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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大雨父亲留三个麦客在家住,一个善念,让我们家多了一门亲戚

2024-05-05文化

讲述人/刘幸福

文/易安

1983年分产到户。

我们家六口人分到八亩地,分到地的那一年,我刚出生。爷爷高兴地说我是个福星,以后就叫幸福吧!

听父亲说分到地的时候,大家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农民有了地,可不就是有了会下蛋地金鹅。

父亲那时候在县上造纸厂上班,一下班就穿上旧衣服,扛着锄头去地里。那时候种地,全凭借人力。

松土、施肥、除草。用父亲的话说,对待庄稼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要是谁家的地里长满草,那是会被人耻笑地,会被人从村头笑到村尾。

我父亲穿上工作服是工人,脱下工作服是农民。他的这两个身份总是无缝切换,穿上旧衣服,扛上锄头,父亲伺候庄稼不比任何人差。

虽然父亲种庄稼是一把好手,但是每年夏收的时候,都是家里最头疼地事情。

夏收也叫「抢收」,一个村子里的麦子,要在四五天里全收完,尤其是遇到天气不好地时候,简直是和老天爷抢庄稼。

如果家里劳力多还好说,我们家偏偏相反,母亲要在家做饭照顾我们,只有爷爷和父亲能够下地,两个人要割八亩地的麦子。

不但要收割,还要捆绑,用车拉回自家院子,活不少。

所以每年夏收是父亲最头疼的日子。

那时候家里劳动力多了,就自家人收割麦子,家里劳动力不够,就叫麦客来收割麦子。

所谓地麦客,其实就是花钱雇人来收麦子。

1988年的夏天,因为天气不好,连着好几天一直是阴天,大家怕下雨,都在地里拼命的抢收。

父亲看了一眼东边的乌云,和爷爷说了一声就去了坡下的镇子上,每年,从西边来的麦客都会在镇上固定地地方等着。

那几天,天气不好,父亲就想早早的去叫上五六个麦客,赶紧把麦子收了。

但是运气不好,他刚去麦客们正准备跟着别人离开。父亲赶紧把人拦下,说着好话: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眼看着要变天,这麦子要再不收,就要在地里生芽了。

我给你们一人出三元,麻烦你们几个人跟我走。那时候一个人一天工钱是2元,父亲出3元,一下子好几个人想要跟着父亲走。

父亲只挑了三个中年人,他不敢多挑人,一来工钱贵,二来,大家都着急收麦。

叫了麦客,父亲就不让爷爷下地了。父亲说一人一天收两亩地,他们四个人,刚好一天就把八亩地收完了。

那天父亲把三个麦客带到家里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看了眼日头,父亲笑着说:咱们吃完中午饭再去地里,反正也不差这么一会。

那天虽然是阴天,但是非常闷热,中午做饭地时候,母亲低声问父亲:中午做什么饭?

父亲笑着问三个麦客:你们中午想吃啥?既然来到咱家里,就是客人,不用客气。你们看吃扯面行不行?

带头的麦客大哥笑着对父亲说:天气太热,人不想吃,要不就做点吃起来爽口的饭。

父亲一听就转身对母亲说:你和咱妈摊点煎饼,摘点菜园子里的黄瓜和西红柿,再用猪油炒上两个菜。

人下午干活,中午肯定要吃饱,多做一点。

母亲答应了一声就去了后院摘菜,奶奶在灶上开始和面水。奶奶摊煎饼,母亲拌凉菜、炒菜。那天中午,母亲拌了三个凉菜,炒了三个热菜,所有的菜都被吃光了。

姐姐带着我们收拾碗盘地时候嘟囔说:也太能吃了,那么厚一沓煎饼,竟然吃光光了。

母亲听完了,带着责备地口气对我们说:大人吃了饭才有力气去干活,来到咱们家就是客人,吃多少都不能计较,你们几个孩子,把嘴闭严实了。

姐姐做了个鬼脸,我懵懂无知地点头。

大人去了地里,我们孩子也不能闲着。

母亲带着姐姐哥哥和我一起去了地里。麦客在前面割麦子,我们孩子在后面捡麦子。那些没有割到的麦子,或者掉在地上的麦穗,我们就提个小篮子,全部装在小篮子里。

那天晚上,一直到傍晚,天快黑了,父亲才带着三个麦客回到家里。母亲已经烧好了稀饭,炒了两个菜,蒸了一锅白面馒头。

我坐在旁边的小桌子上,看着他们几个人一人吃了好几个馒头,悄悄地对妈妈说:妈,那几个叔叔吃得真多。

母亲伸了一半的手,快速捂上我的嘴: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说。

我吓得再也不敢吭声,赶紧低头吃饭。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他们又去了地里。7点钟母亲做好饭,喊我和哥哥姐姐,一人提着一个篮子,去地里送饭。

篮子里是锅盔馍和辣子炒鸡蛋,我一路上被香气吸引着,馋得直流口水。要知道虽然我们院子里养了十几只鸡,可也不能天天吃鸡蛋。

猪油炒鸡蛋的味道,勾起了我肚子里的馋虫。回来的路上我就听到姐姐问母亲:妈,这是我爸雇来收麦子的人,怎么一天比咱们家的伙食还好。

母亲笑而不语,姐姐生气地抱怨:我都不能天天吃炒鸡蛋。

母亲这下笑着说: 你们还小,不懂人与人都是相互的,咱对人家好,人家才能给咱家好好收割麦子。

再说麦客麦客,那是远道而来帮咱们收麦子的客人,没有他们的帮忙,就是好咱们有钱,麦子收不及,那损失可比几顿饭菜大多了。

那是咱们家一年的血汗,要是因为淋了雨,发芽后多可惜。所以,你们记住了。他们是我们家里的客人,我们要以礼相待。

那天上午,麦子收好后,扎成捆,父亲和爷爷用架子车往回拉。天气闷热务必,人感觉像是在蒸笼里一样。

爷爷看着东边的天说,雨马上就到了,得加把劲。那几个麦客都开始帮忙,一起推车。没过一会,雨就下了下来,好在地里就剩下最后一车麦子,没有拉回来。

去拉最后一车麦子时,大雨磅礴,人被雨浇得的像是落汤鸡。地上没一会就积了水,我们家的地离村子比较远。

去地里是下坡路,回村子是上坡路。雨太大,又是土路,没一会地上都成了泥水,车子太重,车轮深深地陷入泥里。

好在有他们几人推车,等他们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全身湿透,各个衣服贴在身上,裤腿上都是泥点子。

父亲进了屋子赶紧吩咐母亲:赶紧烧点热水,给大家擦一擦。

父亲进屋里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一看,几个麦客站在房檐下,父亲不解地问道:你们怎么不换衣服。

一问才知道,原来几人都没有带衣服。父亲又找母亲说,拿几件自己的旧工作服给几个人换上干衣服。

那天雨下得很大,一直下到傍晚才变小。看到雨变小后,他们几人说要走,爷爷赶紧拦住说:天都黑了,夜路不好走,要不等到明天早上再走不迟。

父亲也跟着劝,这几个人才在我们家西厢房里住下。

第二天一早,淅淅沥沥地雨又开始下大了,几人吃过早饭后着急的要走。父亲开口劝道:下雨路不好走,再说出去也找不到活,你们就在我们家安心住下,我们管吃管住,等到雨停了,你们再走。

带头的麦客不好意思地说:活都干完了,我们住你们家也不好意思,多给你们添麻烦。

父亲笑着说:什么麻不麻烦地,多亏了你们帮忙,要不然你看这雨,麦子八成要坏在地里。你们这是帮了大忙,来了就是客,在家里多住几天,不用客气。

他们这才在家里住下,那年的雨,一下就是三天,淅淅沥沥,断断续续。那几天,母亲还是像招待客人一样,每顿饭做上三个菜,让他们放开了肚子吃。

不过他们也不把自己当客人。一到饭点,分工明确,有在灶膛下烧火的,有摘菜洗菜的,还有帮着爷爷在家里捶麦子的。

我总是跟在爷爷身边玩,听到爷爷和麦客聊天,才知道原来他们是甘肃人,麦子是从东边开始往西边熟,他们来西安收麦子。收完回去后,正好收自家的麦子。

甘肃因为山地多,土地贫瘠,并不像西安这边麦子收成好,每年到了夏收,他们甘肃人成群结队的出来当麦客挣钱。

他笑着对爷爷说:叔,你们家人真是好人,对人客气地很,每顿给我们炒几个菜,打扰了你们好几天,我这心里都过意不去。

爷爷也笑着说:你来了,就是客人,别客气,咱们能认识都是缘分,你们也给我们帮了不少忙,咱们都是相互的,就不说那客气地话了。

第三天时,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

他们几人坚决要走。爷爷赶紧对父亲和母亲说:你们给准备点干粮,让几位客人带着路上吃。

母亲一听着急的去厨房装了几个白面馒头,又回头和父亲说了几句话,转身进了卧室。没过一会,母亲拎出来一个布兜。

里面是父亲的旧工作服,还有几件我们的旧衣服。

母亲笑着把东西递过去说:赵哥,这几个馒头,你们带着路上吃。这里面有几件我们当家的旧工作服,都洗干净了,送给你们。

还有几件孩子的衣服,孩子长得快,衣服都好好的,你们看看家里有合适的孩子,正好可以用上。

母亲把东西递过去的时候,几个麦客推辞了好久:打扰了你们这么久,临走了,还得拿你们的东西,我们这不好意思。

父亲笑着说:赵哥,你赶紧收了,都是我们的一片心意,你要不好意思,明年到了夏收,记得第一时间来帮我们家收麦子。

我们家情况你也知道,劳力少地多,我根本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可得第一时间来帮忙。

赵叔笑着点头,在一片劝说声中,拎过了布袋子。爷爷让父亲去送人,父亲推着自行车跟着三个人出门了。

我当时不懂,心想送到村口父亲推自行车干嘛?

直到父亲过了好久都没回来,我还好奇地问母亲:妈,我爸怎么还不回来?过了一个多小时,父亲才回来,说是把人送到了车站,他看着人上车了,才回来。

五六岁的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却没想到,事情这才是开始。

第二年的夏收,父亲还没请到假,一天院子里有人在喊父亲的名字,母亲在家里做饭,听到有人喊父亲名字出去后吃惊地发现,站在我家院子里的就是那个麦客赵叔。

赵叔笑着说:弟妹,今年我一来,第一家就来帮你们收麦子,我这可是说话算话!

母亲既吃惊又高兴,赶紧把人往屋里让,又是倒水又是问好,赶紧让我去外面喊爷爷回来。

爷爷回家后看到赵叔也吃了一惊。

后来我问了父母,大家之所以吃惊,是因为压根没有想过,赵叔第二年真会第一时间来给我们家帮忙。

虽说当时我们一家人对赵叔几个麦客非常客气,又是留宿又是送东西。但是父母的原话是,这些东西都是举手之劳,也没想过人家回报。

没想到赵叔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那天下午父亲没在家,爷爷带着赵叔他们去了地里,赵叔带着四个人,等到天麻黑时,我们家的麦子已经收完了。

他们在家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父亲回来,要给他们一人开4元钱的工钱,赵叔说一人两元钱就够了。

父亲执意给4元,他笑着说:赵哥,你这帮忙帮到家,没让我费一点心,4元是应该的。

赵叔笑着说:今年虽然涨价了,一人一天3元,你怎么还多给了。两人又是一番推拉,后来赵叔还是收了。

从那年开始,每一年,赵叔都会带着几个麦客,在夏收的第一时间来帮我们家收小麦。

父亲也不用在急急忙忙地总是在厂里担心麦子没人管。

一直到1998年,收割机收麦子开始普及,我们家用了收割机收麦子后,赵叔才不再来我们家里。

但是我们两家的联系并没有中断,反而成了亲戚。

赵叔来西安这边打工的时候,总是会来家里看看父母,每次他坐在家里和父亲聊天的时候,就像是老朋友一样。

直到赵叔过了60岁后,和我们家的联系渐渐少了。

如今父亲老了,每每回忆起往事,总是提起赵叔,只是不知道如今的赵叔是否还健在。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我们的一个善举或者一个善念,有时候就会多交一个朋友,或者生出一段善缘。

如今,我才真正明白「麦客」中的「客」,包含了老祖宗待人接物的智慧,一个「客」字,既是一份尊重,也是一份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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