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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中文是世界语言的压缩包?

2024-05-22文化

最近,日剧【四重奏】里的一句台词「人生,易如反掌」火了,这句中文翻译也得到热议。剧里角色摊开手掌炫耀钻戒,说着「人生、チョロかった」(直译为「人生超简单的」),字幕组却用「易如反掌」一词巧妙照应了剧情动作,达到完美的意译效果,让许多观众对这一幕剧情产生共鸣。

例如日剧【追忆潸然】,你能想象到它有一个「每次想起这段恋爱我就会哭泣」这样直白的原名吗?以及日漫【未闻花名】的直译名则是「我们仍未知道那天看到的花的名字」,既绕口难记又少了中文翻译的诗意。

还有不少英文名句,你能试着用最简短的中文翻译出来吗?

The deepest truths are the simplest and the most common. (大道至简)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身在井隅,心向璀璨)

Nothing is impossible to a willing heart.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But every once in a while you find someone who’s iridescent, and when you do, nothing will ever compare.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优秀的翻译能给外国语言第二次生命。措辞简洁、句式灵活、声调铿锵,这正是中文的文化底蕴之美所在。

可长亦可短,中文为啥这么有「弹性」?

在小学语文课上大家都做过「修枝剪叶」的句子缩写题目,无论使用了多么复杂形容修辞的「枝稠叶茂」的长句,都能被缩短为只留「主干」的短句。汉语语法学纷繁多歧,因为中文的根本特点在于它以简易质朴的单位为基点,可以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做灵活多变的运作与发挥。

而中文的多样性和灵活性也赋予了汉语更为高效的表达效率,用最少的字眼,能表达最多的含义。

在英文里,词性相同的字眼常用and来连接,例如man and wife/you and I/back and forth。但在中文里,类似的场合往往不用连接词,只要说「夫妻」「你我」「前后」就够了。同样地,一长串同类词在中文里,也任其并列,无须连接,「东南西北」「金木水火土」「柴米油盐酱醋茶」皆是如此。

英文在形式上重逻辑,喜欢交代事物的因果关系。中文则不尽然。「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其中当然有转折和先后承接关系,但是中文两句上下文无需连词,即可表达出任芳菲消遣而淡然处之的不言之喻。从事文学翻译的大家许渊冲在翻译王维这句诗词时,也不免加上了两个承接词,才能译出原意:

Though fragrant spring may pass away

Still here's the place for you to stay

(许渊冲译)

而在大部分中文的语境里,即使删掉「因为所以」「虽然但是」,不但无损文意,反而可使文章干净。

(即使)行到水穷处,(但是)坐看云起时。

(因为)清风徐来,(所以)水波不兴。

除了连词以外,纷繁复杂的动词更是西方语言文法的是非之地。实际上,英文时态的变化,比起其他欧洲语言来已经单纯得多。若是西班牙语,一个动词就会变出「条件式现在时」虚拟式未完成/完成时」等十余种时态。而中文的名词不分单复与阴阳,动词也不变时态,不知省了多少麻烦。比如: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就【阿房宫赋】里的这么一个「哀」字,若用西文来说,真不知要杀死多少老外的脑细胞。

还有【论语】里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唐诗「已凉天气未寒时」……这些句子里面的时态就已经够清楚了。苏轼的七绝:「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里面的时序,有已逝、有将逝,更有正在发生,短短二十余字却区别得准确而精细。

同时我们也会发现,中文的「扩展」又十分自由,如「荒(乎其)唐」「慷(他人之)慨」「滑(天下之大)稽」。

中文里的宝藏词汇浩如烟海,能够精准表达各种情感和思想。中国的传统文化又向来喜欢简短精悍,言简意赅,这一特点深植于汉语文化之中,使得我们说起话来简练有力,杜绝一切冗长啰嗦。当然中国人要是故意啰嗦起来,各种绕口令自然也层出不穷了。

「意合」的语言:丰富语素的组合游戏

想象一下,如果中文母语者之间使用英文交流,可能会产生不少中式的语法表达。众所周知,新加坡是一个多元文化共生的国家,华人居民占据多数。这里中文和英文语言文化交融,形成了特殊的「Singlish」(新加坡式英语)。

中文: 我知道她搞砸了,不过你看在我的份儿上就算了。

英文:I know she screwed up this time but could you let her off just this once, for my sake?

新加坡式英语:Give me face can?(哥老官,给个面子嘛)

这样的新加坡式英语可谓全无语法逻辑,英文语素就像中文词汇一样可以「自由碰撞」,凭「意合」而发生奇妙的组合,它的存在反映出,中文表达的简写习惯会给予外语多么大的改变。

中国古代语文学家很早就发现,一个个汉字就好像一个个发散性的粒子,蕴藉着无穷组合的可能性,句子的组织好似积木,可以随心所欲地组成不同的语句,这为中国的语言艺术提供了广阔的天地。而在各种各样的语素意合中,「对偶」可能是中国人最常用的语言艺术。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The sounds of the wind, of the rain, and of reading aloud all fall upon my ears; The affairs of the family, of the state, and of the world are all my concerns.

(辛星、杨南方译)

【红楼梦】大观园沁芳亭的对联,意在以周围景色映衬沁芳亭的美景,为古代园林景致平添一份灵动,但若是英译出来,只能成为客观的景色描述: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Three pole-thrust lengths of bankside willows green, one fragrant breath of bankside flowers sweet.

(霍克斯译)

由于尚简,汉语语词单位的大小和性质往往无一定规,有常有变,可常可变,随上下文的声气、逻辑环境而加以自由运用。我们会发现,西方的言语表达总是一口气念去,须一句讲完才作停顿。

而汉语的言语表达则从容不迫,断续相间,并不重在一口气说完全句,而让一个个发散性的词组自然拼接,推宕语气,组成言语传达的全息景观。语素粒子的「随意」碰撞可以组成丰富的语汇,词组看似「随意」的堆迭可以形成千变万化的句子格局。

中文有让万物皆可浪漫的魔力

自古以来,中文表达都追求着一种温柔敦厚、和谐平易之美,这种「辞达而已矣」的美学旨趣自先秦时代就已形成。清末启蒙思想家严复曾提出「译事三难」,即信、达、雅。「雅」是翻译的理想境界,而中文翻译对雅的要求并不止步于文采斐然这一层面,更追求翻译的意境与内涵之美。

日本动画电影【玲芽之旅】的台词:

命がかりそめだとは知っています 死は常に隣にあると分かっています。それでも私たちは願ってしまう。いま一年、いま一日、いまもう一時だけでも、私たちは永らえたい!(直译:我知道生命垂危,死亡总是在我们身边。但我还是希望,再过一年,再过一天,再过一点,得以永生!)

中文翻译是:

我深知命如蜉蝣,深知死亡总是如影随形,但此时哪怕再多一年再多一日再多一时也好,我辈仍愿人生得续。

相比原版日文表达,中文引入苏轼在【赤壁赋】中对蜉蝣的隐喻,多了一丝文雅与岁月的沉淀,充满了对生命的敬畏和感激,为动画剧情增添了色彩。

无论是外国地名、人名,还是商业品牌名、电影译名,中文都趋向于采取更美的表达称呼,赋予其鲜活的生命力。

就拿地名来说,中文翻译出来的优美的外国地名可太多了。法国的商业街香榭丽舍(Champs - Elysées),从法语词根来说,Champs意为田园,Elysées指希腊神话中的众神聚集之地,这个名字可以理解为我们中文里的「天宫」或者「凌霄宝殿」,但若这么叫,周杰伦歌里那片来自香榭的落叶就没那么浪漫了。诗人徐志摩根据发音将其译为「香榭丽舍」,从字面上就仿佛能看到一幅衣香鬓影、往来如织的街景。同样雅致的还有朱自清翻译的法国泉水景点枫丹白露(fontainebleau)。意大利的佛罗伦萨(Firenze)也曾被徐志摩称为「翡冷翠」。

外国诗句的翻译,更能为其增添中文文化的精妙。我们所熟知的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实际上是余光中翻译的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的诗句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郑振铎翻译印度诗人泰戈尔诗集【飞鸟集】中的那句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也让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这句诗名扬中国。钱锺书翻译托马斯·格雷的【墓地挽歌】,一句平平无奇的And leaves the world to darkness and to me却能译为 「仅余我与暮色平分此世界」 ,闲适之外透露出大气,言有尽而意无穷。

中文之所以被公认为简练高效的语言,因为它的语法简单易懂,发音直接明了,字词搭配固定,词汇更是丰富多样,还有悠久的历史文化底蕴支撑。成语、俗语和谚语,这些固定的表达方式更使语言生动形象。

你还见过哪些中文的「神级翻译」?快来评论区分享吧!

参考文献:

余光中:【余光中谈翻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2年。

申小龙:【汉语与中国文化】,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

申小龙:【语文的阐释】,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1年。

许渊冲:【翻译的艺术】,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4年。

卢红梅:【汉语语言文化及其汉英翻译】,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1年。

(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作者:关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