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与人生
文/刘贵香
我要搬去的新家是下河乡的工商所，距县城四十余里，回娘家还需到县城转车，甚是不便。其实，跟我对象相识之初，本是想让他调往永丰工商所的，怎奈他家中发生变故，养家的重担全压在了他一人身上。为了他能就近照顾家里，我便作出牺牲，舍近求远，调往了陌生偏远的下河中学。当年的调动可是颇费了一番周折的。
在我调动之前，永丰中学已在暑假前后调走了好几位老师，中学内出现了教师紧缺的情况。而我的调动则是在半年后的寒假前夕。当我向当时的乡教委主任（时称文教助理）提出调动申请时，他以中学教师紧缺为由不愿放人。学校缺老师的确是实情，可我的婚期临近，调动一事不宜拖延，我再次向领导陈述事实。这时，文教助理想出了一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方案。
我校有位刚上班半年的男教师，与下河中学的一名女教师是同学，两人在大学时曾是男女朋友关系，毕业后也许是因为相隔两地，二人关系变得若即若离。文教助理得知此情后，决定让我与那位女教师对调，借机促成二人的好姻缘。但接下来，女教师的摇摆不定让对调之事一波三折。对方时而同意，时而反悔，继而又同意，再反悔，直把人折磨得焦躁又心烦。文教助理也不由抱怨道：「做事如此优柔寡断，如何放心把你班交给她带？」后来果然进行了微调，让别的男教师接替了我的班主任工作。在多方劝说、撮合下，那位女教师最终还是下决心接受了对调，这场搞得我身心俱疲的对调拉锯战才落下了帷幕。他们二人的姻缘已定，但我的离开却是充满了愧疚与伤感的。
搬家那天，老师们都过来送行并帮忙往车上装东西。突然，在忙碌的人群中看到了我班几个女同学的身影。她们悄悄躲到老师们后面，眼中满是不舍。看到她们难过的样子，我心中不由一酸，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赶快躲进了宿舍。当时，我感觉自己像位逃兵，不负责任地抛下了她们。她们可是我作为班主任带的第一批学生啊！朝夕相处一年半，花费了我多少心血，才形成了良好的班风班貌。我班学生也都十分争气，不仅遵纪守规，而且勤奋上进，各科成绩在年级中遥遥领先。此时离开他们，我的确也是千般不忍。当时，我怕影响学生们的情绪，没敢过早告诉他们我要调走的消息，只在为他们上最后一节课时才说出实情。学生们都呆住了，对他们来说可能太突然了，不少同学眼中噙满泪水。虽有万般不舍，学生们还是给我送上了深深的祝福，并私下凑钱买了一幅祝老师「新婚幸福」的匾额，由几名班干部抬着送到了我的宿舍。多懂事重情的学生们啊！那幅匾额装车前本是竖在墙边的，也许是匾额没放稳，也许因那日风太大，匾额被吹倒在地，玻璃碎了，我的心也碎了。那似乎是上天对我狠心抛下学生的惩罚。
当汽车驶离校门的那一刻，我隔着车窗，回头再望一眼生活了三年多的学校，不由五味杂陈。
别了，我曾经挥洒过汗水的校园！别了，我的爱徒们！别了，我的青春岁月！
下河工商所是一座有十间北屋的大院落。我和对象的婚房分里外两间，外间作客厅，里间隔成了一大一小两间卧室。厨房则建在了院子里。这种厨房与住房分建的盖房模式当时已在很多单位普及，不过这是已婚职工的标配。
工商所紧临乡政府，离下河中学仅有一里路，平时骑自行车上下班只用几分钟，可遇到集市时就寸步难行了。工商所门前有条南北公路，每逢集市，各种摊位从工商所门口一直摆到学校附近。刚搬来工商所时，我觉得集市就在家门口挺好，后来方知，其实不然。集市上喧闹的声音会隔着门窗直传入房间内，休想有片刻安宁。赶集的人还时不时毫无顾忌地进入工商所院内上厕所，只引得院子里拴着的狗狂蹦乱叫。如果集市那天赶着去上班，你就只能耐着性子推着自行车在你推我搡的人群中艰难前行。上班路上，有时看到摊位上有很多新鲜的瓜果蔬菜，就想着下班后再买，可下班回家时，那些蔬菜、水果就只剩下了残果败叶，摊位和赶集的人也少了许多。刚开始，我心中十分纳闷：先前在别的地方，是直到下午两三点钟才散集的，这儿怎么正午不到就摊少人稀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下河集市的特点。每逢集市，下河乡的乡民们一大早便提着篮子，背着袋子来到集市，风卷残云般把想买的东西抢购一空。然后，肩扛手提，满载而归。据说，这里的乡民活得比较洒脱，挣到钱就花，有好吃的就买，绝不亏了嘴。这种情形在别的乡镇还真是不多见，果真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也许是这种民风所致，下河乡的饭店生意十分红火。
上世纪90年代中期，饭店中掀起了一股跳舞热潮，一种新的职业——陪舞小姐应时而生，饭店生意随之日益兴隆。于是，不少人抓住商机，纷纷开起了饭店，各种饭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县城、乡镇及远离村庄的公路边。下河乡位于县城的东北端，虽位置偏僻，但这里的饭店却在全县最有名气，吸引了各地不少人的光顾。工商所附近就有好几家饭店，在院子里就时常能听到饭店中响起的震耳欲聋的音乐。饭店中最好的招牌不是饭菜，而是小姐。这些小姐大多是外地人，她们穿着时尚，身材妖娆，精致的妆容使她们更加光鲜亮丽。听说这些小姐的工资都很高，因为饭店的收入有她们一半的功劳。陪陪酒，跳跳舞就可以赚大钱，这可骚动了一些年轻女子的心。不久，坊间便有了传闻：有一小姐去邮局给她家乡的小姐妹拍电报，电报内容是「钱多人傻速来」。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某些人的杜撰，不得而知。不过，这也确乎道出了当时真实的社会状态。当年下河乡生意最红火的饭店中有两位风头正盛的小姐，就是姑侄女关系，很多人到饭店吃饭就是为了一睹她们姑侄俩的芳容。事后便品头论足，评出高下，这颇有些旧时评「花魁」的味道。我也曾见过她们一面，的确丰姿绰约，体态风流。
当时，去饭店吃饭已成为一种时尚。且不论商贾宴客，也不说公款吃喝，即使普通的家庭聚会也动辄约往饭店，似乎去饭店吃饭才倍有面子。在饭店中既可唱歌，又可跳舞，还有性感漂亮的小姐作陪，这可吸引了不少人的乐不思归。于是乎，坊间很快又传出一些这样那样的花边新闻，这便又引发了不少家庭矛盾甚至婚姻危机。人心愈来愈浮躁，社会越来越热闹，似狂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
工商所的前面是邮政局，邮政局局长的妻子是我们家的常客，我们称她为韩嫂。韩嫂是个热心肠，女儿小时候，她没少帮忙看护。当女儿六七个月大时，每逢在屋内听到院子里韩嫂那洪亮的大嗓门，便眼睛发亮，兴奋地蹦跳着。等韩嫂推开门问：「大琦琦，睡醒了没？」琦琦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拍着手，做着欢迎的动作，房间内瞬间热闹起来。韩嫂七八岁的小女儿更是一天几趟跑来逗琦琦玩。韩嫂虽没读过书，但健谈、风趣，是个明事理之人。韩嫂的局长丈夫比较爱玩，在酒店生意火爆之时，他没少光顾，故而常引出韩嫂幽默的调侃、揶揄之词。在女儿琦琦刚刚会说长句时，韩嫂的小女儿便教会了琦琦说「伯伯喝酒、唱歌、跳舞」。于是，每当韩局长来串门，站在院子里与人聊天时，琦琦便巴着房门，冲着韩局长说：伯伯喝酒、唱歌、跳舞！」韩局长则不好意思地说：「伯伯打打！」而韩局长的女儿则夸赞琦琦说：「琦琦真棒！」于是，琦琦几次跑到门口说着「伯伯喝酒唱歌跳舞」，引得人们哄堂大笑。生活便是如此，不知何时就会来一段小插曲，但并不是所有的插曲都能给人带来快乐。
我一向喜欢清静闲适的生活，尤享受读书时的独处时光，可搬入工商所后，这一切都成为奢望。老所长一家养了一条壮硕的大狼狗，当有陌生人进入院内或从大门前路过时，大狼狗便狂吠起来。老所长一家还特喜欢逗狗，不管是清晨还是午休时间，院子里经常是人叫狗欢。也许是狗的叫声太过扰民，狗窝那儿曾被人从院墙外扔过砖头，这可引来所长一家的一阵隔墙谩骂。老所长嗜酒，经常三天一大醉，两天一小醉。醉眼迷离后又总喜欢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常殃及无辜。所长老婆虽然大字不识，但似一院之主，存在感极强，骂人更是她的强项，左邻右舍被她骂过的不在少数。当所长惹到她时，她会摔盆砸碗，骂惨所长的十八代祖宗。可等所长酒醒后，不到半天工夫，二人便又你侬我侬，伉俪情深了。我十分惊诧于这对老夫妻的相处模式，虽然经常大打出手，闹得鸡飞狗跳，但当与外人发生矛盾时，他们总会相互袒护，一致对外，不管自家有多理屈。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只是可惜了老祖宗倡导的仁义道德、孝悌忠信。
搬家后的生活就这样在热闹、喧嚷中一天天度过。三年后，我调入县城小学任教。于是，我们告别喧嚣的乡镇，离开吵闹的院落，搬往县城新家，又将开启一段不一样的生活。
作者简介：刘贵香，山东省滨州市沾化区教师，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先后从事中小学语文教学工作达三十余年，一直以来，静心教书，潜心育人，始终不忘为师之道、为师之德。工作之余，常以书为伴，尤喜爱文学、历史，渴求纯粹、宁静、闲适的书香生活。暇时偶作小文，忆过往，书真情，叹古今，思人生，惟愿世间真善常驻，美好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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