伪善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样浅显的行为。

而是已经成为贵族行为的一种道德规范似的对「外人」的宽容和对「自家人」的残酷。

对外人无论是戏子还是刘姥姥,贾府对他们的不当行为都予以了高度的宽容,以示贾家为高门大户,积善之家。

但对自家人,除宝玉外,其实也不需要除去宝玉,主人是容不得仆人放肆的。

都是可怜人啊,而且在古代戏子的地位如此低,远远不及现代的明星。

而现代人却用一种比古人还严苛的阶级观念,去看待这些可怜的女孩子,动辄大加指责。

7.这个小戏子群体有两个特点

1.从小学艺的伶人,自己的苦功都花在戏上了,有了一番别人代替不了的伎能,自然态度就骄傲一些。

2.她们虽放到各处当丫鬟,但没受过训练,也就不会伺候人,也没有奴婢的意识。

3.原先在梨香院时,她们反倒是有一群婆子服侍的。所以当丫鬟以后就更不像丫鬟了,而且和婆子也有群体之间的矛盾。

所以如果用奴婢的标准看芳官,她就是很讨厌;但如果用「角儿」的标准看,她就是很风流的。

其实我还挺喜欢芳官的。

唱戏唱得好,有艺术情趣;酒量大,有豪迈的情怀;长得美,能扮成清俊的少年,比裙钗又美得不同;没有奴婢意识,可以平等交流。

拿来当朋友当姐妹都甚好,虽有些人小鬼大,但谁没点缺点呢。

如果当姨娘倒比晴雯更合适了。

8.孩子心性

我记得芳官喝醉了酒,袭人把她往宝玉床上放,第二天醒来袭人还要嘲笑芳官不知羞,芳官反而惊慌失措。

可见芳官是没有要勾宝玉的心。

她从小唱戏,学的儿女情长风花雪月之事,也顽皮淘气,但始终没有逾越过男女之间的界限,一派小孩子心性。

倒是袭人这一举动让我恶心坏了。

原文在此:

袭人见芳官醉的很,恐闹他唾酒,只得轻轻起来,就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由他睡了。袭人笑道:「不害羞!你吃醉了,怎么也不拣地方儿,乱挺下了。」芳官听了,瞧了一瞧,方知是和宝玉同榻,忙笑的下地来,说:「我怎么吃的不知道了!」

按照心理学上的说法,袭人这种心理叫投射,自己想什么,就以为别人心里也这么想的。

顺便揣摩到老板意图,然后想拿手下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