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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毛笔轶事

2024-02-13文化

说起毛笔字,少时看到京城姨姐天天笔耕不辍临帖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很是钦慕。

昨天大年初三友人来家求索一副字,可毛笔丢了。找了半天,翻遍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地方,也没有见到它的踪影。书桌上被我折腾得一片狼藉,我无可奈何地望着那一堆凌乱的书籍,心头空荡荡的,仿佛少了什么似的。

丢失了毛笔▲

丢失了毛笔的我,感觉生活中缺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少了原先的那份充实,徒剩下无尽的空洞,悠长而无助,恍如一个人徘徊于空荡无人的长廊里,寒月临空,唯有一串串长长的蛩音在寂寥中回荡。

整个下午,毛笔的影子在我的眼前,脑海里晃来晃去,宛如暗夜游走的幽灵,骚扰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异常失落。不就是一只毛笔吗?家人不解。

是啊,仅仅是一只毛笔。连我自己也有点迷惑。可是一旦失去它后,我的生活却犹如平静的湖面突然间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涟漪。我开始回忆我和它相伴的日子。这只毛笔陪了我很多年,多少个夜晚,我亮着台灯,就着乳白色的灯光,执着它,在洁白的宣纸上挥洒着书法的精魂,黑绸绸的墨汁滴在宣纸上,一点点浸润开来,氤氲出一种朦胧而空灵的氛围,如同一个古代女子朱唇边漾开的一抹浅浅的笑意,温婉而宁静。

在洁白的宣纸上挥洒着书法的精魂▲

那时的我,心境澄澈而明静,俨然中庭积水,山涧落花。那,是一种幸福,是一种享受。蓦然间才发现,毛笔之于我是多么重要,为何偏偏要等到我失去它之后才明白这一点呢?

每逢春节,新闻中有各地举办春联雅集或比赛,礼请书法大师当众挥毫或担任评审。春的气息就在参与这些活动的过程中浓郁起来。除了这些,自然也会给自己家里写副春联,增添喜庆的氛围。

心境澄澈而明静,俨然中庭积水,山涧落花▲

我在几年前开始,为了给写春联增添一些丰富的元素,开始玩起了「生肖笔」挥春的游戏,这几年下来可说是自得其乐。

2020庚子鼠年,我用的是鼠须笔。相传书圣王右军是用鼠须笔写「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的——这应该是沿自唐人何延之在【兰亭记】里的说法。这样的传说总是动听的,但真实性值得怀疑。 至于鼠须笔到底是不是用老鼠的胡须制成的,也有各种说法:「鼠」应该不是家鼠而可能是指黃鼠狼;「须」或不是胡须而是尾巴上的毛。

2020庚子鼠年,我用的是鼠须笔▲

辛丑牛年,我用牛耳毫笔挥春。说到牛耳毫笔,就不得不提张大千。

笔者出行英伦曾听到一个传闻,大千居士当年在伦敦见到一款珍贵的水彩笔,得知毫料来自英国黄牛耳朵里的毫毛,便花重金采集(另一说法是南美洲的牛只)。据说要凑足一磅的牛耳毫,需要从2000多头牛的耳朵里去采。之后他把得到的毛料交给日本著名笔庄,委托他们制作牛耳毫笔,取」执牛耳「之意,命名为「艺坛盟主」笔。(古代诸侯结盟时,有割牛耳并取血涂口以表示诚信的仪式。牛耳由主盟者执珠盘盛装,故称盟主为「执牛耳」。这词儿后来泛指人在某方面居领导或掌握权威的地位。)

大千居士在艺坛地位再高,这笔若是他自己用,则会有自诩「盟主」的意味——有别于现今许多人自己水准平庸还自吹天下第一的厚脸皮,这事他还是做不出来的。因此这「艺坛盟主」笔都成了珍贵的礼物,送给他所看重的艺坛朋友了。至于他自己私下有没有拿来用,那就不得而知了。如今牛耳毫笔不难购得,也不叫「艺坛盟主」,那我也可以无挂碍地自由使用了!

牛耳毫笔挥春▲

到了壬寅虎年,由于老虎是受保护动物,自然不能用虎毛笔。

刚好来自台湾的友人,送我一支台北著名文房店蕙风堂出售有斑纹的花猫毛笔,便赶紧用来应景。顺道一提:曾见台湾书画界同好把蕙风堂戏称为「会疯堂」,这并不是贬义,而是因为里头卖的都是好东西,进了去会让人「疯」到买个不停呢!

蕙风堂出售有斑纹的花猫毛笔▲

2023癸卯兔年,选用以野山兔背上呈黑紫色的毛制成的「紫毫笔」。

白居易在【紫毫笔】乐府中曾描述其特性:「紫毫笔,尖如锥兮利如刀。江南石上有老兔, 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从白诗可知这紫毫笔是「宣笔」,唐宋时宣笔地位居首,最为盛行。元后湖笔才兴起,后来居上。由于紫毫不长,只能制小笔,因此也只适用于书写较小的春联。

选用以野山兔背上呈黑紫色的毛制成的「紫毫笔」▲

甲辰龙年,许多朋友就在问了:「那龙年怎么弄呢?」

哈哈,总不可能有龙毛笔、龙须笔吧?我左思右想,今年就用有灵兽气质的豪华亮丽孔雀笔呗!这是笔者去东京时特地到位于九段下,自1818年起营业超过200年的文房四宝老铺玉川堂去,购得的一支孔雀笔,这笔偏软不易驾驭,平时很少用。今年「恰逢其时」被用上啦。

豪华亮丽孔雀笔▲

最近和几位书法造诣精深的老友交流书法心得时,提及用长锋笔必须要有「内家拳」,非常考验对笔法的掌握与功力。

孔雀笔不只锋长,性软、弹性不强,确实不易驾驭,由我来使就只能如此这般了——还请各位方家先进多多赐教。

孔雀羽毛▲

走笔至此,突然想起鲁迅先生的文章了,虽然对鲁迅先生文章的喻义还捉摸不出来,但他那自嘲、诙谐与揶揄的文风,很是让我着迷。

鲁迅先生的书,少年时我收藏有十几本单行本,全都是「文革时期」出版的。至于为何喜欢收藏鲁迅先生的书,是觉得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和「孔乙己」是特别的逗,所以就收藏先生的书了。现如今看起来,这些书差不多都要成文物了。

读鲁迅先生的【且介亭杂文二集】,我没有像阅读其他书籍要先看目录的习惯了,昨晚只是随意的去翻翻瞧瞧,无意的翻阅中,既被一篇叫【论毛笔之类】的文章给吸引住了。这篇文章,它不是讲故事的,因此没有什么主人公之类的人物,故而也就没有像专门讲「阿Q」和「孔乙己」的那两篇文章精彩了。但在我阅读鲁迅先生【论毛笔之类】的文章时却发现,先生所叙述的那些琐碎的俗事,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我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我一时半会又回忆不起来了。

鲁迅手迹▲

鲁迅先生这篇【论毛笔之类】的文章,是写于一九三五年八月二十三日。

文章叙述当时上海的「国货公司」是如何如何的倒闭了,各大报刊又是如何的咒骂学生和那些打扮时髦的妇女的事情。这些报刊咒骂学生和打扮时髦的女人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不买国货,即学生只买钢笔和墨水,女人只买进口的胭脂水粉和香水,国货公司因此就倒闭关门了。

从内心深处而言,鲁迅先生对国货公司的倒闭也是怀有深厚的怜悯之心的。为此,鲁迅先生也为这些国货公司的倒闭关门而长吁短叹不已。就学生专买洋货钢笔和墨水而不买国货毛笔的问题,鲁迅先生是这样解释的:「我自己是先在私塾里用毛笔,后学校里用钢笔,后来回到乡下又用毛笔的人,却以为假如我们能够悠悠然,洋洋焉,拂砚伸纸,磨墨挥毫的话,那么,羊毫和松烟当然也很不坏。

不过事情要做得快,字要写得多,可就不成功了,这就是说,它敌不过钢笔和墨水。譬如在学校里抄讲义罢,即使改用墨盒,省去临时磨墨之烦,但不久,墨汁也会把毛笔胶住,写不开了,你还得带洗笔的水池,终于弄到在小小的桌子上,摆开「文房四宝」。况且毛笔尖触纸的多少,就是字的粗细,是全靠手腕作主的,因此也容易疲劳,越写越慢。闲人不要紧,一忙,就觉得无论如何,总是墨水和钢笔便当了。」

摆开「文房四宝」▲

这种无奈之举,鲁迅先生也是痛心疾首的,先生说:清朝时期,也因为洋钢笔和洋墨水的问题,一些聪明的大清官僚们,也在上海开办过制造局,「想造比笔墨更要紧的器械——虽然为了‘积重难返’,终于也造不出什么东西来。」

因此先生又说:怎么就不学学欧洲人偷非洲人「金鸡那霜丸」的制作秘方呢?金鸡那霜丸可以治疟疾,并且还有一层「糖衣」,「连不爱服药的娇小姐们也吃得甜蜜蜜。」而「制造墨水和钢笔的法子,弄弄到手,是没有偷金鸡那子那么危险的。所以与其劝人莫用墨水和钢笔,倒不如自己来造墨水和钢笔;但必须造得好,切莫‘挂羊头卖狗肉’。要不然,这一番功夫就又是一个白费。」

家中书房旧照▲

读罢鲁迅先生【论毛笔之类】的文章后,我想起了那似曾相识的事情来了。

前几年,在我国的一些地区,为抵制洋货、日货,就发生国人四处打砸购买了欧美日系汽车的同胞的车的事件。这与一九三五年国内学生购买洋墨水和洋钢笔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于此,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好:「与其劝人莫用墨水和钢笔,倒不如自己来造墨水和钢笔;但必须造得好,切莫‘挂羊头卖狗肉’。要不然,这一番功夫就又是一个白费」了呢。

【笔】【唐】徐寅

君子三端擅一名,秋毫虽细握非轻。

军书羽檄教谁录,帝命王言待我成。

势健岂饶肥水阵,锋聒还学历山耕。

毛乾时有何人润,尽把焚烧恨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