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耳·原诗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陟（zhì）彼崔嵬（cuī wéi），我马虺（huī tuí）。
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sì gōng），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tú）矣，
我仆痡（pū）矣，云何吁矣！
二、现代翻译
采啊采啊采卷耳，总是不满小浅筐。
一心想着远行人，把筐放在大路旁。
登上石山高又险，我的马儿腿发软。
先把酒壶来倒满，好让心儿静又安。
攀上山梁陡又狭，我的马儿眼发花。
先把酒杯来倒满，好让心儿免悲伤。
艰难登上土石山，我的马儿要累倒，
我的仆人要累病，这种忧伤何时了！
三、英译
Mutual Longing
许先生的注解：A wife was longing for the return of her husband while he was longing for her on his homeward way.
Wife:「I gather the mouse-ear
With a basket to fill.
I miss my husband dear
And leave it empty still.」
Man:「The hill I'm climbing up
Has tried and tired my horse.
I'll drink my golden cup
So as to gather force.
「The height I'm climbing up
Has dizzied my horse in strife.
I drink my rhino cup
Lest I'd think of my wife.
「I climb the rocky hill;
My wornout horse won't go.
My servant's very ill.
O how great is my woe!」
四、解读：
1、这是【诗经】的第三首，按【毛诗序】的说法，第一首【关雎】是讲后妃之德，第二首【葛覃】是讲后妃之本，这第三首【卷耳】则是讲后妃之志，原文是这么说的：「【卷耳】，后妃之志也。又当辅佐君子，求贤审官，知臣下之勤劳；内有进贤之志，而无险诐私谒之心，朝夕思念，至于忧勤也。」
2、前面两首与后妃的关联，都被我们否了，这首也一样。北宋欧阳修也我们看法一致，他说：「妇人无外事。求贤审官，非后妃之责。」所见极是。度其全诗，纯是咏劳人思妇之情，诚不必多所附会也。
皿方罍
3、一开头就是妇女「采采卷耳」，看到劳动场景很容易判断这是穷人家女儿，但后面，她所思念的丈夫随身带的日用品可不便宜：喝水用的是金罍，喝酒用的是犀牛角做（或者犀牛角形状）的兕觥，还带着仆人，所以，跟前面两首诗一样，这里的主人公还是贵族。——事实上，以当时的教育普及程度，在【诗经】中，平民很少有能力写诗，大多数作品都出自贵族，有些被认为是老百姓写的诗，要么是误读，要么是贵族当了老百姓的嘴替，至于为什么要来做这个嘴替，自然是别有怀抱。
兕觥
4、卷耳是什么？一般认为是苍耳，就是果实带小勾子的那种植物，粘在头发上很难摘下来。但苍耳并不能当粮食，所以后来的意见是「苓耳」，anyway，总之是一种当时很常见的食物，重点是女主采着采着走神了，想夫君了——这也说明她是没有KPI的，还可以很文艺地摸鱼开小差。
5、这是舞台剧的剧本吗？怎么一会女声一会男声？
正如许渊冲先生的处理，第一章是女声，后面三章都是男声。这种场景，之前很多研究者都无法解释，直到战国楚地竹简出土，其中有一篇被整理者定名为【孔子诗论】的文字，讲到：「【卷耳】不知人。」孔子说的「不知人」，意思是说两个人不沟通，放在舞台上，就是两个人各唱各的，好像对方不存在，而观众明明看到了他们在表演互相思念对方，这种表演方式，学名叫「背躬戏」。比如现代戏【沙家浜】中的【智斗】，阿庆嫂唱出自己的心里话，同台的对方刁德一却一概不知。而【卷耳】的演出内容，更像是【十五的月亮】：女子思念前方打仗的丈夫，前方阵地上的丈夫也在思念家乡妻子，两人同台唱了半天，最终谁也没「见」到谁。但是为什么女声只唱一章，男声唱三章呢？女子站在舞台上岂不尴尬？应该是这样，女声把同样的词唱三遍，这样完成男女对唱。——以舞台剧的视角来看，女主采着采着便开小差，放下篮筐去「嗟我怀人，置彼周行」就特别像是在舞台上的动作，日常生活中把篮筐放一边专事摸鱼，毕竟不太自然。
5、同样夸张的画面，还有第四章的「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说我爬上山岗上，马彻底累病了，仆人也累倒了，我费这么大的劲爬到山顶，睁大眼睛看远方，但家乡还是在目力之外，这也是带表演性质的动作。戏剧的结尾就定格在男主眺望远方的黯然神伤中，幕落，掌声起。
6、这台歌剧或舞台剧的表演目的是什么呢？应该是用礼乐的形式教化民众，促进社会和谐。
西周王朝，地域辽阔，诸侯众多，总需要一些人为国家，舍小家。【卷耳】这样的作品，就是表现这样的夫妻之间的思念，抚慰那些同样不能长相守的男女，用表演的形式提供情绪价值，也就安抚了民心，弥补了家与国之间的矛盾冲突。
参考书目：
李山【大邦之风：李山讲诗经】：中华书局，2019年8月
王静芝【诗经通释】：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7月
王家葵【本草博物志】：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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