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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解析【射雕】原著:一灯、瑛姑、周伯通、欧阳锋的恩怨修罗场

2024-09-24文化

大家好,我是滚滚君。

我们今天来讲五绝情史的 西毒欧阳锋篇 南帝段智兴篇

连载版:报纸连载时期的内容,有部分缺失。

三联版:金庸在1970~80年修改并发行的版本,曾授权三联书店发行,又叫修订版。

新修版:千禧年左右重新修订发行的版本。

和东邪篇相比,本期的两个人物改动不多,滚滚君最早接触的是三联版,所以这里以三联版为主,也会结合一下其他版本。

西毒

爱上嫂子,让亲哥一家变成我的家……

如果说,东邪黄药师还困在「礼义廉耻」里,那西毒欧阳锋主打一个:当你带着小板凳来吃瓜的时候,发现他在推石头……‍

我们先来看下欧阳锋的形象,结合下连载、三联、新修三个版本,欧阳锋的形象是:

身材高大,高鼻深目,须毛棕黄,英气勃勃,眼神锋锐,似非中土人士,跟欧阳克长得有些相似,也穿白衣。

他手上拿的黑色粗杖,杖头铸着裂口而笑的人头,人头口中露出尖利雪白的牙齿,狰狞诡异,杖身盘着两条银鳞闪闪的小蛇,不住蜿蜒上下——感觉只有cult片里才能还原了。

欧阳锋的感情记载很少,只知道他和嫂子私通,有了欧阳克。

可以说,瓜很大,但作者只是提了几句,连欧阳锋哥嫂叫什么名字也没写。

对了,TVB在九十年代拍了一堆金庸作品衍生剧:

【射雕英雄传之九阴真经】 (主角东邪) 、【射雕英雄传之南帝北丐】、【中神通王重阳】,是不是差了一个?

嗯……我要是穿越去TVB,有筹拍电视剧项目的条件,肯定要补上一部【射雕英雄传之锋哥传奇】。

再说一下欧阳克。

他出场时三十五六岁,那时候黄蓉十五六,郭靖十八。

古代结婚早,欧阳克都能给郭靖黄蓉当爹了。

这里插一句,黄药师应该不觉得女儿和欧阳克的年龄差有什么问题,毕竟他比他妻子大了二三十岁。

在连载版里,欧阳克从头到尾没有名字,只被称为欧阳公子,是白驼山山主,所以我看到有人分析说,金庸可能连载的前期没想好五绝设定,是写着写着才想好,慢慢完善的。

到三联版里,欧阳公子就有名字了,山主也变少主了。

南帝

瑛姑爱上周伯通之后,我爱上了她……

下面我们把目光,转向南帝。

大理国皇帝段智兴,书中借朱子柳之口提到,他当皇帝的时候很称职,得到了大理国臣民的称颂:

那书生道:「我皇爱民如子,宽厚仁慈,大理国臣民至今无不称颂。我皇别说生平绝无残害无辜,就是别人犯了重罪,我皇也常常法外施恩。娘娘难道不知?」

他出场的时候,不是大理皇帝,而是一灯大师。

这段前尘往事,主要来自他的回忆与讲述。

据他所说,当年他宫中后妃不少:

「我大理国小君,虽不如中华天子那般后宫三千,但后妃嫔御,人数也是众多,……」(一灯大师语)

但他平时除了练武,就是处理朝政。

皇帝练武练得那么勤,妃嫔们看着好玩,也要学。

他就指点一二,想着她们能锻炼身体、延年益寿也是好的。

其中有一位刘贵妃,天资聪颖,练功刻苦,武功大有进境。

华山论剑的次年,王重阳带着师弟周伯通来大理国,王、段来了一波武资源互换,中神通传南帝先天功,南帝教中神通一阳指。

不过在连载版里,王重阳的绝技是一阳指,传给了段智兴;段智兴的绝技是先天功,教给了王重阳。后来可能因为一阳指成了大理段氏的绝招,所以作者就给他俩的绝招互换了。

那么,王重阳连【九阴真经】上的武功都不练,为什么要跑来大理互换武功呢?

因为他知道自己寿数将尽,担心自己死后,欧阳锋横行作怪,于是把自己的武功传给段智兴,让段智兴有能力克制欧阳锋。

南帝与中神通同为五绝,若是王重阳单方面的「传授」,未免不敬,于是他提出「互换」。

事实上,王重阳回去之后,也没有把一阳指传给弟子,唯一一次使用记录就是临终前以一阳指大破欧阳锋的蛤蟆功。

说回来,王重阳来大理时,带上了师弟周伯通。

周伯通是武痴中的武痴,早年是王重阳的好朋友,也向王重阳学了不少武功。

王重阳出家、创立全真派后,觉得周伯通学武过于执着、不懂清净无为,于是让他入了全真派,却不让他出家做道士:

我和王师哥交情大得很,他没出家时我们已经是好朋友,后来他传我武艺。他说我学武学得发了痴,过于执着,不是道家清静无为的道理,因此我虽是全真派的。我师哥却叫我不可做道士。

这边王重阳和段智兴在互传武功,那边周伯通无聊透了,在宫里头东游西荡,

周伯通闲逛的时候,遇见了正在练武的刘贵妃,就要跟她过招。

刘贵妃哪里打得过他呢?被他点住了穴道。

周伯通很得意,高谈阔论,说起点穴功夫的奥义,刘贵妃也恭恭敬敬地向他请教。

按书里设定,点穴是一门高深武功,所以段智兴并不传授后妃,刘贵妃想学也学不到;

且点穴之术比较「敏感」,要将周身穴道一一摸到点到,鉴于古代的男女大防,所以男师不传女徒,女师不传男徒,除非是父女、母子、夫妻这种至亲。

周伯通和刘贵妃,一个敢教,一个想学,肌肤相接,日久生情,就走到一起了。

这事段智兴知道吗?

——知道。

他虽然很生气,却因为尊重王真人,不想闹开,就没发作。

还是王真人发现后,亲自把师弟绑了,让段皇爷处置。

段智兴此时的反应是:

「我们学武之人义气为重,女色为轻,岂能为一个女子伤了朋友交情?我当即解开他的捆缚,并把刘贵妃叫来,命他们结成夫妇。」

周伯通不愿意,说:我本来不知道这是错的,现在知道这是错的,那我死也能不娶刘贵妃。

王重阳叹道:要不是早知道他傻里傻气的,早就一剑把他杀了。

段智兴可太生气了:我愿意割爱,你还不乐意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区区一个女子,送给你也不什么大事!

这样的言论引来了黄蓉的吐槽:

黄蓉急道:「呸,呸,伯伯,你瞧不起女子,这几句话简直胡说八道。」

那农夫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你别打岔,成不成?」

黄蓉道:「他说话不对,我定然要驳。」

这是【射雕】女主角的吐槽,也是作者替读者吐槽。

而黄蓉的发言不光有弹幕作用,还能帮忙划重点、推剧情。

回到当年的大理皇宫,周伯通听完,执意不肯,段皇爷更生气了:

「你若爱她,何以坚执不要?倘若并不爱她,又何以做出这等事来?我大理国虽是小邦,难道容得你如此上门欺辱?」

周伯通愣住了,跪着向他磕了几个头,说,这是我的错,你杀我,我也不会还手。

直接把段皇爷弄得无言以对,只说,我怎么会杀你?

周伯通表示,既然这样,那我走啦!

临走前,他从怀里抽出一块锦帕,要还给刘贵妃,刘贵妃惨然一笑,不接。

周伯通松手,锦帕落在段皇爷脚边,然后扬长出宫。

王真人道歉再三,也离开了。

段皇爷见刘贵妃失魂落魄,心里气恼,捡起锦帕,见上头绣着鸳鸯戏水,和一首小词:

四张机,鸯鸳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一灯大师讲述到这里的时候,黄蓉已经猜出来了:

刘贵妃,就是瑛姑。‍

经此一事,段智兴大受打击,此后的大半年,国事也不理会了,每天练功打发时间——看看,要不人家怎么成了五绝呢~

段智兴虽然不召见瑛姑了,却总梦见她,某天晚上又梦到了,他实在忍不住,半夜三更飞檐走壁来到瑛姑寝宫的屋顶,然后——

他发现瑛姑有了个孩子。

他直接呆住了,在寝宫屋顶上站到天亮,回去后病了大半年,也没有运功抵抗。

病愈后,又过了两年多。

某天晚上,瑛姑忽然抱着孩子冲了进来。

原来,当晚有个身材矮小的蒙面刺客闯进她宫中,对着孩子背上和胸口各拍了一张,哈哈大笑后越窗而出。

瑛姑还以为是段皇爷派侍卫动的手,就赶紧抱着孩子来找他,说了没几句话,就晕了过去。

段智兴待她醒来后,问清情况,推测谁是凶手。

一开始,他俩都猜周伯通,觉得他可能为了自己和全真派的名誉,才下此毒手。

但随后瑛姑否认了,说自己记得凶手的笑声,绝不可能是周伯通。

段智兴又想到了王重阳的弟子们,觉得他们可能为了全真派的名誉杀人;还想到了欧阳锋,但身形都与凶手不像。

最重要的是,凶手完全可以一掌毙命,但这孩子受了两掌,断了五根肋骨,带脉也被震断,却活了下来,说明凶手的目的不是要孩子的命,或者说起码不是直接要孩子的命。

【射雕】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咱也不卖关子了,打伤孩子的蒙面人,是裘千仞。

他以为孩子是段智兴的,所以把孩子打成重伤,想让段智兴给孩子治伤,损耗内力。

而一灯大师在讲述这段故事时,真相还没有被揭开,大家也不知道是裘千仞干的。

说回来,当时段智兴想到,要耗内力救这孩子,二次论剑就没指望了,【九阴真经】也没指望了。

思考了大半个时辰,他最终决定救这个孩子。

瑛姑高兴得昏了过去,段智兴把她救醒后,转身去治孩子,揭开孩子的襁褓,愣住了:

「但见肚兜上织着一对鸯鸳,旁边绣着那首「四张机」的词,原来这个肚兜,正是用当年周师兄还给她那块锦帕做的。」(一灯大师语)

瑛姑知道事情不妙,表示要以命换命,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往胸口扎,段智兴眼疾手快夺下了匕首,点了她的穴,包扎了她渗出大片鲜血的伤口:

「刘贵妃见到我的神情,知道事情不妙,她脸如死灰,咬紧牙关,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对着自己胸口,叫道:‘皇爷,我再无面目活在人世,只求你大恩大德,准我用自己性命换了孩子性命,我来世做犬做马,报答你的恩情。’说着匕首一落,猛往心口插入。」

……

「我急忙使擒拿法将她匕首夺下,饶是出手得快,但她匕首已伤了肌肤,胸口渗出大片鲜血。我怕她再要寻死,点了她手足的穴道,包扎了她胸前伤民让她坐在椅上休息。」(一灯大师语)

这个时候,两个人都不说话,寝宫中只有孩子急促的喘气声。

接下来我们看原文吧,因为作者写得实在太好了。

对了,这是一灯大师的讲述,里面的「我」就是他本人。

「我听着孩子的喘气,想起了许多许多往事:她最初怎样进宫来,我怎样教她练武,对她怎样宠爱。她一直敬重我、怕我,柔顺的侍奉我,不敢有半点违背我的心意,可是她从来没真心爱过我。我本来不知道,可是那天见到她对周师兄的神色,我就懂了。一个女子真正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时候,原来竟会这样的瞧他。她眼怔怔的望着周师兄将锦帕投在地下,眼怔怔的望着他转身出宫。她这片眼光教我寝不安枕、食不甘味的想了几年,现在又见到这片眼光了。她又在为一个人而心碎,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情人,是为她的儿子,是她跟情人生的儿子!

「大丈夫生当世间,受人如此欺辱,枉为一国之君!我想到这里,不禁怒火填膺,一提足,将面前一张象牙圆凳踢得粉碎,抬起头来,不觉呆了,我道:‘你……你的头发怎么啦?’她好似没听见我的话,只是望着孩子。我以前真的不懂,一个人的目光之中,能有这么多的疼爱,这么多的怜惜。她这时已知我是决计不肯救这孩子的了,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多看一刻是一刻。

「我拿过一面镜子,放在她面前,道:‘你看你的头发!’原来刚才这短短几个时辰,在她宛似过了几十年。那时她还不过十八九岁,这几个时辰中惊惧、忧愁、悔恨、失望、伤心,诸般心情夹攻,鬓边竟现出了无数白发!

「她全没留心自己的容貌有了什么改变,只怪镜子挡住了她眼光,使她看不到孩子,她说:‘镜子,拿开。’她说得很直率,忘了我是皇爷,是主子。我很奇怪,心里想:她一直爱惜自己的容颜,怎么这时却全不理会?当下将镜子掷开,只见她目不转瞬的凝视着孩子,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会盼望得这么恳切,只盼那孩子能活着。我知道,她恨不得自己的性命能钻到孩子的身体里,代替他那正在一点一滴失却的性命。」

……

「我实在不忍,几次想要出手救她孩子,但那块锦帕平平正正的包在孩子胸口。锦帕上绣着一对鸳鸯,亲亲热热的头颈偎倚着头颈,这对鸳鸯的头是白的,这本来是白头偕老的口彩,但为什么说‘可怜未老头先白’?我一转头见到她鬓边的白发,忽然出了一身冷汗,我心中又刚硬起来,说道:‘好,你们俩要白头偕老,却把我冷冷清清的撇在宫里做皇帝!这是你俩生的孩子,我为什么要耗损精力来救活他?’

「她向我望了一眼,这是最后的一眼,眼色中充满了怨毒与仇恨。她以后永远没再瞧我,可是这一眼我到死也忘不了。她冷冷的道:‘放开我,我要抱孩子!’她这两句话说得十分严峻,倒像她是我的主子,教人难以违抗,于是我解开了她穴道。她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一定痛得难当,想哭,但哭不出半点声音,小脸儿胀得发紫,双眼望着母亲,求她相救。可是我心中刚硬,没半点儿慈心。我见她头发一根一根的由黑变灰,由灰变白,不知这是我心中的幻象,还是当真如此,只听她柔声道:‘孩子,妈没本事救你,妈却能教你不再受苦,你安安静静的睡罢,睡罢,孩子,你永远不会醒啦!’我听她轻轻的唱起歌儿来哄着孩子,唱得真好听,喏喏,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们听!」

……

「孩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痛得全身抽动。她又柔声道:‘我的宝贝心肝,你睡着了,身上就不痛啦,一点儿也不苦啦!’猛听得波的一声,她一匕首插在孩子心窝之中。」

……

「我大叫一声,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心中混混沌沌,一片茫然。只见她慢慢站起身来,低低的道:‘总有一日,我要用这匕首在你心口也戳一刀。’她指着自己手腕上的玉环,说道:‘这是我进宫那天你给我的,你等着罢,哪一天我把玉环还你,哪一天这匕首跟着也来了!’」

之后,瑛姑抱着死去的孩子走了,段智兴苦思三日三夜,大彻大悟,把皇位传给长子,就此出家,法号一灯。

一灯讲述到这里时,山下又送来了一个小包袱,揭开后,里面赫然是那件肚兜。

不知道各位什么感受,我最大感受是:

好想给这段拍个电影啊!

开始是郭靖带黄蓉找一灯大师疗伤,引出一灯大师的回忆……‍

最后回忆结束,镜头给到从山下送来的这件陈旧、有刀孔、带血迹的鸳鸯肚兜。

接下来我们分析下这段故事里的段智兴、瑛姑、周伯通吧。

都是我浅薄无知的观点,欢迎一起讨论~

周伯通

先说周伯通吧,他戏份最少,坑人最惨。

他原来不知道和刘贵妃在一起是错误,知道之后,他表示,你杀我可以,但我死也不能娶刘贵妃,因为我和她在一起是错误嘛!那我怎么可以一错再错呢?

这个逻辑可以的,就很老顽童。

但是!他的一走了之,等于把两个人的锅扔给一个人,还留了个孩子——他甚至是在【神雕】里的「十六年后」,才明确知道自己和瑛姑曾有过一个孩子。

他搞了几十年的「逃避可耻但有用」,把别人坑惨了。

最神奇的是,被坑的两个人,一个对他深爱不渝,一个因没救他的孩子而愧疚不已……

段智兴

段智兴,虽然被戏称为「复活道具」,但他有个很特别的地方:

比他武功高的,没他世俗的身份高;比他经历狗血的,没他慈悲心肠;比他率性洒脱的,又没他经历狗血……‍‍‍‍‍

在书中,段智兴最值得探讨的一点,不在于他是南帝,而在于他从段皇爷变成一灯大师的过程。‍‍‍‍‍‍‍‍‍‍

段智兴发现刘贵妃与周伯通私通后,作为夫/君的他,是愤怒的。

他的选择是,直接对周伯通说:我不追究你们,我直接成全你们!女人没有兄弟重要,所以我愿意割爱相赠,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说明他对瑛姑有宠爱,但并不在乎她。

可是,他看到瑛姑为周伯通的离去而悲痛时,突然发现,原来,当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的状态,原来这就是爱情啊。

所以,段智兴是看到了瑛姑对周伯通的爱,才明白了什么是爱情,爱上了教会他爱情的瑛姑——这就是他对爱情的初体验。

黄蓉也连发几条弹幕:

伯伯,你心中很爱她啊,你知不知道?若是不爱,就不会老是不开心啦。

伯伯,我说你心中十分爱她,一点儿也没讲错。

是不是有点玄乎?

爱这个东西,就是带玄乎的嘛,滚滚君水平有限,也解释不清,大家看原著,一定会有自己的理解。

在发现刘贵妃生子之后,段智兴没有苛待她母子,一切供养只有比从前更加丰厚:

她(瑛姑)此刻大仇已报,心中却殊无快慰之意,忽然想起:「我与人私通生子,他没一言半语相责,仍是任由我在宫中居住,不但没将我处死,一切供养只有比前更加丰厚。他实在一直待我好得很啊。」她向来只记住段皇爷不救自己儿子性命,心中全是怨毒,此刻当胸一刃,才想到他的诸般好处,长叹一声,转身出门。

接下来,他直接被作者架在火上烤:

你的妃子和情人所生的孩子,被蒙面人被打伤了,你救不救?

救这个孩子,会大耗元气,让你无法在二次华山论剑中获胜,你救不救?

你救是吧?好!

这个孩子还穿着鸳鸯肚兜呢,你救吗?

现在瑛姑直接以死相逼,匕首扎在胸口了,你怎么做?

……

‍‍‍

多年后,他回忆往事时,说道:

「其实真正的祸根,还在我自己。我大理国小君,虽不如中华天子那般后宫三千,但后妃嫔御,人数也是众多,唉,这当真作孽。想我自来好武,少近妇人,连皇后也数日难得一见,其余贵妃官嫔,哪里还有亲近的日子?」

这里含蓄地表现了他对皇权与夫权的反思。

他还说,最初答应救孩子,不是因为改过迁善,而是因为刘贵妃的苦苦哀求:

我踌躇良久,见刘贵妃哭得可怜,好几次想开口说要给他医冶,但每次总想到只要这一出手,日后华山二次论剑,再也无望独魁群雄,【九阴真经】休想染指。唉,王真人说此经是武林的一大祸端,伤害人命,跋贼人心,实是半点不假。为了此经,我仁爱之心竟然全丧,一直沉吟了大半个时辰,方始决定为他医治。唉,在这大半个时辰之中,我实是个禽兽不如的卑鄙小人。最可恨的是,到后来我决定出手治伤,也并非改过迁善,只是抵挡不住刘贵妃的苦苦哀求。

他对自己评价是:仁爱之心全丧,我实在是一个禽兽不如的卑鄙小人。

所以最终促成段皇爷转变为一灯大师的,本质不是情伤,而是这个孩子的死亡。

他说这是他的罪过,只等瑛姑来了结他,因为:

就算救活千人万人,那孩子总是死了,除非我把自己性命还了他,这罪孽又哪能消除得了?

也就是说,一灯大师用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对自己论迹又论心,把所有锅都背了。

这样的角色,其实不好写,很容易就写得假大空,但是金庸笔力好,让人物立起来了。

‍‍‍‍

瑛姑

瑛姑的身世,书里没写,她一出场就是大理国皇宫里的刘贵妃。

皇帝和妃子,本就是极度不平等的关系,所谓宠爱,侧重点也是一个「宠」字。

段智兴也回忆说,瑛姑入宫后,对他是敬重、害怕、柔顺、服从。

而【射雕】这里的特别之处还在于,段皇爷是个武痴,连皇后也数日难得一见,更别提其他妃子了。

也就是说,后妃甚至连带着上位者赐予性质的宠爱,也很难得到。

这一点,不仅段智兴自己反思过,瑛姑也是有怨念的,从后来她和黄蓉的对话中可以看出来:

黄蓉笑道:「你何必自称老娘?我瞧你花容月貌,还胜过二八佳人,难怪段皇爷当年对你如此颠倒。」

瑛姑正在拔着一根根竹签挪移地位,听了此言,呆了一呆,冷笑道:「他对我颠倒?我入宫两年,他几时理睬过人家?」

黄蓉奇道:「咦,他不是教你武功了吗?」

瑛姑道:「教武功就算理睬人家了?」

黄蓉道:「啊,我知道啦。段皇爷要练先天功,可不能跟你太要好啊。」

瑛姑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怎么他又生皇太子?」

黄蓉侧过了头,想了片刻,道:「皇太子是从前生的,那时他还没练先天功呢。」

不过要解释下,【射雕】毕竟是武侠小说,里面的大理皇宫是一个抽象化、概念化的环境,出现的人物只有作为皇帝的段智兴和作为妃子的刘瑛,宫里其他人基本都一笔带过了,更别说前朝的事情了。

所以有些问题,比如:

「瑛姑和周伯通的事,后宫其他人什么反应?」

「有没有传出宫外?前朝和民间什么反应?」

「瑛姑的娘家是什么反应?瑛姑可以回娘家吗?」

「瑛姑生下孩子,就没有宫人告诉段皇爷吗?居然还是他自己发现的?」

「段皇爷受打击后,郁郁不乐,练功自遣,不理国务,朝堂会不会乱套?」

「渔樵耕读四人当年可以完全代替皇帝处理国务吗?会不会有心术不正的官员趁机搞阴谋?」

……

就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了。

瑛姑在武学上很有天分,也很勤奋。

可惜她身处深宫内院,若生在江湖,会自由很多吧。

这些可能也是瑛姑会爱上周伯通的原因吧。

而且,也许正因私通一事被发现,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件随时可以送人的物品……

‍‍‍‍

和段智兴一样,我们也能看到瑛姑对皇权和夫权的拷问——不过,这种拷问并不深入,还变成了打脸。

比如,她来找段智兴报仇时,跟渔樵耕读的对峙。

渔樵耕读称她为娘娘,表示段皇爷「一日为君,终身是尊」。

瑛姑对此不屑一顾,骂他们君臣残害百姓。

朱子柳当即反驳说,皇爷爱民如子,常常法外开恩,这些您不知道吗?

瑛姑的反应是什么呢?

——「你敢出言顶撞我?」「你口中称臣,心中岂有君臣之份?」

一边讽刺他们的君臣身份、说他们虚伪残暴,一边怪他们不尊敬自己,这不就是双标吗?

因此,瑛姑这个角色其实并没有承载更深层的意义或反思,但作为武侠小说里的配角,也塑造得比较成功了。

聪慧、好学、悲情、偏执、怨毒等等特点,出现在同一个人物身上,并不冲突,也能塑造复杂性。

只是,一个人物,无论做好事或坏事,无论是正面角色、反面角色、还是亦正亦邪的角色,其行为都要符合这个人物的行为逻辑。

而书中,瑛姑的行为逻辑就让人很难理解,或者说,这感觉不符合她的行为逻辑。

金庸通过一灯大师的视角,把瑛姑绝望悲痛到极点后化为怨恨的过程写得特别震撼,但我们细想一下会发现:

依照她的性格特点和思维逻辑,她会恨段皇爷不救孩子,但在真相真凶尚未查明的情况下,她死磕段皇爷报仇,就很不合理。

由于此事欧阳锋还插了一脚:

一灯微笑道:「正是如此,她当日离开大理,心怀怨愤,定然遍访江湖好手,意欲学艺以求报仇,由此而和欧阳锋相遇。那欧阳锋得悉了她的心意,想必代她筹划了这个方策,绘了这图给她。此经在西域流传甚广,欧阳锋是西域人,也必知道这故事。」黄蓉恨恨的道:「老毒物利用瑛姑,那瑛姑又来利用我,这是借刀杀人的连环毒计。」一灯叹道:「你也不须烦恼,你若不与她相遇,她也必会随意打伤一人,指点他来求我医治。只是若无武功高强之人护送,轻易上不得山来。欧阳锋此图绘成已久,安排下这个计谋,少说也已有十年。这十年之中竟遇不着一个机缘,那也是运数该当如此了。」

所以如果把设定改成,裘千仞不是为了损耗段智兴的内力去打伤孩子,而是一开始就和欧阳锋联手做局陷害段智兴,那么瑛姑视角是:

「段皇爷,你把我年幼的孩子打成重伤,让我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一点一点地逝去,只能选择亲手结束他的痛苦……我有罪,你为什么不直接冲我来?」

这样的话,瑛姑死磕段智兴报仇的行为还说得通。

换一个「如果」,如果说瑛姑只想针对段智兴、不在乎真凶……也不对啊,她发现真凶是裘千仞之后,恨得不行,采取的是同归于尽式的打法,直接把五绝候补水平的裘千仞打得发怵。

也就是说,这两个「如果」,在书里都不成立。

那么瑛姑为什么会在别人提醒,在她自以为杀了段智兴、报仇成功后,才想起:其实他对我很好,也没因我私通生子之事怪我,我应该去找真正的凶手……

这么长的时间里,往少了算也有快二十年吧,她只要想到真相未明,报仇就不可能死磕段智兴啊。

还有一点让人无法理解。

前面说了,爱情这个东西很玄乎,所以瑛姑爱上周伯通这事好能理解,读者可以从各种方面去解读,你说她被老顽童独特的幽默感吸引了都行。‍‍‍‍‍

周伯通走后,瑛姑生下孩子,把那块被周伯通扔还的鸳鸯巾帕做成孩子的肚兜,说明瑛姑很爱周伯通。

但是!这份独守的爱,真的可以这么持久、执着吗?

我们看下瑛姑在离开皇宫之后,还做了什么:

她先是跑去桃花岛救周伯通,差点饿死在岛上;然后在黑沼潭苦学算数,就是为了再上岛救人……

甚至,当黄蓉提到自己的爹爹把周伯通关了十五年、也救不回妈妈的命时,瑛姑的第一反应是:

黄蓉叹道:「世间恩仇之际,原也难明。我爹爹在桃花岛上将老顽童周伯通关了一十五年,终也救不活我妈妈的性命。」瑛姑听她提到「周伯通」三字,登时身子剧震,厉声喝问: 「你妈妈与周伯通有甚么干系?」

黄蓉一听她的语气,即知她怀疑周伯通与自己母亲有甚情爱纠缠,致被父亲关在桃花岛上,看来虽然事隔十余年,她对老顽童并未忘情,……

我也想问老顽童:你是不是给她下蛊了?‍‍‍‍‍

反正就是,瑛姑如此恨段智兴,却一点不怨周伯通,一直深爱着他。

且瑛姑的这份爱,一直持续到了【神雕】的「十六年后」,感觉她对周伯通的执念,比为儿子报仇的执念还大……只能说,这个也不能细想,要把它当成设定。

以上两点,如果从人物方面解释,就不能用正常的逻辑,只能解释为一种病态的执念。

或许我们更可以从设定方面解释,作为武侠小说里的配角, 瑛姑在【射雕】里的情节使命,让她的人生困在了对段智兴的怨恨和对周伯通的痴情中,变成了「黑沼潭的疯女人」。

‍‍‍

上期东邪篇没有提【神雕】,因为那个故事在【射雕】里基本交代完了。

而段智兴、瑛姑和周伯通的纠葛,到【神雕】才结局。

【神雕】的「十六年后」,已经跟随一灯出家、法号慈恩的裘千仞,帮一灯去打探蒙古大军的消息,结果被金轮法王打成重伤。

裘千仞的临终的心愿是取得瑛姑的原谅,哪怕死在瑛姑手上,也是如愿了。

一灯大师带他来找瑛姑,在黑龙潭外恳求了七天七夜。

正好杨过、郭襄来黑龙潭找瑛姑要灵狐,没要到,遇见了一灯大师和裘千仞/慈恩,知道当年的恩怨之后,觉得瑛姑「胸襟放不开」:

杨过慨然道:「人孰无过,既知自悔,前事便当一笔勾销。这位瑛姑,胸襟也未免太放不开了。」他见慈恩去死不远,不由得大起侠义之心,说道:「大师,弟子放肆,要硬逼她出来,当面说个明白。」

于是杨过把瑛姑「啸」了出来。

瑛姑受不了了,表示灵狐拿走,别再烦我就好。

杨过说灵狐事小,你先听听一灯大师师徒的请求。

然后,一灯请瑛姑原谅慈恩 (裘千仞) ,瑛姑表示:

「作下罪孽,出家便可化解,怪不得天下和尚道士这般众多。」

然后,她要打死裘千仞,郭襄制止,瑛姑回怼:

郭襄见她神色如此可怖,不禁暗自生惧,只见她双手提起,运劲便欲下击。郭襄虽然害怕,但忍不住喝这「且慢!他已伤成这个样子,你再打她,是何道理?」

瑛姑冷笑道: 「他杀我儿子,我苦候了数十年,今日才得亲手取他性命,为时已经太迟。你还问我是何道理!」

郭襄道:「他既已知道悔悟,旧事何必斤斤计较?」

瑛姑仰天大笑,说道: 「小娃儿,你说得好轻描淡写!倘若他杀的是你儿子,你便如何?」

郭襄道:「我……我……我哪里来的儿子?」

瑛姑哼了一声,道: 「倘若他杀的是你丈夫,是你情人,那又怎样?」

郭襄脸上一红,道:「你胡说八道,我哪里来的丈夫、情人?」

之后,她发现自己杀裘千仞,是对他的一种成全,于是便不杀他、也不原谅他,要让他带着遗憾和悔恨死去。

然后杨过又表示:你不能这样,这事我管定了!

瑛姑打又打不过,索性放声大哭,表示要见周伯通,只要你们能把他找来跟我说一会话,什么事我都能答应!

不少读者都说杨过他们道德绑架,我也觉得很别捏。

杨过把瑛姑逼出来之后,郭襄阻止瑛姑杀裘千仞,瑛姑用「杀人偿命」和「换位思考」回怼,郭襄很年轻,没有失去至亲至爱的经历,所以她没有正面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到杨过说「要管上一管」时,瑛姑就哭着要见周伯通了。

等于书里没有让瑛姑直接质问杨过,避免了让杨过陷入道德难题。

那同样搞道德绑架,郭襄还被怼了几句呢,杨过却可以直接武力威慑,不是比道德绑架更严重了吗?

要是改成杨过内心挣扎了一番,想到了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再跟瑛姑说:

「慈恩早已改邪归正,如今身受重伤,眼看是活不成了。如果你能宽恕她,不管提出什么要求,晚辈都尽力给你办成。」

作为读者的我不是想道德绑架杨过哈,因为这章的标题就叫【排难解纷】,旁白里强调杨过的侠义之心,情节又把「找周伯通」设定为突破口,那杨过这样说,总比义愤填膺地逼着瑛姑原谅要好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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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书里,杨过、郭襄找来了周伯通,瑛姑原谅了裘千仞,裘千仞瞑目,仇怨彻底化解——就是这里让我感觉,瑛姑对周伯通的执念,比为儿子报仇的执念还大。

此事之后,瑛姑、周伯通、一灯大师先是一起隐居在万花谷,又参与了【大战襄阳】,登上了【华山之巅】。

新修版【天龙八部】里,段誉破除了对「神仙姐姐」的执念,如果【神雕】里,也放弃这个「大团圆」,让瑛姑见到周伯通后,彻底破除对他的执念——最起码,就算一定要她原谅裘千仞,也不要因为周伯通,而是要她自己想通吧,这样还能给瑛姑一个人物弧光。

而一灯大师,其实在【射雕】里,人物弧光已经塑造好了,也没必要弄这个「大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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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说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情,我在图书馆看到过一本书,叫【风流老顽童】。

当时,我看这个名字,就呆住了,然后拿下来翻了下就放回去了。

本来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写这期稿子的时候突然又想起来,就去搜了下这本书的介绍:

作者名就很有意思,不是金庸新、不是金庸全,而是——令狐庸。

有没有小伙伴读过这部小说的?欢迎留言讨论~

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