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华文头条 > 文化

青未了|母亲的炊烟

2024-07-27文化

晚霞如绚丽的画卷染红了天边,我们背着背篼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村庄。从菜园子里走过来,远远就看见村庄里家家户户的厨房烟囱里冒烟了。青色的炊烟,粗壮上升,如同巨龙般盘旋在天空里,而后又化作缕缕白色的、青色的云彩飘走了。

多年后读到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我才发现我的村庄的确也有那般可爱和清秀,我的童年也非那样如大山一样的古板寂寞。

春夏时节,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们把书包一放,背篼一背,约上三两个伙伴穿梭在绿意盎然的田野间,拔猪草几乎就是我们的家庭作业。田间的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了青草和野花的芬芳。我们在田埂地头上奔跑着,欢笑着,比试着谁的背篼里猪草装得更满。

从水泉上往上走就要快到家门口了,亲爱的大黄狗已听到了小主人的脚步声,撒着欢儿摇着尾巴迎接着我们。进门后将背篼里的猪草倒出来,待会儿剁碎,拌上些许麸皮米糠端给猪圈里的猪吃。开春时母亲抓来的猪娃子已经长得瘦长瘦长,它在猪圈里嗷嗷叫唤,似乎在催促着我们赶紧给它送上美味的食物。

「去,到你三妗子家借点醋去。」母亲捏着灶膛里烧红了的铁勺准备韭菜花炝醋,却发现醋坛里没一点醋了。端着个瓷缸赶忙跑到房背后不远的三妗子家借醋。「刺啦」一声,烧红的铁勺里丁点胡麻油裹着一抹韭菜花,连着借来的醋倒下去,矮小黑黝黝的厨房里于是飘来了油炝韭菜花拌醋的清香,那清香弥漫在院子里,仿佛给整个院子都披上了一层迷人的纱衣。一家人在院子里围坐在炕桌前,伴着母亲呼儿唤女声开启了清汤寡水而幸福的晚饭。那时候,偶尔有飞机从天上飞来,在天空上划过一道白烟,糅合在落日的余晖里,为这宁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生动与色彩,让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飞扬起来。

周婶趴在院墙外,看着我们吃晚饭,母亲赶紧说饭吃了没,周婶说吃了,吃了。她们商量着明天去公社打供应粮,队里通知了,得早点走。

给锅里加水,给灶膛里煨进柴草,洋火点着,厨房里顿时浓烟升起。母亲说,灶膛里煨柴火要一点一点地煨,不然灶膛里容易倒烟。破旧的锅台,安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灶火窝。父亲母亲姐姐们都下地拔麦子去了,山上的莜麦、豌豆成熟了,留在家里的我烧水,等着母亲他们回来。阴雨绵绵,一家人围在屋子里出不了门,灶台圪崂抱进来的碎柴烂草快烧得没有了,雨还不停,天还不晴。母亲心急地说,看吧,天晴防天阴。她冒着雨从麦草垛里捋些新打下的麦草进来,潮茵茵的天气里,给我们烙起了油水饼。新麦子磨下的新面粉,新打下的麦草一辔一辔塞进灶膛里,度过了一年当中最为艰难的青黄不接,那麦香在幼小我们的视觉里、嗅觉里、味觉里充满了神圣而深刻的温暖和幸福,这也算是为一年收成落下最好的祭祀。在丝丝雨丝里,麦草温柔地燃烧,烙油水饼并不需要烈火,麦草的温度恰恰好,就着绵绵细雨麦草的炊烟升不起来,徘徊在低矮的院落里。那炊烟,连着生命的麦草、麦子,在这一刻是那么的不情愿割舍,千丝万缕的情感羁绊注定绘就烟雨蒙蒙的伤感和别离。

大沙口的糜子黄了,我们赶着驴架子车在天很黑的时候才进了家门,将架子车上糜捆子卸下来,在院子里码放整齐。点着煤油灯,母亲急急忙忙给我们做起了晚饭。依然是那口大锅,依然是由我守在灶台前烧火。我小心翼翼地煨着柴火,生怕倒烟会让屋子充满烟味。油灯下的母亲忙碌而疲惫,嘟囔了句「头收人,忙死人」。也是的,没有壮劳力的一家人砂地里拔了一天糜子,架子车上装上,糜捆子滑下来,走到半路上又散了下来。那时候,我不曾觅见母亲她的脸上写满了生活的沧桑,那时候我还很小,母亲还很年轻。

村庄在夜色中渐渐沉睡,只有母亲的炊烟还在悠悠地飘着,带着家的温暖和安宁,星空浩明,劳累一天的我们将吃罢饭的锅碗散落在院子里,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母亲早早起来收拾。晨钟暮鼓,早出晚归,日子如树叶一样稠稠密密,在之后的时光里,无论是下地干活,抑或打工务工,母亲一如既往地早早起来在灶火里燃起炊烟,拌揍点疙瘩汤、米糊糊,有时候早上露水大,走得迟,做点糁饭,炒个菜;天黑了进门在灶火里燃起炊烟,将就点面食。

当秋冬悄然来临,村庄被寒冷的气息笼罩。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吹过,树上的叶子早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颤抖。大地一片枯黄,田间的农作物都已收割完毕,只剩下空旷的土地,山村再次回到了干山野岭的模样。然而,即便在这寒冷的季节,母亲的炊烟依然每天升起。

冬天的清晨,天还未亮,母亲就早早起身,在冰冷的屋子里扒拉炉灶生火。炊烟从烟囱中冒出,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和脆弱,但却依然顽强地升腾着,融入到冬日的萧瑟中,我们背着书包匆匆赶往学校上学去。

时光悠悠,一晃二三十年过去了,我们走过了几多春夏秋冬,从乡村到城市,从破旧的土坯房到宽敞舒坦的楼房,炊烟渐渐成为我们远去的记忆。我们的孩子头埋在繁重的作业中,已经想象不出「袅袅炊烟」的样子。在电气化时代的今天,即便在乡村我们很难、也很少再看到炊烟了。

(葛昌明 蒲公英评论网特约评论员,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青未了副刊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