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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节特辑|穿裙子的「先生」

2024-09-11文化

□米丽宏

那年,我师范毕业,被分配到一所山村学校。报到那天,一进校门,恰逢洋槐树枝叶间的铁钟「当当当」响起,校园里蹦着跳着的孩子们,被钟声催着陆续跑进了教室。

我望向那排红砖灰瓦的教室,看到有学生停在门口向我友好地挥挥手,有的从窗口探出头好奇地探寻着什么。显然,他们对我产生了好奇。

我被安排教初三语文课。

那个暑假,我刚读到了叶嘉莹先生的故事,心里充满了对她的仰慕。先生不愿被称为才女,却愿意接受一个有点古典的称谓——穿裙子的先生。我决意追随她,做一位充满智慧的师者。

山区学校条件艰苦,但我觉得爱美是人的天性,小地方的孩子也不例外。学生在日记里写道:穿着连衣裙的老师,真美呀。我不禁会心一笑。尽管学校里的几个女老师平日都不穿裙子,但我不想丢弃我的连衣裙。我希望带学生一起发现美、欣赏美,这种美,不仅在服饰,更在学科、在人情、在大自然。

我站在讲台上,讲李白杜甫,画中国石拱桥示意图,跟他们一起朗诵: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上课时,每当朝阳破窗,金色光斑投在黑板上,黄澄澄一块,好像成熟的果实;光点映在我的裙子上,有了一种华丽庄重的感觉。我们背诵朱自清的【春】,朗诵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发现,常有麻雀从窗口跳入,落在窗框上,歪着头,似在倾听;声音一大,它们便轻巧地飞走了。

我渐渐融进了这所散发着村味儿的学校。

黄昏放学后,我喜欢到学校后面的杨树林里走走。那个年岁,没有疲倦,全是梦想;梦想倦了,找棵树靠一靠。杨树便像朋友一样,承接住我的肩膀。树林里有野花,我从来不采,就让它们自开自灭。我清楚,只需一开窗,一窗绿色和花香,就会灌进屋,像我喜欢的诗歌。

我常在树叶的轻吟里备课、批改作业,好像村人们在耕耘土地。三年的专业教育和天性里的热爱,使我拥有激情、耐心和细心。我把文章的脉络理清,就像把板结的泥土翻松;把词句的意思弄透,就像把每一个土坷垃捏碎。一篇篇文章的版图起伏连绵,徐徐呈现。明天,会有一批种子在这片土地上吸取营养,萌根、发芽,长成理想中的模样。

常有学生家长来学校探探、坐坐,叙叙孩子的事。一个学生的爷爷来访,竟称呼我「先生」!这老派的、沉甸甸的称呼,让19岁的我一下子脸红了,我觉得我还担不起这个称呼。我忽然想到了叶嘉莹先生,想到了自己的梦想。

然而,在村子里生活,也会有一些小传闻扰动我的思绪。

「看见了吗?学校里只有那个小老师穿裙子,出风头吗?」

「人家教学还不错,对孩儿们好着呢!」

「那,个人生活也得检点呀!」

我昂昂头,笑了。想不到穿裙子也会惹出口舌。我在心里拿定主意,我会让村人认识到,穿裙子是美的,追求美是一种力量。

每次上课前一天,我都把课文背得滚瓜烂熟,把讲课环节默默演练好几遍。我上讲台,不拿书本,书本已谙熟在心。我腾出注意力和心思,跟学生互动交流。我们的课堂总是那么自然和谐,好似浸润着泉水的爽甜,散发着山草的清香……

多年以后,我仍怀念那连衣裙飘逸的岁月,我和学生一同徜徉在诗意的文学氛围中。

很多次,当我回家休假归来,站在山冈高处,夕阳抚摸着我的脸庞,山风吹拂着我的裙裾。我静静遥望云烟深处鸟巢似的学校,总感觉它也在呼唤般望着我。我整理一下背包,轻轻走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