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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桢双亲离世后,双亲义妹将其带在身侧养着,这一养就是五年。

2024-03-23文化

图片来源于网络

冬日时分,皎洁夜色随风划破朦胧雾色,斜斜映落于喧嚣长街,与摇曳烛火交相辉映,时至深夜时分门前往来车马依旧络绎不绝,人影憧憧,引着贵客出府的侍女小厮们身影交错之时微微颔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直至个把时辰后,喧闹不已的沈国公府门口方才静下,劳累伺候的小厮丫鬟们将将松了口气,方才得空闲好好地抬眸观赏此刻灯火明亮的府邸。

漫天飞雪在灿若清晨的灯火映衬下宛若绵绵飞絮,与此同时,温婉可人的嗓音随之而来,恰似寒冷冬日中忽而徐徐拂来的春风,沁人心脾:「劳烦老夫人关怀,但此事请恕孙媳无法为做主。」

缥缈轻盈的声线中夹杂着些许抗拒之意,无需细听便能听出她言下之意。

尚未听清前言的侍女们在听到此话后皆是微微挑起眼眸,清明的神情中闪过一丝诧异,还是头次听到凡事皆会应声考虑的少夫人会当场婉拒。

且此人还是夫人娘家姑母,就是世子爷也得唤宁老夫人一声姑外祖婆。

然而守在凉亭两侧的两位侍女则是皱了下眉梢,眼角余光悄悄地瞥向亭中的少夫人。

别人没有听明白,可近身守着的两个侍女是听得清清楚楚,这位远道而来的宁老夫人是想要往世子房中塞人呢!

可少夫人秦桢神情淡然自若,嘴角甚至还扬起一抹笑,就好似对方在和她谈论的不过是生辰宴中随处可见的月季花罢了。

她身姿挺拔笔直,烛火光影摇曳生姿般掠过那道精致小巧的容颜,衬得愈发得出尘,恰似遗世独立的仙子,仅仅是坐在那儿,都不用言语便能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被拒绝的宁老夫人也是满脸的错愕,似乎也没想到秦桢会当场回绝她,和她所听说的性子好似并不相同,可她转念一想,又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做主将其他姑娘纳入丈夫的房中,然而这也不是秦桢想不想的问题。

宁老夫人此行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侄孙女能够入了沈家的眼,得个靠山让宁家能够渡过此次难关,她侧眸扫了眼身侧垂眸不语的夫家侄孙女,也是当得起娇俏二字。

思及此,她端出姿态抬起茶盏呷了口茶水,以过来人的口吻道:「我心知你的不愿,但咱们做女子的,也要懂得揣测夫君的心思,这偌大的宣晖园仅你一人,想来也是寂廖的。」

说着宁老夫人笑着拍了拍侄孙女的手,「笙儿性子活泼可人,也不过小你七岁,日后也能陪你解解闷。」

秦桢闻言抬起眼眸,眸光不疾不徐地掠向静静坐在一侧的表妹,小姑娘眼眸澄亮盯着她看,可绯红的双颊却出卖了心中的羞涩之情,娇俏的模样确实讨人喜欢。

她收回眸光落在茶盏上,清澈见底的茶水映出她淡笑不语的神色,也映出了眸子中一闪而过的心悸,宛若荡漾着星辰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瞥向空荡荡的院门,今日是她的生辰,她所等待的人却迟迟未来。

宁老夫人没有得到回音,微微蹙眉,「你觉得如何。」

不大不小的声音打断秦桢的思绪,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重复道:「此事请恕孙媳无法为做主。」

再次被当众拒绝的宁老夫人脸色一僵,胸口上下起伏须臾,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也渐渐来了气,眼眸一转,慢条斯理地落下茶盏,笑道:「多年前宁府曾收留过一条流浪犬,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人见人躲的流浪犬摇身一变成了众人口中的贵犬,走到哪儿都会被人夸奖上一番。」

「就是这样一条流浪犬,都知道知恩图报的理,府中小丫头外出遇到歹人时挡在了最前头,就算是被活生生打死也不曾松开咬上歹人的犬牙。」提到这段往事时,宁老夫人眉眼间都带着点笑意,看向秦桢时话音却是一转,「秦桢,你说一条狗都知道知恩图报,人怎么就只会恩将仇报呢。」

秦桢覆在茶盏上的手心紧了一分,修长指甲掐着细嫩的掌心,徐徐而来的疼痛取缔了心中绵密的心悸,嘴角微启之际还来不及开口,又听到宁老夫人对她的侄孙女对道:「这世道就是如此,有些人确实连条丧家犬都比不上,笙儿,你往后可要记得擦亮眼睛。」

顿了顿,又对秦桢说:「你也是如此,莫要做了恩将仇报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凉亭内静谧了一会儿,就连适才徐徐拂过的清风也在这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秦桢抬手拦下已经向前迈步的贴身侍女,垂眉俯首道:「多谢老夫人教导。」

「姑母,您多言了。」

略显愠怒的嗓音打断了宁老夫人的话。

宁老夫人循声看向来人,对上侄女冷淡的眼眸时她凛了凛神。

秦桢也随之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将右手背到身后,唤道:「母亲。」

「时候不早了,姑母席间也饮了些许酒水,神思不大明朗,想来也该回院中休息去了。」沈国公夫人乔氏拾阶而上,神情冷淡地扫了眼自家姑母和她身后的姑娘,「至于聿白院中的事情,就是老爷也做不了主,姑母何必在此为难桢儿。」

刹那间宁老夫人神色变化万千,也难以接受被乔氏当众下脸子,可乔氏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主,她深知宁家若想要攀上国公府,那是万万不能得罪乔氏。

是以她半会儿后才张嘴道:「你说得是,我也是看聿白成婚三年还尚未有一儿半女,心中着急了些。」

话音落下,本就不热闹的凉亭再次陷入了寂静之状。

乔氏心中升起怒意,眸光流转时不经意间瞥见秦桢,瞧见她孤身一人伫立在侧,静默不语的神态中夹杂的些许无措,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也不想在这大好的日子扰了兴致,挥挥手示意侍女领着姑母回后院歇下。

不大不小的脚步声渐渐消散于夜色之中,松了口气的秦桢收回了视线,不过瞬时便同乔氏的眼神交错半空中,乔氏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令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秦桢下意识地唤了声:「母亲。」

被搀扶着往前走的乔氏脚步微顿,眉心稍稍皱了下,想要好好地同她说道一番,又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边抬手整整她头上交织重叠的流苏坠子边道:「姑母那些话你别往心中去,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秦桢垂眸对上乔氏柔和的眼神,心中一热,‘嗯’了声,知晓她是得知了消息特地绕路过来替自个撑腰。

乔氏笑了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别送我了,早点回去歇着。」

直至乔氏的背影消失于视野后,秦桢柔情似水的眸光不疾不徐地收回,余光掠过灯火通明的府邸,本该是愉悦的日子,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所等的人迟迟未归。

秦桢心中深深地呼了口气,迈开步伐准备离去之时瞥见落在地上的手帕。

侍女闻夕垂身捡起帕子,仔细瞧了眼,「是夫人的帕子。」

秦桢自然是认得这个帕子,边接过帕子边道:「母亲应该还没有走远,你随我走一趟。」

说着就朝着院门的方向走去,谁知才走了几步还未踏出院子忽而听闻有人道‘鹤一侍卫回府了’,她前进的步伐倏地顿了一下,继而快速地循声而去,只见两位侍女边收拾着灯花边聊天。

侍女听到脚步声后也看了过来,看到是秦桢时两人都是一愣,福身道:「少夫人。」

跟在秦桢身后的闻夕适时出声询问:「鹤侍卫是独自回府的?」

其中一侍女点头,「奴婢只瞧见鹤一侍卫匆匆往书房的方向去,不多时又离开了。」

秦桢闻言,跳跃的心倏地静止了一瞬。

可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那侍女又道:「但适才鹤一侍卫离去时碰上了老爷,奴婢听那意思是世子爷不多时就会回府。」

静止的心再次跃动,秦桢嘴角荡起的笑意隐隐若现。

闻夕瞧见少夫人平淡无波的眉眼渐渐扬起,漾起一道娇俏明媚的笑容,扫了眼两个侍女离去的背影,笑道:「想来世子也快回来了,您若不然先回院中歇息片刻?」

秦桢转过身来,明媚灯火落在她的眼眸上方,眸中的雀跃欢喜在明亮灯火下一览无遗,语调在不知不觉中上扬:「那我明日再将手帕给母亲送去。」

闻夕也被这份扑面而来的欣喜感染,紧跟上步履轻快的主子,「雪天路滑,您慢点。」

激荡风声随着飘雪荡入秦桢的耳边,可她满心满眼皆是沈聿白即将归来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霎时间就已经飞向了卧阁,生怕回去时他已经在那儿等着。

可当秦桢踏着风雪回到院中时,却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就连他的侍卫都没有在外候着,她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跟在身后的闻夕差点儿就撞上她的后背,将将停下脚步时就听到风雪中愈发虚无缥缈的嗓音。

「他还没有回来。」

闻夕自然知道这个他指得是谁,「雨雪交加的天气,许是路上耽搁了。」顿了顿,想起世子前几日用膳时说过的话,又道:「世子答应了您会回来的。」

听到这句话,秦桢慢慢暗淡的眼眸忽而亮起。

是啊,沈聿白答应过她的,她生辰这日他会回来的,他从不食言。

他若是答应了,就不会食言的。

秦桢想。

可是秦桢等啊等啊,眼看着夜渐深,屋外的喧嚣声随之散去,她都没有等到沈聿白。

静候在侧的侍女们垂眸紧抿着唇,沉闷的气息萦绕在半空中。

这时候,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侍女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循声望去,瞧见的却是匆匆回来的闻夕,又纷纷看向少夫人,才发现她始终垂着头并未看来。

秦桢都不用回头,听脚步声便知道来人并不是沈聿白,她低低地笑了声,带着些许失落,但更多地却是自嘲。

烧得通红的炭火与烛火交相辉映,洋洋洒洒地铺满卧阁,明明烘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可她却觉得很冷,就像是在冬日的冰窖里待上了整日那般。

可秦桢还是不由得问:「有说什么时候回府吗?」

闻夕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将门合拢后才道:「前去的小厮回禀,大理寺灯火已灭,并未看到世子,询问守夜侍卫后得知世子半个时辰前策马离开了。」

大理寺和沈国公府的距离,不过两刻钟的脚程。

秦桢偏头凝望着紧闭的窗柩良久,喃喃自语道:「许是有事情耽搁了,朝中的事情比较重要。」

这话看似是跟闻夕说的,可是秦桢心中万分明白,她是在跟自己说的,告诉自己沈聿白并不是有意的。

言语间,闻夕垂眸瞧见那双闪烁着水光的通红眼眸,心中猛地一沉。

对上闻夕凝着心疼之意的脸庞时,秦桢微微一笑,起身朝着床榻走去,「我这里不需要伺候,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去歇息吧。」

闻夕福了福身,看着她穿过帐幔后熄灭所有的烛火,悄声离去。

静坐在床榻边缘的秦桢耳边回响着帐幔外特地落轻的脚步声,直至它消失在耳际时,凛着的心倏地松懈下来,紧接而来的便是密密麻麻的难受之意。

秦桢捂着心口,胸脯上下起伏地喘着气,可又怕被人听到,手心紧捂着嘴,丝丝缕缕的难耐之音穿过缝隙流出。

筹备生辰之时她从未期望过沈聿白会在当日归来,可几日前他离去前应下会回来时,沉入水底的心被人用线吊起,吊到了临近水面的位置,浮在水面的心房就算是受到了他人言语上的嘲讽,都不如现下这一刻来得令人难以喘息。

一颗心被狠狠地往下砸,惊得她霎时间屏住了呼吸,渐渐地喘不过气来。

窗棂外不知何时落起了鹅毛大雪,积雪上残留的脚印再次被覆盖,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静谧多时的院落响起鞋履踩踏积雪发出的吱吖声响,白而无暇的雪地掠过一道藏青色,踏着雪地而来的男子长身玉立,缕缕雪色穿过干枯枝桠落在他的脸上,凌厉的双眸在这雪色中愈发寒冷。

跟在他身后的鹤一借着月色拆去适才拦截下来的信封,草草扫了几眼,道:「大人,信中提及了不日后驻扎南部军队即将北上之事,可在途中设伏杀之。」

南部军队乃是本朝战功赫赫的军队,此次班师回朝也是战役告捷后回朝修整的同时接受嘉奖,为了避免劳师动众,圣上的意思是将军队分散回朝,也恰恰是这一点,使得有人拿着此事做文章。

预料之中的事情,沈聿白不冷不热地‘嗯’了声,视线望向递来的信封之时余光瞥见不远处冻结在凝冰池水中的莲花灯,他步伐顿了顿,神情中闪过一丝狐疑。

鹤一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刹那间想起来,忙道:「今日……昨日是少夫人的生辰,属下办事不力,但请世子责罚。」

「无妨。」沈聿白不疾不徐地收回视线,接过信封迈步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鹤一紧忙跟上去,见自家主子似乎并不将事情挂在心中的样子,沉默须臾后试探道:「属下天一亮就去置办生辰礼送去给少夫人。」

沈聿白不甚在意地颔了颔首,将信纸叠好塞入信封中,道:「随我走一趟徽楼。」

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夜,昨夜人工运作的潺潺流动池水再次凝结成冰,高大树木枝干上堆满了积雪,银装素裹,甚是夺目。

宣晖园内时不时响起的只有小厮清扫积雪的声音,往日中来去匆匆的脚步声不复存在,在这冬日的衬托之下煞是冷清。

静候在卧阁门口的闻夕听到屋内传来的点点声响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屋内的场景时她怔愣片刻。

「您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喊奴婢。」

仅身着里衣的秦桢将目光从床榻上移开,「他昨夜有回来吗?」

闻夕自是知晓这个‘他’是谁。

「奴婢早前去问了府中守夜侍卫,昨夜世子有回来过,但不过入府不到一刻钟又匆匆离去。」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观察了下主子的神色,「现下还未回来。」

闻言,秦桢若有所思地点头。

沈聿白入仕不过三年,这三年间宛若飞龙,仕途一路畅通无阻,年纪轻轻已然身居大理寺少卿之位。

虽说只是大理寺少卿一职,但由于大理寺卿年岁已高,在当今圣上的授意之下,沈聿白更多地是代行大理寺卿的职务。

回来过,又迅速离去,想来应该是要事在身。

若是有要事在身需要处理,她的生辰与之相较显得尤为微不足道。

秦桢告诉妆镜中的自己,她与沈聿白相识多年,知晓他注重承诺,若不是脱不开身必然不会失诺。

此刻妆镜中的她眼下的青丝已被妆粉盖去,许是听闻了她的话语,回了她一道浅浅的笑容。

昨夜没有休息好,早膳秦桢并没有用多少,随意喝了几口粥后取过乔氏遗留下的帕子,带着闻夕往外走去东苑。

当主仆二人踏出宣晖园正厅时,恰好遇见手捧着匣子快步而来的鹤一。

她的视线径直地落在匣子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期冀,「夫君可在书房?」

鹤一行了道礼,将匣子递上,「这是大人为您挑选的生辰礼,昨日公务繁忙大人歇在了大理寺来不及给您,今晨特遣属下送来。」

闻言,秦桢眼眸一亮。

她打开鹤一递来的匣子,里头是一块上好的翡翠原石,呈黄色的砂皮子,晶莹剔透的绿色呈带状延伸,恰似神龙展翅。

翡翠原石握在手中隐隐发热,也不知是原石特制所引起的,还是心中腾腾升起的热气弥漫至掌心。

那双本是淡漠无波的眼眸中被欣喜雀跃所取缔,秦桢恋恋不舍地挪开落在翡翠原石上的目光。

「哥哥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她欣喜到就连许久未喊出口的称呼此刻也脱口而出。

鹤一都能感受到荡漾在周遭的欢喜,他挠了挠头,「大人还在处理公务,回府时间尚未确定。」

秦桢摩挲着翡翠玉石,略显粗糙的石面划过柔嫩的掌心,「最近很忙吗?」

鹤一颔首。

秦桢了然地点点头,又垂眸瞥了眼翡翠玉石,想到他如此忙碌但仍然记得给她准备生辰礼物,昨夜起压在心中的乌云霎时间散去,明媚暖阳将全身烘得暖洋洋的。

目送鹤一离开宣晖园后,秦桢步伐微微转动往院落侧阁去。

宣晖园中除了主阁外,还有东西两处侧阁,东侧阁是沈聿白的书屋,西侧阁则是院中日常所需物品存放之地,但这处院落中仅有两位主子,所摆放的物品也并没有占满,是以秦桢也腾出西侧阁的卧阁用作玉雕屋。

玉雕屋内麻雀虽小然五脏六腑俱全,踏入屋内一眼便可瞧见大小不一的原石,另一处博古架上摆放着少数的已雕刻成型的玉饰。

琳琅满目的玉饰皆是秦桢亲手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她将沈聿白送来的翡翠原石摆放于最为夺目之处,摆好后又退出玉雕屋,凝视会儿稍稍摇头,「闻夕,你看看摆在这个位置是不是偏了点。」

闻夕探头瞧了眼,笑道:「奴婢瞧着是摆在正中央的位置,一眼就能瞧见。」

秦桢摇了摇头,走到博古架前再次挪动翡翠原石,而后又走出玉雕屋观察些许时候,周而复始约莫十来次才稍稍觉得满意。

这还是成婚后沈聿白第一次赠送原石予她。

想到这儿,她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走去东苑的路上步伐都是雀跃的,笑意盈盈的面容尤为靓丽。

乔氏喜静,身边伺候的人仅有几个,可人也都不知道哪儿去了,秦桢走入院落并未瞧见半道人影,直到临近主厅之时才听到宁老夫人苦口婆心的话语,语气中甚至带着恨铁不成钢之意。

「我瞧你也是死心眼,你养了她这么多年,吃喝住行哪一点不是按照世家千金的标准,要我说你该还的恩情都已经还清。」

「她使了下作手段入了国公府不说,嫁入三年甚至连一儿半女都没有,你还护着她,我倒是想不通,到底聿白是你的孩子还是她才是你的孩子?」

闻言,秦桢步履微顿,扬起的嘴角也慢慢垂了下来。

「姑母,桢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很是清楚,她并非是会为了嫁入国公府而使手段的人。」

宁老夫人不满地‘啧’了声。

秦桢抿了抿唇,正准备离开之时忽而对上宁老夫人的视线,如荆棘般的目光向她刺来。

看到来人时宁老夫人先是怔了下,确定侄女并没有发现来人时,问:「你还是好生天真,三年了,有确凿证据表明不是她吗?」

这话一出,秦桢的心霎时间提到嗓子眼处。

是的,并没有证据表明不是她。

那日的混乱直至今日,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可也是直至今日都无法证明给沈聿白下药的人并不是自己。

是以,绝大多数的人都觉得是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沈聿白亦是如此。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日夜里秦桢都会梦到沈聿白醒来时看向她的眼神。

诧异,不解,失望,冷漠。

仔细想来,沈聿白眼神变化不过一瞬之间,可在她这儿却是如年般漫长。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清冷的嗓音穿过耳膜刺入心间,刺得怔忪在原地的秦桢颤了一下,抬起头的刹那间眼眸中倏地印满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唇瓣微张,白皙的脸颊染上了红晕,「你怎会儿在这儿?鹤一说你处理公务还需要些许时候,今日不忙吗?」

稍显语无伦次的话语洋溢着激动的色彩,适才所听到的一切都被抛之脑后。

此时此刻,秦桢满心满眼皆是这个人。

沈聿白听到主厅的动静,循声扫了眼声源处后才道:「回来取份文书,顺便来见见母亲。」

秦桢了然,思索须臾,边抬脚边道:「那你同母亲说话,我去帮你取文书。」

「你不知道在哪。」

沈聿白嗓音稍显冷淡,也就较这冬日寒风暖上些许。

秦桢抿了抿唇,「你可以告诉我,我去取。」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我不会动其他的东西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喊上个人跟我过去的。」

她只是想帮他拿个东西而已,仅此而已。

闻言,沈聿白垂眸扫了眼眼前的女子。

她仰着头看着自己,闪烁着星辉的眼眸中夹杂着些许小心翼翼的神色,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多年前初次见面的光景。

「鹤一已经去取了,我和母亲说上一声便走,莫要耽搁了时间。」

话音入耳的瞬间秦桢忙往后退了几步,意识到是她话多了,耽误了沈聿白的时间。

沈聿白向来忙碌,甚少归家,若是回府了必然会前来探望乔氏再走,可他空闲的时间尤为稀少,往往说不上几句话又匆忙离去。

这次是她莽撞,本就只有几句话的时间,和她对话的两三句话中就已经占用了他和乔氏交谈的时间。

可饶是如此秦桢也很是满足了,就算是在这偷来的时间中能和他说上两句话,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沈聿白迈得步伐较大,秦桢需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乔氏也没有想到儿子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听到声音后就穿过长廊匆匆走来,「今日怎么有空回来,可用过早膳了?我让人传膳去。」

「已经用过早膳了。」沈聿白道。

秦桢站在身后听着,只觉得如沐春风,与适才的语气完全不同。

下一瞬又听到他说:「儿子需出京几日,回来取样东西便走。」

她倏地抬起头,张了张嘴,想问他是去哪儿,是否需要她回院中收拾行囊。

可转念一想,想到初初成婚那年沈聿白第一次外出时,她自作主张地替他收拾了行囊,却被他告知往后不可动他的物品。

秦桢低眉垂眼,不再多言。

「你父亲昨夜和我说了。」乔氏知道现下朝中风起云涌,稍有不慎就会变天,叮嘱道:「出门在外,万事多加小心。」

「多年未见,聿白都已经长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了。」腿脚不及乔氏利索的宁老夫人将将走来,出声道。

沈聿白看到来人,眉眼和外祖父如出一辙,「姑外祖母。」

宁老夫人笑着上下打量着沈聿白,「上次见时不过是七八岁的年龄,幼时便生得尤为俊俏,没想到长大后更甚幼时,想来应该有不少的女子暗许芳心,可有心仪的姑娘了?」

秦桢脸色一白,隐在斗篷下的指尖绞着裙摆,就好像是有把刀架在头上,生怕它落下,又生怕它久久架着令人寝食难安。

她垂着头,却能够感受到若有若无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等待着沈聿白的回复。

秦桢知道沈聿白对自己并没有意,可又害怕他对她人有意。

然而她并未等到他的回答。

鹤一来了。

沈聿白和乔氏道别后转头离去,头也没有回过。

乔氏眼看着儿子走远,推了下正在发怔的秦桢,扬着下颌示意道:「追上去啊!」

秦桢眨了眨眼眸,回过神来福了福身一路小跑着追过去。

紧赶慢赶追上沈聿白时,他已经骑上了马匹,正要扬鞭离去,她忙高声问:「夫君,你何时回来?」

然而在她出声的同时,骏马疾驰而走。

回应秦桢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秦桢不知沈聿白是否听到她的呼声,可若是可以,她希望他并未听见。

成婚三年,仅有在他未在场时那声抑制在心底的‘夫君’才能够奔涌而出。

直到视线中再无模糊影子后秦桢才收回眸光,静静地伫立在府邸门口。

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纤细的身影显得甚是渺小,闻夕见她迟迟没有要回院中的意思,踌躇片刻后喊了她一声:「少夫人。」

闻夕的声音并不小,是间隔五丈的侍卫都能够听见的声量,可距离她不过三四拳距离的主子没有任何的反应。

倘若此刻不是寒冬时节闻夕也不会提醒少夫人,今日这妖风好似要将少夫人吹跑了般,就在她准备再次开口时,秦桢像回神似的转过身来。

「老夫人应该还在东苑,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我们回去吧。」

秦桢并非是情感缺失之人,明知宁老夫人的话刺耳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找骂,宁愿少一事也不愿多一事。

蜿蜒鹅卵石小道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落雪,形形色色的人影挑动着昨日夜间一排又一排的灯笼,下人们搬着一盆又一盆被霜雪锤打凋零的月季花而过。

可秦桢的心思却没有落在这道不甚漂亮的风景上。

脑海中闪过沈聿白伫立于东苑时的身影,以及他随身携带的随着步履而荡起的玉佩,暖白色中透着点点浅绿的玉佩不论是成色还是雕刻技艺皆是上等。

这块玉佩,他随身携带了近七年。

这个思绪闪过的刹那,她平静无波的眼眸霎时间亮起,像极了夏日夜幕耀眼繁星。

「闻夕,你去璙园问问管事的,曹师傅何时回来,我需要开玉。」

这事恰巧闻夕知晓,回:「奴婢昨日清晨出府恰好撞上了李掌柜便问了嘴,说是五日后。」

「五日?」秦桢喃喃自语,微微思索须臾,步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道:「雀坠还剩些许待打磨之处,到时一同送去。」

「是。」闻夕应下。

这枚雀坠是秦桢个把月前开始打磨的,现下只剩下抛光上亮一环。

抛光上亮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并不简单,若是抛光之时稍有不甚便会过于曝色,反之则无法展现玉石本应散发之美,需要细心更需要耐心。

更重要的是,不同审美打磨出来的玉石多是两模两样,是以抛光上亮一事秦桢皆是亲自上手。

秦桢雕刻玉饰一事知晓的人并不多,闻夕是其一,另一个人便是乔氏,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其他人皆以为她是喜欢极了玉,喜欢到乔氏特地规整了间卧阁作为她收藏原石和玉饰之处。

一连五日,除了前去东苑陪乔氏说话外,她的心思都落在雀坠上,也赶在了曹师傅回京前一日晨间完成了雀坠。

秦桢放下皮砣时,玉雕阁的门吱吖推响。

是闻夕端着琥珀盘来了,「您早膳没怎么用,奴婢差人做了些枣泥酥,您歇息时用上几口。」

「已经做好了。」秦桢将手中的雀坠递给她,取过湿帕净手,「你看看如何。」

闻夕掌心中憨厚可掬的坠子栩栩如生,恰似幼鸟展翅那瞬间的神态,「若不是李掌柜已经定下雀坠,奴婢都想买来随身挂着了。」

掌心还落着些许灰烬,秦桢走到鱼洗盆前细细净手,听到她这么说,笑道:「就你会吹捧我,这些年在你口中我都已经成了玉雕大家了。」

八年前她来国公府后闻夕便被遣来伺候,且两人年岁仅仅相差一岁,主仆之间多了相伴长大的情谊。

「奴婢哪是吹捧,这是事实。」闻夕递去干帕,同时取来空匣子小心翼翼地将雀坠收好,「奴婢上街时偶尔会遇到李掌柜和璞逸阁宋掌柜,两人都争着要预定您的下一个玉饰。」

「他们不过是看中了玉的成色而已。」秦桢咬了一小口枣泥酥,清香的枣泥弥漫在唇齿间,本不肚空的她都忍不住又咬了口,「这年头做玉雕一事的人并不少,更多地只是缺了块令人垂涎的原石而已。」

而她之所以能够接触到许多常人未能碰上的原石,也恰恰是因为她身在国公府。

「哪有。」

闻夕反驳,正要继续说时,只见秦桢微微抬手。

不轻不重的步伐声穿过闻夕的话语透入秦桢耳边,她眼眸微微转动,不等自己开口闻夕已经将桌案上的工具收拾入柜,仅剩下不久前出府随手买来把玩的玉珠子。

动作甚是娴熟。

秦桢取来帕子擦去指腹中的残渣,来人是乔氏身边的田嬷嬷,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下,「嬷嬷,您怎么来了?」

田嬷嬷福身行了道礼,一板一眼的面容中染上些许温和,说:「许家夫人来信邀请夫人前去赴宴,您今日午间就不用去陪夫人用膳了。」

许家夫人是乔氏的闺中密友,常常相邀赴宴,秦桢偶尔会跟随出府,但多数时候都并不去凑热闹。

田嬷嬷不过是来传句话便离开了,送走田嬷嬷后主仆二人才返回玉雕阁中。

「晚点儿送去璙园。」秦桢将匣子递给闻夕,匣子递至半中途时视线掠过博古架上摆放的翡翠原石,顿了顿后收回手,道:「我和你一同出府。」

映入眼帘的翡翠玉石是沈聿白送予的生辰贺礼,若是能够寻到成色与之相似的原石,便可将此块璞玉作为收藏。

这是他送的贺礼,她想珍藏起来。

不到正午时分长安街道两侧的酒肆、铺子人影憧憧,小二们的招呼叫卖声此起彼伏,隔着围帽都能感受到与严寒冬日不同的热烈。

与长安街道相连的屿街不过一寸之隔,却要比长安街安静上许多,往来的行人也不似长安街那般拥挤,越往西走越是静谧,而璙园坐落在屿街的最西边。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踏入璙园,在秦桢的点头示意下闻夕带着匣子径直地朝着楼宇走去,她随处找了个凉亭观赏着院中的红梅,等着李掌柜带她去后院寻璞玉。

可秦桢并不知道的是,她踏入璙园的那一刻开始,就映入了他人的视线。

楼宇高处。

「沈聿白,我好似看到了弟妹。」

被唤到的沈聿白视线从文书上挪开,听闻好友的话后微微蹙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章宇睿探出头,盯着那道身影看了会儿,道:「还真是弟妹,这个时辰她怎会在这儿?」

沈聿白收回目光,继续翻阅手中的文书,「不知道。」

见他这幅模样章宇睿‘啧’了声,「许久未见弟妹,遇到了自然要打个招呼的。」

说完后不等沈聿白拒绝便唤了一声‘秦桢’。

从天而降的呼声吓得秦桢一颤,温热茶水荡了下,溢出茶盏的茶水滴落在她白皙手背,不一会儿便红了。

她抬眸四处寻望了下,却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

就在秦桢以为是幻觉之时,又清清楚楚地听闻到自己的名字,这下她抬起头,恰好撞上沈聿白淡薄无意的双眸。

她怔愣须臾,猛地站起来。

他回来了!

何时回来的?怎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欣喜的色彩犹如缕缕仙气钻入秦桢的心中,欣喜到她想要上去寻他,又怕他和别人相邀自己前去打扰了他们。

就在她踌躇不前时,又听到适才那道声音喊了声‘弟妹’,转眸一看才看到章宇睿。

章宇睿举了举手中的茶盏,道:「院中天寒地冻,上来暖暖身子。」

秦桢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可又停了下来,当她想起应该询问沈聿白的意思时,再看已经找不到他的身影。

她咬了咬牙,走了上去。

楼宇上的章宇睿见到她走上楼梯后才收回视线,为新盏注入茶水的同时瞥了眼冷着张脸的好友,出声道:「哪有有妻子的人整天冷着张脸,小心弟妹休了你。」

沈聿白头都没抬,「随意。」

章宇睿:「……」

若不是知道他们夫妻间的开始并不愉快,他都想剥开沈聿白的心,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章宇睿掩嘴咳了声,生硬地转移话题:「说起来弟妹对玉石也有那么点门道,若不然待会儿寻她一同前去?」

话音落下时,沈聿白翻阅文书的动作停滞须臾又恢复如初,他不疾不徐地抬起眸来,眉眼间带着警告之意。

章宇睿故作看不见,饮了口茶水,余光瞧见厢房门扉被人推开。

秦桢走了进来。

明明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距离,却被她走出了百来丈的意思。

沈聿白垂着头,听闻声响后也并未抬起头来。

秦桢心中深吸了口气,抿唇落了座。

想过沈聿白不欢迎她的到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面对这一幕时又似乎比想象中的要难过。

「弟妹来这儿是做什么?」章宇睿在桌下踢了好友一脚,「难不成也是来寻原石的?」

「嗯。」秦桢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字眼,侧眸睨了眼并不言语的沈聿白,「你们也是?」

「算是吧,想要结交个友人,他恰好对玉石感兴趣就约在这儿相见。」章宇睿道,他递了茶盏给秦桢,「适才还想着你对玉石颇有研究,想找你一同前去呢。」

「我可以。」

「不需要。」

两道声音交织于静谧暖风中。

清冽的嗓音撞破了厢房内的暖风,恰似茂密荆棘刺向秦桢,心跳狠狠地往下坠了一拍,斗篷下的纤细指甲掐着柔软手心,直到痛意覆盖去了心中难以言说的疼。

秦桢怔怔地望着沈聿白,很想告诉他,她仅仅是想帮他而已,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只要能帮到他就好了。

可视线对上沈聿白甚是淡漠的眼神时,又生了退却之意。

他是万分地不愿她插手自己的生活。

静坐在侧的章宇睿微微蹙眉,也确实没想到好友会是如此反应,自己找的事自然是要打着圆场,「也是,此次结交的也并非是什么善缘,若是让你参加岂不是让你踏入火海,是我思虑不周了,我向你赔个礼。」

「世子客气了。」秦桢福了福身,她自然是不敢承受章宇睿的礼。

章宇睿乃襄王长子,出生那日就被当今圣上册封为世子,他和沈聿白年龄相仿一同长大,多年的友谊早已生了根无需考虑过多,可她不同。

对于章宇睿而言,她不过是‘认识’的人而已,能够唤上一声‘弟妹’已经是给了她面子。

话音落下后厢房内静了一会儿,只剩下沈聿白翻阅文书时发出的‘沙沙’音,丝毫眼神都不给到她。

就在秦桢思索着该如何找借口离去时,忽而瞧见沈聿白抬起头看向自己。

仅仅是一眼,她就将到了嘴边即将溢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你为何还不走。」

淡漠无情的语气令秦桢的心倏地一紧,稍显无措地看着他,半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忙站起身。

都说忙中生乱,她还是第一次意识到。

在她起身的刹那间,手背不知何时挥到了茶盏,静置桌案的茶盏被她所打翻,甚至扬向了沈聿白坐着的方向。

秦桢惊恐地下意识抬手想要抓住茶盏,可这一抓不要紧,要紧的是茶水顺流而去浸湿了桌案上的文书。

那一瞬间,她脸色惨白地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的严厉时身型微微颤抖,断断续续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带去——我带去晒干再给你送来。」

边说她边伸手。

下一瞬,男子修长指节附在文书上,冷声呵斥道:「别动!」

闻言,秦桢猛地收回手,不安地看着他,连连说着抱歉。

此时此刻,除了抱歉外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就连一句‘并不是有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说,说了后沈聿白会不会相信,只好不停地道歉。

可好似她的连连道歉也惹得沈聿白烦了心,抬起头蹙眉道:「安静会儿。」

秦桢手掌局促不安地在身侧张开又合拢,紧紧地闭上唇瓣不言语,然而眼眸中的不安惶恐却透露了她的内心。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章宇睿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这句话的真实性,作为外人他也不想插手好友的家事,边放下茶盏边起身,「你们聊,我出去透透气,聊好了——」

「不用。」沈聿白打断他的话,垂头整理着黏在一起的文书,头也不抬地道:「该走的另有其人。」

秦桢艰难地深吸了口气,福了福身:「抱歉,我先走了。」

这时候,厢房外候着的侍卫敲了敲门,「爷,顾老爷到了。」

厢房门扉随之被人从外推开,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也不像其他中年男子般肥头大耳,倒是生得气宇轩昂,一看便知年少时的风采。

门扉推开的那一刹那,顾老爷一眼便看到眼眸中隐忍着水光的女子,甚是楚楚可怜惹人怜惜,他视线掠过稍显狼藉的桌案,又看了眼冷着一张脸的沈聿白,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娘子,都把向来温和的沈大人惹到冷了脸,还不快给沈大人致歉。」

秦桢脸色又白了一分,很用力地眨了下眼睛,避免眸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嗓音颤抖道:「抱歉。」

「这是我的夫人。」沈聿白道。

顾老爷听闻这话脸色变了变,又看了眼伫立不安的女子,心中一动,笑着拱手道:「原来是沈夫人,是顾某有眼不识泰山了。」

说着他垂着头打量了下两人的神色,不过一会儿便明白了。

这是妾有情郎无意呢,看沈聿白的神色也不像是多么爱惜这位夫人的样子,不过在外该给的面子他自然是会给。

沈聿白都给了面子,顾老爷自然也不会拂了他,客气道:「既然是沈夫人,也不如一同去看看原石,说不定还能碰上上好的翡翠,可以送去造成簪子。」

秦桢没有回头去看沈聿白的神色,但她知道他并不欢迎自己,摆手道:「多谢顾老爷相邀,我还有事在身,就不作陪了。」

「沈夫人这话说得客气。」顾老爷一眼就看出她并不是真的有事,不过是看眼色婉拒而已,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沈聿白,极力相邀道:「不过就是到后院走一圈而已,碍不着什么事的。」

闻言,沈聿白微微抬首扫了眼看似彬彬有礼的顾老爷,和章宇睿的视线在空中对上。

秦桢也隐隐意识到眼前这位顾老爷过分客气的语气,掀起眼眸看向并未出言拒绝的沈聿白,不知他是何用意,又想起适才章宇睿所说的并非善缘,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那就多谢顾老爷相邀。」沈聿白道。

秦桢松了口气,跟在他们身后下楼。

得知他们所前往的地方时,她微微皱眉,这才认真地打量起顾老爷。

她也算是璙园的常客,也知晓璙园后院设有两处场所,一处是供达官贵人们前来寻石的雅院,而更往里的一处,那是给赌徒和部分人群所设的地下场所。

赌石一事并不稀奇,只是人人都知道璙园拥有上京内最好的原石资源,且也愿意将上好的原石置于地下场所供人开石,京中也不乏有输得囊空如洗的赌徒后开了块上好玉石一夜暴富的故事。

是以璙园的地下场所要比其他赌石之处人烟旺盛。

秦桢和沈聿白相识多年,虽然这三年间的关系极具恶劣,可自己对她的了解,他并非是会选择地下场所作为交友之地。

除非,那人就是这样的赌徒。

思及此,秦桢本就皱着的眉眼愈发得拧紧。

铛铛铛!

一连三声敲锣声唤回她的思绪,她还在寻找声源时,就听到走在前边的顾老爷道:「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还正好碰到璙园挂上了祁洲的新作。」

闻言,沈聿白顺着他手指指向的地方望去。

掌柜的手中拎着木牌,挂到了玲珑小巧的稚雀一侧,木牌上拓着两个字,祁洲。

「祁洲?」章宇睿也瞧见了,「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位玉匠?」

「世子有所不知,他是位神出鬼没的玉匠,贩卖展出的作品极少,虽不及京中其他玉匠那般出名,但也有小部分的追随者,不过能否买到也得看缘分。」说起玉饰相关的事情时,顾老爷侃侃而谈,甚至有些停不下嘴的意味,「大家都在猜测祁洲应当是京中某个世家的公子,抛开他的技艺不谈,就是那玉石品质也是普通玉匠难得一遇的。」

而后,一名小厮跑上前,捧着装有稚雀的匣子递来。

顾老爷打开匣子看了一眼,眼眸转了几圈,递给了沈聿白,「今日是顾某好运遇上,也将此好运转给沈大人,还望沈大人之后多多关照。」

秦桢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了定夺。

这位顾老爷有事相求于沈聿白。

他并不似常人般赠给身份更为贵重的章宇睿,而是径直递给了沈聿白,除了有所求之外,秦桢想不到其他的方面。

就在她以为沈聿白不会收下时,他伸手接了过去。

秦桢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个情况。

沈聿白随手递给了跟在身后的鹤一,道:「既然顾老爷忍痛割爱,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顾老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都说沈大人是位难以接触之人,今日一见想来都是传言罢了。」

「是否难以相处自然要看和谁相处。」沈聿白道,「若人人都得以好颜色对待,日后难以工作。」

「那还是顾某人的幸运了,得以入了沈大人的法眼。」顾老爷笑道。

秦桢不知所云地跟上去,穿过竹林雅院后方才瞧见紧闭的褐色门板。

门外有两位大汉及两位女子守着,搜寻着来客的行囊,利器皆不可带入内部,任何人前来皆是如此相待。

他们一行人完成了搜身之后,紧闭的门扉方才被推开,鼎沸人声霎时间涌出传过耳膜。

秦桢来过璙园数次,但还是第一次来这儿。

金银叮当声夹杂着吵杂的人声,里边的客人对待来人并无半分兴致,一门心思都落在一排排原石上,看中了就付银子给到小二,再带着原石跑去找开玉师傅。

乱窜的赌徒跑过时根本就不看人,秦桢紧紧地跟在了沈聿白等人的身后,经过排排原石时只会偶尔看看,并不多做停留。

就在她瞥向一块看似还不错的璞玉时,忽而听闻到惊天的尖叫声。

一位男子抱着已经开出的玉石满屋子地跑,「开出来了!开出来了!」

这下四周的人全都抬起了头看向那位男子,有些看不到的还踮起了脚尖,都想要看看这位幸运儿到底是何许人也。

人群挤来时秦桢又往前靠了靠,只差一点点距离就会撞上沈聿白,她垂眸盯着他衣裳上的金丝云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又撞上了身后涌来的人影,但这样就不会撞上他了。

若是不会撞上他,就不会惹他厌烦了。

所以身后的人再次涌来时,秦桢也绷紧了身子,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往前冲,尽量保持两个拳头大小的距离。

这时,走在前边的沈聿白忽然停了下来。

秦桢猛地停住步伐,堪堪稳住自己不撞上他。

谁知下一刻就瞧见他伸来的衣袖,道:「别走丢了。」

秦桢抬起头来,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垂下头去瞥了眼沈聿白微微抬起的袖口,又抬起头来看着他。

似乎是她疑惑太久了,沈聿白神情中闪过一丝不悦,她慌忙伸手揪住了他的袖摆。

如此吵杂的地方,然而秦桢却清晰地听见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她抬手捂着胸脯感受着穿透至掌心的砰砰心跳,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了。

这儿的热闹在此时此刻都与她无关,满心满眼皆是眼前的男子。

秦桢垂头凝了眼袖摆下若隐若现的修长指节,想要去触碰但是又怕触碰后会引来他的不满,而且仅仅是揪着袖摆她就已经很是满足了,上一次能够光明正大地牵着他的袖摆,还是四年前。

是以显得弥足珍贵,珍贵到她只想时间静止,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

可没有多久,秦桢忽而感受到衣摆往前抽了一下,袖摆上嵌着的金丝摩挲过她的指腹,滑落下去,她慌忙往前探了探手,却连一丝一缕的锦缎都没有抓住,眼看着走在前边的沈聿白越走越远。

「沈——」

「少夫人,您随属下来。」

鹤一的声音截断了秦桢的呼唤。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鹤一,又看向已经汇入人流之中的沈聿白,「是有什么事情吗?」

鹤一收回拦在她跟前的手臂,摇头:「属下不知。」

他这么说,秦桢就明白了。

有事,但不能和她说。

可没有关系,这一点点时光已经是秦桢这些日子里最开心的时候了,直到视线中不再有沈聿白的身影时,她才道:「想来你也有安排在身,你去跟着夫君就好。」

顿了顿,她眼眸忽地亮了一下,「他若是问起,就说我回府了。」

鹤一稍显踌躇,「属下还是将您送到门口再回去。」

「没事,他的事情更重要。」秦桢拒绝道,倘若最开始不清不楚,现在她也明白这是一场鸿门宴,「这儿距离门口也就百来步的距离,我快些儿走就可以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鹤一还是犹豫不前,耳边传来些许细微的声响后他神情微变,拱了拱手:「多谢少夫人谅解。」

得到想要的回答后秦桢也没打算在此久留坏了他们的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可谁知还没有迈出十来步,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手猛地将她拽走,吓得她连连惊呼。

快步流星走向沈聿白的鹤一听到背后的叫声时身体瞬间绷直,猛地回头往后巡人然而连一片熟悉的锦缎都找不到,惊觉情况不对。

-

赌石场正中央。

围栏内只有两道身影,一是开石师傅,二是原石所有人。

然而环绕在四处的人却是赌石场内最多的,围观人群窃窃私语翘首以盼地讨论着送来的原石。

「世子和沈大人觉得这块原石如何。」

沈聿白目光掠过,场中的翡翠原石漾着大片大片的滴出水来的翠绿色,一眼看去叫人好生欢喜。

「宁买一线,不买一片。」

他对翡翠不甚了解,但秦桢喜欢。

很久以前,秦桢领着他去采买原石时,就曾说过‘宁买一线,不买一片’。

顾老爷听到这个回答点头大笑了几声,语气却不似适才那般温和,透着些许试探,「这个道理在场的各位想必都知道,可沈大人觉得场中央这位男子为何还是将身家压在这块石头上。」

闻言,沈聿白的眸光愈发深邃难懂,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场中抱拳向老天爷祈祷的男子。

「这就是赌徒的人心,赌得不过是一线生机罢了。」见他没有回答,顾老爷又自顾自地说。

沈聿白和章宇睿对视了一眼。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准备开口之时余光瞥见匆匆而来神色焦急的鹤一,眼眸中探究一闪而过。

鹤一穿过人群靠近,附耳轻语。

「少夫人不见了,属下等人在场中寻了许久都未寻到人。」

沈聿白叩着栏杆的指腹微顿,漠然的神情中掠过一丝锐意,他看向似笑非笑的顾老爷,心中有了决断。

他左手幽幽抬起双指往前扬了几分,右手往后伸去。

并未察觉的顾老爷眼眸始终盯着前头的开石场,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场中的石头。

电光火石间,利刃出鞘响起的声响划破天际,下一瞬锐利的刀影闪过倏地刺向他的胸口!

「这才是沈大人的待客之道。」他抬起头并不惊讶地看向沈聿白,又看了眼周围的‘赌徒’们,不知何时都凛住了神,个个手中皆握着长剑,他笑了笑,笑中带着了然,「外人都说沈大人是活面阎王,适才对顾某好言相待,倒叫顾某不适应。」

沈聿白不想和他交谈过多,逼向他的利刃又往前几分,堪堪抵着他的胸口,双眸冷淡又富有攻击性,「我夫人在何处。」

「你夫人?」顾老爷不答反问,而后恍然大悟般地颔首,不过,「就连门口的壮汉都是你们的人,我怎会知晓你夫人在哪儿呢。」

沈聿白掀起眼眸,目光晦暗不明地看了眼鹤一,道:「再去找。」

「这儿都是我们的人,应该不会走太远。」章宇睿说,只是眼前这一幕倒是难办,「现下要如何做。」

他们今日之所以在此,也是圣上交办的事情。

南边军队北上的消息被泄漏,送出的信件分明已被沈聿白所拦截,然而军队北上时深受重伤的将军再次遇伏差点儿当场丧命,他领旨奉命出京查明此事,一路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由这位顾老爷所带领的商队。

只是这线索查得过于利落,利落到沈聿白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是以才请旨设下这场鸿门宴,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圣上的目的并不是杀了眼前这个人,不过是想从这个人口中套出更多的消息,相较于严刑拷打还是想不动声色地瓦解这位顾老爷,谁都不知他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消息。

沈聿白不语。

这时候,鹤一匆匆跑来。

沈聿白望去,来人身后跟着满眼无措的秦桢,以及章宇睿的夫人,也是她的闺中密友。

他眼眸微阂,握着长剑的手往回收。

刹那间,忽而感受到沉闷厚重的身影穿过长剑,被刺穿的胸膛鲜血漾在半空中,肆意地撒向四周。

迎面扑来的鲜血令秦桢眼前一花,患有畏血症的她腿脚一软瘫倒在地,密密麻麻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刺得她心口生疼,疼到想要抬手锤胸。

可秦桢还记得她是沈聿白的夫人,不能失态被人看去,惹得外人对他指指点点。

她硬生生地忍住了。

顾老爷以肉身抵剑寻思的这一幕发生的过□□速,迅速到在场的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沈聿白松开手,他倒在地上发出剧烈声响后众人才像是被惊醒般回过神来。

沈聿白神色淡淡地掠了眼,道:「收尸。」

冷冽的两个字砸向秦桢,她怔忪地望着被血液浸湿衣襟的顾老爷,嘴角微启,上下唇瓣时不时地触碰在一起,颤抖到说不出话来。

怔愣的眸光中出现熟悉的鞋履时,她才愣愣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他逆着烛火而来,神情却比现下寒冬时节都要冷,冷到秦桢下意识地往后撑手退了些许。

跟在身后的章宇睿拧了拧眉,抬手示意众人散去的同时上前领过自己夫人,不顾她的挣扎快步离去。

秦桢张了张嘴,「我——」

她很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聿白视线下移俯视着瘫坐在地的女子,她精致上挑的潋滟双眸中闪烁着水渍,在诉说着恐惧和不安。

秦桢撑在身后的手掌颤抖着,看着他俯身半蹲与她平视。

他抬起手,她往后颤了下。

带着热气的指腹划过她的唇角,黏腻刺鼻的铁锈味往鼻尖钻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就像是多年前那群指着她喊‘没娘生没爹痒’,将她推到在消融冰雪中的堂兄弟们。

只是那时候,仅仅总角之龄的沈聿白踏着暖阳而来,他扶起了年岁尚小的秦桢,跟她说,「桢桢,我是聿白哥哥,跟哥哥走好吗?」

现下的他,并不是那个来带她走的人。

思绪错乱的秦桢下意识地颤颤巍巍喊:「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的沈聿白面不改色,冷冽的眸光也没有一丝一毫消融之意,他擦拭着秦桢唇瓣的指腹一寸一寸地往下挪,指节抵着她的下颌微微抬起,女子白皙柔软的长颈裸露在外,被抬起的长颈撑得泛红。

「秦桢,你的喜欢甚是廉价。」

他的语气很淡,可却像利刃般刺向秦桢的心口,痛得她都已经忘记了她是个人是会有反应的,可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和他对视着。

沈聿白松开抵着她的手,拂去尘灰似的取下她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泪流满面的秦桢摇了摇头,哽咽探手想要抓住他解释:「不是的。」

沈聿白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手,起身垂眸看着满脸水渍的女子。

良久,他眼眸微阂,「喜欢不是像你这样,以毁了他人为乐趣。」

秦桢摇着头。

怎么会,她怎么会想要毁掉沈聿白,她怎么会毁掉沈聿白。

下药的人根本不是她,出了事后她跪着求姨母要走的,是沈聿白说要娶她的。

这么多年,秦桢唯一贪心的地方就是这点,在沈聿白为了责任而承诺娶她时,她没有拒绝。

秦桢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没有,我没有要毁了你,不是我——」

沈聿白不想再听她言语分毫,「鹤一,带走。」

语无伦次的话语戛然而止。

秦桢仰视着男子,溢满眼眸的水光令她无法看清眼前人的神情,她宛若身处冰窖之中,下一刻就要被冻晕在这漫天的冰雪里。

「少夫人。」守在一侧良久的鹤一伸出手探向她的手臂,「属下扶您起来。」

秦桢抿着唇抽回手,双手撑着地板踉跄站直,一言不发地跟着鹤一往外走,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跟上来,一步一步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以往令她心动雀跃的声音,现下却让她的心口不停地往下坠。

紧闭的门扉适时被推开,院中白茫茫的一片,落雪覆满了整座璙园,飘雪坠落在秦桢的手上不过瞬时便化成了水珠,满园的落雪却不及她心中的冰冷。

走向雅院时,她回头看了眼门扉大开的赌石场,沈聿白伫立于赌石场内,神情冷冽而又刺骨,铺天盖地地砸来。

秦桢的心又抽了下,慌忙回过头。

沈聿白将这一幕收进眼眸,女子单薄柔弱的背影艰难地行走于雪地之中,她有那么会儿踉跄了下可下一刻又挺直了身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得体仪态。

他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

送走自家夫人的章宇睿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旁,循着他的视线看向寒天之中的秦桢,半响才道:「我还记得多年前你带着将将到你肩头的秦桢来到王府,说这是你的又一位妹妹,日后若是遇到了要好生相待着,我还记得因为你待她过好,希桥还和你闹了好一通脾气,质问到底谁才是你的亲妹妹,谁曾想你们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闻言,沈聿白目光斜斜地掠了眼好友。

多年前他和母亲前往秦府,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秦桢,小姑娘不过十一岁的年龄,被堂兄弟们推到在地的她下意识地环着幼小的身躯保护自己,恰如铃铛的眼眸一闪一闪的。

他们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他在小秦桢的眼中看到了畏惧、怯弱,以及祈求。

也是这一眼让沈聿白决定往后定要将秦桢捧在手心中,不再让外人欺凌她分毫。

他扪心自问,这么些年也是如此对待她的。

若不是那一场意外,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至于僵硬至此,他给过秦桢机会自证不是她下的药,也曾亲自去查过,可最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她,只有她接触过那一碗汤羹。

思及此,沈聿白淡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惋惜,「人心总是贪婪的。」

有时他都在想,是不是这么多年对秦桢太好才导致她有恃无恐,对着他都能够动手脚,更何况其他人?

章宇睿对这件事也是清楚的,似有似无的叹息声溢出。

沈聿白敛去眸底的晦暗,朝着璙园后院门扉的方向而去,「我进宫一趟。」

随着二人的离去璙园愈发得静,静到只剩下风声。

呼啸而过的狂风压弯了干枯枝桠,落在上头的积雪倾盆而落,砸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音。

秦桢被送回了宣晖园。

与往日不同的是,宣晖园多了十几位侍卫守在卧阁前。

园内伺候的侍女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阵仗,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何事,跟着少夫人一同出府的闻夕竟也没有回府,倒是鹤侍卫将少夫人送回。

卧阁内炭火烧得很足,秦桢踏入正厅后才停下步伐,干涸的嗓音好半响才出了音,「你去随在他身旁,我不会离开这儿的。」

沉默了一路的鹤一拱了拱手,道:「是属下失职,没有——」

「和你无关。」秦桢截过他的话,扯着唇瓣笑了笑,笑意不达眼眸,「是我让你离开的,怎会是你的失职,是我明明意识到今日事情的不对劲,但还是存在了侥幸心理。」

说完后她挥了挥手,又道:「我累了,想要歇一会儿。」

鹤一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踏出门槛的同时合拢了门扉。

他望着候在院中的侍卫们,扬了扬手,示意他们围住院落,「没有大人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踏入院中,院中的人也不可离开。」

侍卫们领了命,将宣晖园层层围住。

秦桢回过神来时,卧阁外早已没有声音,骤然松懈下来抠抠君欢迎加入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的她差点儿就跌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撑住了桌沿,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喜欢不是像你这样,以毁了他人为乐趣。’

话语回响在耳侧时,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再次反驳,可嗓音紧紧绷在一起,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秦桢捂着脸,泪水浸湿了掌心,嘀嗒落在地面。

再次听闻外头有声响时,她扯出帕子擦净了双颊处的泪水,可通红的眼眸并无任何事物能够遮掩。

有人从外头敲了敲门,道:「少夫人,属下奉国公爷之命前来,还请您随我走一趟。」

秦桢神情微凛。

若说在国公府众人最为畏惧的,莫过于沈国公爷。

他为人算不上温和但也并不恶劣,为人甚是正直也说一不二,平日里与小辈相处称得上融洽,可若是小辈犯了错——

顿默须臾后秦桢上前推开门。

院落中两派侍卫持剑相抵,谁都不让着谁。

来人是沈国公爷身边的贴身侍卫,他侧了道身给秦桢让路,「多谢少夫人理解。」

秦桢并不是没有听到鹤一离去时对门外侍卫们的嘱咐,可她更清楚,沈国公既然找来了必然是听闻了消息才会将她叫走,若她抵死不去他定会找到沈聿白。

与她有关的事情,她不愿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沈聿白身上。

秦桢随着侍卫来到位于后院的宗祠,还未踏入宗祠她已经看到板着脸的沈国公,以及他身侧来回踱步不安的乔氏。

都不等侍卫开口乔氏就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秦桢,忙快步穿过长廊走来,对上她通红的眼眶时,乔氏的步伐怔了下而后步伐更快了几分。

乔氏褪下身上的斗篷披到秦桢身上,捂着她冰凉泛红的双手,「怎么也没人给你披个衣服!」

斗篷散着淡淡的桂花香,是乔氏身上的味道,清香扑入秦桢鼻尖时,她眼眸又热了几分,慌乱地将斗篷卸下要披到乔氏身上,「我不冷。」

「胡说。」乔氏心疼地呵斥着,掌心搓着她的双手,叮嘱道:「你只管将事情说出来,老爷那边我来和他沟通。」

秦桢抿了抿唇,反握住她的手,更加不知如何言语。

不远处沈国公已经踏入了宗祠,眼眸掠过正中央的牌位,无声地等待着秦桢的到来。

踏入宗祠后秦桢松开乔氏的手,恭恭敬敬地福身,「父亲。」

沈国公并未看她,只是扫了眼地上的蒲团,「自己找个地跪下。」

秦桢走上前,像幼时犯错那般跪在蒲团上,挺直背脊仰望着牌位上的沈家牌位,她跪下后宗祠内许久都没有声响。

乔氏唇瓣微启时,忽而听到自家夫君的话语,眼眸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沈国公:「取家法。」

守在门口的侍卫领了命。

「不可!」乔氏制止道,「为何要到动用家法的地步?」

已经等待多时的侍卫送上了竹鞭,竹鞭的长度有成年男子手臂那般长,又恰似婴儿手臂那般粗,若是落在身上,不说其他的就是养伤也要将养上三四个月。

跪在蒲团上的秦桢捏着衣裳的指腹紧了紧,也不愿乔氏因她和沈国公起了争执,深吸口气后一丝细节不落地将璙园内发生的一切说出。

只是提到沈聿白和她的对话时,她顿了一会儿,只说:「最后世子命鹤一送我回府。」

越往下听沈国公的眉梢皱得愈发深,等秦桢说完后他才垂眸看向她,「你可知那位顾老爷来前圣上下了旨,先礼后兵,若是他迟迟不愿将事情摊出,不论手段都要撬开他的嘴,而因为你他就那么死了。」

他取过竹鞭,「你自己说,该不该领罚。」

秦桢闻言神色变了好几变,并不知道这件事还有这样的内情。

怪不得,怪不得沈聿白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语。

若不是她出现在厢房中,就不会遇到那位顾老爷,倘若没有遇到那位顾老爷,她也不会随着他们一同前往赌石场,如果她没有前往赌石场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而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为了见沈聿白一面踏入了厢房,甚至在他表现出驱逐之意时,她还没有及时离开而是停留在原地……

秦桢张了张嘴,挺直的背脊弯下了腰,「儿媳甘愿受罚。」

「不用。」

她声音落下须臾后,沈聿白的嗓音蓦然传来。

宗祠内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秦桢看着他发梢上漫着的雪花,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不过沈聿白分毫眼神都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我适才已经入宫和圣上回禀此事。」沈聿白将手中的信件递上前,不疾不徐地道:「进宫路上收到暗卫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来的人不过是个幌子而已,真正将消息送出的另有其人。」

沈国公抽出信笺细细地看了许久,头也不抬地问:「你准备何时动身出京。」

「这次已经打草惊蛇了,若此事出京追捕怕是会惊动不少人,他们有传递消息的渠道,等这阵风头过去后自然会再次送出,守株待兔即可。」沈聿白将竹鞭递给跟来的鹤一,示意他将竹鞭收回原处,「儿子还有事要和您商量,还请父亲移步书房。」

闻言,沈国公抬起头神情稍显探究地看着沈聿白,又看了眼跪在蒲团上眸光中满是自家儿子的秦桢,思忖须臾道:「既然圣上没有说什么,这家法我便不动了,可该有的责罚你还是该领,你何时抄完家规就何时离开宗祠。」

沈家家规足足有上百页纸厚,若是抄完怕是需要两天左右的时间。

但秦桢应下了。

沈聿白这时候才看过去,眸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仰起的小脸上,不动声色地审度着她外露的情绪,也看清了她眼下的红肿。

冷冽的眸光中夹杂着他与生俱来的高傲,像是看待陌生人那般凝着她。

秦桢唇瓣微启,溢到嘴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已经离开了。

刺骨冷风敲打着镂空窗柩,如丝细小的寒风穿过缝隙拂过,秦桢打了个寒颤。

寂静空旷的宗祠内只剩下她一人,身后的门扉不知何时被人带上,偶尔还能听到守在门外的侍卫来回踩踏积雪发出的吱吱声。

秦桢跪坐在蒲团上执笔抄写着家规,思绪时不时地飘向远处。

今日这事是意外,可这样的情况下沈聿白说出口的话令她无法不放在心中。

这颗跳动的心是何时落在沈聿白身上的,秦桢也不清楚,等她意识到自己喜欢他时早已过去了多时。

十一岁那年她随着乔氏来到沈国公府,那时是沈聿白牵着她的手带她熟悉整座院落,告诉她往后这就是她的家,只要有他就不会有人欺凌她。

那时秦桢半信半疑地颔首,也恰似惊魂兔子居住于国公府。

沈家上下除了沈希桥对她算不上多么友好外,任何一人待她都如同自家孩子那般,可秦桢不是没有听说过外头的流言蜚语,也曾在幼时听闻沈家其他亲戚的指指点点。

乔氏和她的母亲并非亲生姐妹,她的母亲不过是山野姑娘,未出阁前曾救下跌落林间陷阱的乔氏,年少的乔氏当即认下了她母亲为姐姐,若不是双亲身亡,或许秦桢这一生都不会和沈聿白有过多的交集。

这么些年,乔氏待她如同亲女儿,秦桢感激在心并未有过觊觎之心,可唯独有一点,她动了不该动的心,喜欢上沈聿白。

可就算是喜欢沈聿白,她也没有动过任何不好的心思,只是将这份喜欢压在箱底生怕有人知道。

然一朝荒唐,府中流言四起,道她为了留在国公府,不惜使了下作手段。

那一碗汤羹是她亲手端给的沈聿白,无人能够证实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人动过这碗汤羹,包括秦桢本人。

「秦桢在里面?」

熟悉的娇俏嗓音唤回秦桢飘荡的思绪,她落下纸笔回头看向推门而入的沈希桥。

「没想到我回来得还算是时候,还能看到你被关禁闭。」沈希桥澄亮的眼眸上下打量着跪在地上的秦桢,‘啧’了声,随手拉过蒲团坐在她身侧,「说吧,犯了什么事,让我也来听听你的笑话。」

「不足以入你眼的小事而已。」秦桢道,执起笔沾了墨汁继续抄写家规。

「你的事当然不会入我的眼。」沈希桥下颌微微抬起,神色中漫起些许傲气,但看到她重新抄书去时又觉得匪夷所思,俯身想要夺过毛笔,「我跟你说话呢,你抄什么抄。」

秦桢收回手躲过了她的动作,无奈道:「我需要抄完家规才能出去,若是不赶紧抄怕是后天也抄写不完。」

沈希桥闻言上挑的眉眼瞬间凝到一起,瞥了眼有一指厚的家规,娇俏的神色敛去,凛神看着秦桢。

她回府后只听到下人的窃窃私语,都还没有来得及回院里就直接赶来宗祠了,是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不知情的。

不过,「你和我委屈什么,可别想我替你求情,我看你笑话都来不及。」

说完沈希桥像想起什么似地上下丈量着秦桢,双手撑着蒲团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院中后秦桢才取过毛笔继续抄写家规,但谁知还没等她抄上几个字,又听到一阵疾跑声,紧接着就是闻夕气喘吁吁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您怎么会在这儿!?」

「奴婢在璙园等您许久都没有等到就想着回来找找,谁知还未踏入院里就听说您被老爷叫来宗祠里。」闻夕跪在她的身旁,看了眼她单薄的身影,差点儿就要哭出声来,「您怎么就穿了这些,出来时她们也不知道给您多披点衣服!」

「我没事。」秦桢抬手擦拭她的泪珠。

冰凉的指腹拂过闻夕的脸颊,冷得她的眼泪落得愈发厉害了,「奴婢去给您取衣裳和暖手炉来。」

「不用麻——」

「不用什么不用。」沈希桥再次踏入宗祠,但这次她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她的侍女,侍女怀中不仅抱着锦被还带来了好几个暖手炉,「这个地方我待的次数可比你多多了,清楚的很,若是不多穿点不出今夜你就别想走出这扇门。」

沈希桥边说边将暖手炉塞入秦桢的手中,塞完后才道:「我可不是心疼你,只是不想你冻死在这儿,免得别人说我家里苛待你。」

须臾瞬间,掌心的冰凉被温热所取缔,秦桢垂眸瞥了眼暖手炉上的纹路,一看就知是沈希桥常用的,「谢谢,这儿冷你回院中暖暖身子。」

沈希桥对她表露的谢意满不在心,撇撇嘴:「少对我嘘寒问暖,我可不吃你这一套,黄鼠狼少来给鸡拜年。」

秦桢早已经习惯她这幅模样,嘴硬心软。

沈希桥比她小三岁,秦桢来到沈家时她不过九岁的年龄。

在她备受宠爱的年龄多了位姐姐,被人分走宠爱的小丫头甚是难过,也对秦桢冷眼相看多时,事事都要和她相争,但凡和国公府有交集的世家女子,都知沈希桥并不喜欢她。

但让秦桢意外的是,那件事发生之后,沈希桥是除了乔氏外第一个站出来为她说话的人。

那时府中也有不少下人对她指指点点,小姑娘知道后发了好一通脾气,命那群多嘴的下人跪在烈阳中整整一个时辰,直至有人撑不住时才叫人来抬走了他们。

「你可别想太多,我不是为了你,不过是整治下家中下人而已,下人对着主子指指点点算什么事情。」

事情发生后,沈希桥是这么对秦桢说的。

思及此秦桢笑了笑,‘嗯’了声,睨看院中的漫天飞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顺着她的话语道:「雪天不好走,再晚点摔着哭了鼻子,我岂不是又要看你的好戏了。」

沈希桥轻‘哼’了下,带着侍女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桢莞尔一笑,这是她今日以来笑得最为灿烂的笑容。

院中的雪果然越下越大,初时还是缕缕飘雪,不多时后演变成了鹅毛大雪,覆盖住了宗祠院中的脚印,也不再有人踩踏,苍茫白雪和干枯枝干交织相缠。

冬日夜来得早,烛火随风摇曳滑过宣纸。

秦桢揉了揉干涸的双眸,抄写了近两个时辰不过抄了五十多页,久坐导致腰身疲累,她起身伸了道懒腰,望着院外一盏盏亮起的烛火,潋滟眸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楼阁。

宣晖园内的楼阁,是沈聿白的书房,也是他的住所。

远远望去楼阁灯火明亮,他今夜并没有出府。

秦桢的指节微微颤抖,想要伸手去触碰那道光影,可又怕盖住了光影。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喜欢沈聿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唯一外露的一次是他质问为何要下药时,她才将那份喜欢宣之于口。

她喜欢沈聿白,怎么会害他。

但沈聿白不信。

秦桢不怪他不信,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谁会信任‘加害者’呢。

站在寒风中的她眨了眨眼眸,将盈溢在眸中的水光敛了下去,回到宗祠中继续抄写着家规。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秦桢并没有意识,只是在睡梦之中听到似乎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她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却始终睁不开,下一秒就身处在火炉之中。

炙热的火炉灼烧着她的身躯,试图将她吞入滚烫废墟之中。

秦桢想要撑着壁炉想要爬出去,可浑身上下都使不出一点儿力气来。

寒冬的雪依旧下着,静谧了一整日的宣晖园现下焦灼万分,往来的下人们端着一盆又一盆的炭火往卧阁去,围在床榻前烘暖了整间屋子。

乔氏坐在床榻边缘,取来帕子擦拭着秦桢额间碎汗,「宋大夫还没有来吗?」

伺候在侧的侍女们摇了摇头。

乔氏皱了皱眉,正要开口之际忽而听到秦桢的呢喃声,她赶忙趴近,「什么?」

秦桢被锦被覆上的双手费力的拱起,神色不似往常那样温和宁静,似乎是在用力地解释着什么。

听了许久后,乔氏才听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或是在重复‘不是我,我没有。’,或是在呢喃自语般唤着沈聿白。

意识到是在指什么事情的乔氏微微怔忪,抬起眸来看向紧闭着眼眸的秦桢,心中闷得慌。

「他怎么说。」乔氏问。

「奴婢只见到了鹤一,世子正在处理文书。」伫立在侧的丫鬟回。

乔氏心中紧了紧,「再去唤,就说他再不过来我就过去了!」

望着静卧在床榻上的秦桢,乔氏忽然觉得自己是否做错了。

沈聿白来时,秦桢还未醒来。

乔氏遣散了卧阁中的丫鬟们,也没有抬头看他,眼眸一瞬不落地凝着秦桢。

沈聿白踏入卧阁起眼眸就掠向秦桢,久久都没有移开,躺在榻上的她双颊冒着不健康的绯晕,嘴角上下微微触碰着,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聿白,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乔氏回头。

沈聿白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些许迟疑,但也仅仅是些许而已。

他没有回答。

「当初你跟我说要娶桢儿,我应该拒绝的。」乔氏也不需要他回答,她只是在和自己说话而已,「我忽略了你只是为了责任,为了她的名声,而桢儿对你是用了感情,我以为你们在一起久了或许一切都会过去的。」

彼时的乔氏觉得不说秦桢的爱意,只说沈聿白对待她极好,日久怎么不会生情。

「可现在看来,我错得离谱。」

女子白皙透亮的双手搭在锦被边缘,若隐若现的烛火时不时地掠过她的脸颊,巴掌大的小脸上的绯红褪去了些许,只余下淡淡的粉色。

圆桌处的沈聿白静坐于木凳上,他修长有力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案,掠向秦桢的眼眸中满是清明。

「她心思敏感,这些年谨小慎微的活着属实不易,就当是为了我,对她好些吧。」

乔氏离去前,只说了这段话。

缕缕烟云穿过茶盖消散于空中,沈聿白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水,茶叶的清纯之香萦绕鼻尖,入口茶水清新纯爽。

秦桢并不喜欢茶,甚至连茶的品种都分不清楚,卧阁中却常备着上好的白毫银针,是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沈聿白走到镂空云纹窗柩前,双手撑在窗户上停顿须臾后稍稍使力推开,雪停了,院中的落雪也已经被人扫去,这些日子的天似乎也比前些日子暖和了许多。

他推门离去前,眸光晦暗不明地看了眼尚未苏醒的秦桢。

寂寥无声的宗祠散出缕缕香火气息,弥漫在这苍白冬日中衬得愈发的孤寂,清晨时分的焦灼也早已散去。

沈聿白抬步跨过门槛,眸光不疾不徐地巡视着主屋内的事物,下人们似乎还没有来得及清扫,放置于桌案上的家规随风飘荡,书本侧边摆放着暖手炉,不远处的炭火炉已然被寒风吹灭。

温热褪去的暖手炉刺骨冻手,他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着炉上纹路,淡薄的眸间渐渐被锐意取缔。

「大人,值夜侍卫告知昨夜宗祠内的炭火并未断过,闻夕也时常往返于宗祠和伙房间,暖手炉也不曾断过。」

鹤一视线掠过祠内的环境,他本是不明白沈聿白为何让他找值夜侍卫了解情况且不让下人清扫这儿,可现下看到宗祠内他便知晓自家大人的意思。

意识到自家大人心中在想些什么时,他心中微微愣了下,顶着头上如炬视线硬着头皮问:「大人是觉得少夫人病得蹊跷?」

沈聿白并未开口,他慢条斯理地收回了视线,越过鹤一的身影往外走。

跟随他多年的鹤一一时之间也摸不清他的想法,闭紧了嘴跟上去,但还没有踏出宗祠院落,就听到他似乎漾起点点笑意的话语。

「我倒是小瞧她了。」

鹤一闻言抬起眸,撞上沈聿白薄凉的神情,眸中丝毫笑意都没有,他心中微凛,「此次高热少夫人是故意为之?」

沈聿白不语。

站在长廊下抬头恰好能够看清宣晖园楼阁,他看了那儿许久,凛冽的气息不知从何处漫起,恰如无形的袅袅炊烟萦绕在周身。

不只是对他,为了达到目的,秦桢连自己都能够下狠手。

这些时日虽不似前些日子般寒冷,却也是临近冬至时节,并不会暖和到哪儿。

来此之前沈聿白想过或许是天气过于严寒,宗祠内又无取暖之物所引起的高热,然而并不如他所想,她不过是为了得到想要的事物,不惜对自己下狠手。

只是这次狠手下的效果可嘉,甚至引起了母亲的懊悔之心。

思及此,沈聿白低低地笑了笑,只是神色中的攻击性都未曾敛去丝毫。

也罢,既然这是秦桢想要的,他就陪她玩玩。

-

秦桢睁开眼眸时,一人都没有看到。

她费力的撑起双手试图要坐起身,手臂倏地软了下,她挺起的身躯又狠狠地砸落在床榻上,密密麻麻的痛意霎时间涌上背脊。

「闻——」

耳边响起紧绷沙哑的熟悉嗓音时,秦桢微启的唇瓣顿住,这点儿音量别说是将闻夕喊来,就是她自个都只能听到点点细音。

也是这时秦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病了,想到这点她皱了皱眉,只记得昨夜趴在桌案上小憩前还好好的,怎么醒来就变成了这样,且卧阁中空无一人,就连闻夕也不知所踪。

正当她思考着该如何引起外头的注意时,掠向门扉的视线倏地停了一瞬,唇瓣动了动,「聿白哥哥?」

但这道声音很小很小,小到沈聿白都没有听到她在说话,他挥开垂落交织的珠帘,「醒了。」

秦桢眨了眨眼眸,下意识地以为是高热令自己昏了头,不然他为何会在这儿。

他们成婚前这本是沈聿白的卧阁,但她搬入宣晖园后他便极少踏入这儿,与主院有一墙竹林之隔的书院成了他的卧房。

室内的温热扑向沈聿白,他视线扫过想要坐起身的人儿,拎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往茶盏中注入适宜入口的茶水,递了过去,「喝点水润润喉。」

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秦桢怔怔地接过茶水。

顶着他的灼灼目光,她手心不适宜地颤了颤,茶盏与唇瓣触碰之时不禁掀起眼皮看了眼站在那儿的人,生怕饮下这口茶后梦就醒了。

「为何不喝。」沈聿白双眸肆意地看着她,不甚在意地问,「怕我下了毒?」

秦桢紧忙摇了摇头,三下五除二地将茶水灌入喉中,动作过□□速,快速下喉的茶水刺激着喉咙,呛得她止不住地咳着。

掩嘴之时余光瞥见月白色的衣摆散来,不多时一双带着热气的手覆上她的背脊,似多年前那般拍打着安抚她。

秦桢的背脊变得愈发僵硬,咳得也更厉害了。

她摸不清现在是什么个情况,昨日说着她的喜欢甚是廉价的沈聿白,此刻如此的温柔。

温柔到秦桢想着若是时间久久地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沈聿白单手覆上她的背脊时,方才意识到她的身子比多年前还要消瘦许多,挺拔的肩颈也不过薄薄的一片。

他微微蹙眉,不再有咳嗽声时收回手,「闻夕。」

被唤到的闻夕垂头挥开珠帘走入,瞧见帐幔后的画面时瞳孔大了一圈,「世子。」

沈聿白并没有开口,而是朝着秦桢摊开手。

一直在盯着他看的秦桢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茶盏时恍然大悟般‘噢’了下,忙把茶盏递给他。

抬手的瞬间绵白里衣衣摆往下落了几分,沈聿白垂眸撞见女子纤细无骨的手腕,仅仅两指就能够圈住,他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好,「你来说,少夫人日常饮食都用了些什么,如实说来。」

闻夕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秦桢,得到她的颔首后才开口,「少夫人日常用得并不多,若是不和夫人用膳少夫人晚膳仅仅是用一小碗粥便结束了,若是心情愉悦时午膳前会用上一块糕点。」

「嗯。」沈聿白呷了口茶水,「你下去吧。」

他淡薄的神色似乎对她的话不甚在意,好似话并不是他问的。

秦桢也不知他是何用意,隐在锦被下的手拽着榻垫,嘴角微启想要问他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可又怕说多了令他不喜。

就在纠结着该如何做时,侧对她坐着的沈聿白忽而转过身来,晦涩难懂的视线将她团团包裹住。

她张了张嘴,好半响才发出点点声音,「今日不去大理寺吗?」

问完后秦桢懊恼地垂了垂眸,也不知自己为何脱口而出的是这个问题,但又紧张地抬起头看着他,对他的回答抱有那么点儿期待。

期待的不是他会说些令她沉浸于柔情之中的话语,而是自己的问话能够得到他的回复。

沈聿白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指节上的扳指,道:「事情不多,在家中处理就行。」

秦桢了然地点点头。

她从来不觉得沈聿白会因为自己生病而留在府中,这个回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她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后才问:「那你为何在这儿?」

沈聿白微微坐直身,眸光一瞬不眨的和眼前人对视,不答反问:「若是没有记错,这儿也是我的卧阁,我为何不能在这?」

「我没有这个意思。」秦桢慌忙摆手,目光紧紧地锁着他,直到看到他浅浅扬起的嘴角时霎时间松了口气,心中闪过些许名为欣喜的异样感,神色真挚地解释道:「只是醒来看到只有你在这儿,有些少见。」

说着她顿了下,试探性地道:「你在这儿,我很开心。」

沈聿白指尖轻点着扳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母亲和我说你病了我便来看看。」

秦桢听闻乔氏来过,下意识地摸了摸床榻边缘的位置,「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是有听到母亲的声音。」

「嗯,她守了你许久。」沈聿白道。

清薄的眸光打量着秦桢的神色,她神色间闪过温柔、愉悦和些许了然,除此之外并无他意,他眸光冷了冷。

须臾片刻后,他站起身,「我还有公文要处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秦桢瞳孔瞬间放大,漆黑的眼眸中略过闪闪星光,她神情呆呆地看着沈聿白的背影,嗓音微颤,「好。」

男子欣长的身影被烛火拉得很长很长,倾斜洒落在秦桢的身上,影光下的热意将她整个人都烘得暖洋洋的,不似寒冬似阳光正好的春日时节。

他走出去不久,闻夕就进来了。

怔愣的秦桢依旧望着门扉的方向,宛若身处在一团巨大的棉花之中,轻软的棉花将她团团包裹住,将冰冷多时的身子一点一点的捂热。

盈睫泪珠倏地砸落在锦被上。

不知情况的闻夕被她吓到了,可看她脸上的笑容,又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事,「您没事吧?」

秦桢喜极而泣般笑出声来,双手抓着闻夕的手摇晃着。

「闻夕,他说晚些时候再来看我!」

日间烛火斜斜地洒落而来,与洋溢于卧阁中的雀跃交相辉映,凡是踏入这儿的人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欣喜,并与之欢喜。

宣晖园中伺候的丫鬟们也甚是惊诧,别说是这群在院中伺候不过三年的丫鬟们,就连跟在秦桢身边多年的闻夕也从未感受到她如此热烈的喜悦,恰似团团火光把在场的众人围住,温暖着他们。

秦桢荡漾着缕缕星辰的双眸径直地看着沈聿白离去的方向,许是卧阁外的日光刺眼,已经收敛下的泪珠再次涌上眼眶。

她悄悄地掐了把大腿,下了劲儿的力道自腿部传来,痛得都眉梢都忍不住蹙起,可她心中却高兴极了。

这并不是一个梦,而是真实发生的。

一切恰如初来国公府时的模样,好似变了又好似没变。

闻夕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她豆大的泪珠,道:「您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哭了。」

秦桢摇摇头,「我是太开心了。」

那双眸中虽然满是水光,可此刻若是有人看到也能感受道她的欣喜。

上一次沈聿白对她如此温柔还是三年之前,这三年来她夜夜想起他的柔情,担心若是哪日将这份温柔忘却了,那她的记忆之中只留下那些令人发闷的记忆。

秦桢试图要站起来,要去取来纸笔将这一日记住。

然而她还未下榻时余光就瞥见乔氏挥开珠帘匆匆走来,「母亲。」

乔氏见她的动作,边快步朝她走去边抬手阻止道:「身体还未恢复,就静躺在榻上歇着别乱走。」

「外头还飘着雪,您怎么来了。」秦桢仰身拍了拍她斗篷上的雪水。

才拍了一下乔氏就往后退了步,褪下斗篷递给嬷嬷收好,「别乱拍,到时候寒气再次入体,还想不想要恢复了。」

秦桢笑着挽住乔氏的手臂,恰如未出阁前般将头倚靠在她的肩头上,可能是这一幕与多年前尤为相像,唤出口的称呼也似以前,「姨母,我今天好高兴啊。」

乔氏来前就听说了沈聿白在院中待了许久才离去,虽不知院中说了些什么,但是看到秦桢如此雀跃的神色,就知他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她抬手打理着秦桢微微凌乱的长发,问:「还是这么喜欢吗?」

「嗯。」秦桢轻轻地颔首,不再瞒着她。

乔氏知道秦桢喜欢沈聿白还是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那日她即震惊又担心,震惊在于两个孩子的事情,担心的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当秦桢跪在她面前,满口说着的都是不能因为她而阻碍了沈聿白,对于自己所受到的伤害不曾提及一分时,她才隐隐意识到秦桢是喜欢沈聿白的。

乔氏追问了许久,秦桢才视死如归般点了点头,并求将她送走,送到不会有京中人遇到她的地方。

那时的乔氏很是为难,她很清楚秦桢的为人,更是了解沈聿白的性子,好在最后关头的时候自家儿子带来婚书予她求娶秦桢。

彼时的秦桢知道这个消息后又诧异又欣喜,心生念想的以为这就是好的结局,婚后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会用自己的行动感动沈聿白,可最终事实告诉她,他并不需要自己做什么。

她只需要待在宣晖园中,不要叨扰他即可。

是以她今日才会如此的雀跃欢喜,「他今日坐在这儿许久,和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的。」顿了顿,秦桢抬起头双眸水汪汪地看向乔氏,「他还说,他晚些时候会再来的。」

那双眸亮晶晶的,一闪一闪恰似夏日中最为耀眼夺目的星河。

「以后一定会更好的。」乔氏禁不住笑了笑,说着拢了拢她身上的斗篷,道:「昨夜你是何时歇下的,闻夕夜里起来添炭时才发现你身上的斗篷都顺着身子滑落到地上了。」

「昨夜抄写到寅时一刻,实在撑不住才趴在桌上小憩些许时候,应该是那时着了凉。」秦桢道,她本就打算尽快抄写完,是以才会那么晚才没有睡下,也让闻夕早早的歇下,不曾想会引起高热。

寒冬腊月的天气,别说是烧足了炭火,仅仅是一点保暖做不好都会引得寒气入体。

况且她身子本就不算多好。

双亲去世后,秦桢并不是都居住在国公府,而是回到本家居住了近一个寒冬。

父亲本就是已经离家的男子,她和本家的亲戚们并不相熟,若不是母亲还藏着些许银钱在,伯父伯母试图从她这儿翘出银两的所在之地将她留在本家,不然她早已经流落街头了。

也是那时候秦桢受了寒,往后很多年的时间都甚是畏寒。

初来国公府那三年每年冬日都要烧上几日,还是乔氏用了上好的药材将她的身子调回来了些许,不过也不似其他人那般好。

乔氏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单薄的身子,道:「你的身子——」

「夫人,少夫人。」守在门口的嬷嬷敲了敲门扉,打断了乔氏的话语,「宁姑娘来探望少夫人了。」

闻言,秦桢和乔氏对视了一瞬。

府中能被称呼为宁姑娘的,也就只有宁笙。

乔氏收回手,道:「请她进来。」

话音落下,一道粉白交织的色彩穿过珠帘踏入卧阁,面颊处的绯红余晖与衣着一色,她身后的珠帘荡漾相撞发出铃叮声响,阵阵清香盈盈落入暖阁中,将暖阁中的药草味掩下去了些许。

宁笙是头次来宣晖园,可眸光却不曾看向其他地方分毫,不卑不亢地弯了弯身,「表姑母,听闻桢姐姐病了我便来看看。」

乔氏示意嬷嬷给她搬来圆木凳子。

秦桢也微微坐直了身,嘴角微微扬起:「谢谢表妹关心,已经好了许多了。」

宁笙是十日前到的国公府,抵达国公府后便一直住在侧院也甚少出门,是以秦桢和她的接触并不多,也摸不清她性子到底如何。

「往后桢姐姐还要多多注意别让大家担心。」宁笙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利用茶盏的温度润着手心,「我常年待在南边,今年初次来到京中,这儿可比南边冷多了。」

秦桢颔首,「表妹说得是。」

倒是乔氏对她的话来了兴致,打趣道:「你怎会得知你表嫂病了,也不等雪停了再来,小心也着了凉。」

「不久前在院中看雪时瞧见了表哥身边的鹤侍卫送大夫出府,问了才知是桢姐姐病了。」宁笙瞥了眼倚靠着床榻的秦桢,顿了顿,又道:「恰好出门时忘了带暖炉,和丫鬟回去取手炉时耽搁了会儿。」

宁笙神色自若甚是镇静,可到底还是年岁尚小的姑娘家,提及沈聿白时那道眼眸倒是亮了许多。

看到这一幕,秦桢沉吟不语。

她也是过来人,怎会看不懂宁笙眼中的期冀呢。

原以为只是宁老夫人有这样的想法,可没想到小姑娘也是有此意的。

眸中含笑的乔氏也渐渐敛下了温情,明白宁笙也是想来见见沈聿白,顾及到小姑娘的心思她并没有挑破,只是说:「你有心了。」

「应该的,恰好我也很喜欢桢姐姐,早就想着和桢姐姐认识了,今日还有机会能坐下谈谈天。」宁笙道,说着她抬起头带有期盼地看向秦桢,「桢姐姐你觉得呢?」

秦桢展颜一笑,「你不嫌我无趣就好。」

「怎么会。」宁笙惊讶,看了眼眸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的乔氏,神情乖巧伶俐,「姐姐生得如此动人,只是看着都觉得欢喜,怎么会觉得无趣。」

不多时,沈国公身边的侍卫前来叫走了乔氏。

偌大的宣晖园内仅剩下两人,秦桢喊来丫鬟上了些许糕点给宁笙,起身去里间清洗面容换了身衣裳才回到卧阁中。

还未踏入卧阁,就瞧见适才坐在木凳上咬着糕点的宁笙不知何时站起身,眼眸一眨不眨地落在某处。

秦桢顺着视线望去,瞧见了沈聿白不知何时遗落在这儿的深灰色斗篷。

搀扶着她的闻夕眉梢微微蹙紧,解释道:「这是世子今日穿出门的,应该是适才离开时落下了,奴婢一会儿送去给鹤侍卫。」

「他一会儿还要过来,到时再给他就行。」秦桢不疾不徐道,眸光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不远处的小姑娘,微微叹了口气,故意抬起手碰了碰门扉,提醒她有人来了。

想着事情的宁笙听到声响时身子颤了下,回眸看向声源处,看到来人时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眸。

初次见到秦桢时,她便觉得这位姐姐生的甚是美丽,恰似春日满园娇嫩桃花。

看久了宁笙又觉得她性子淡得很,就好像是在刻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要别人注意到自己,可饶是她有如此想法,那张精致小巧的容貌却不允许。

宁笙来前就听说了表哥和秦桢之间的事情,她甚是不齿这样的事情,认为表哥性子实在是过于好了,还能留着这种人在身边待着。

想到沈聿白,宁笙嘴角扬起了些许,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秦桢不知何时走到了跟前。

「表妹在想些什么呢,耳垂都红得要滴水了。」

宁笙愣了下,抬手摸了摸耳垂,果然烫得很。

她摇了摇头,眸光掠过不远处的斗篷,道:「就是看到表哥的斗篷在这儿,想着姐姐还病着,若不然我替姐姐送去给表哥。」

小姑娘的双眸一闪一闪的,点点烛火坠落在其中,秦桢看着她就好似看到了未出阁前的自己,若是其他人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取来斗篷给宁笙。

可那人是沈聿白,是她挂在心上多年的人。

散去的寒意再次涌入心头,修长指甲掐入掌心留下道道月牙红痕,秦桢面上不显,莞尔一笑地对她道:「就不麻烦表妹了,晚些我再送去就行。」

宁笙眸光微凝,「我——」

「夫君也不喜欢别人踏入他的书房。」秦桢不疾不徐地打断。

这句话并不是为了劝退宁笙而胡编乱造,沈聿白确实不喜外人踏入他的书屋,她抑不可。

宁笙听到这儿犹豫了下,思考这段话语中的真实性。

秦桢任她打量着,接过闻夕递来的冒着热气的浓郁药汁,眼眸眨都不眨地喝下,不过一会儿就将整碗药汁喝完。

今年的冬日比往年来得都要早,也比往年严寒,满天飞雪时不时地就会落下,上一瞬还是暖阳挂天,下一刻就开始飘雪,甚是无常。

这不,适才宁笙来时屋外还是雪花满天,坐下不到一刻钟落雪已经停了。

秦桢身边的朋友并不多且若不是陪同乔氏出府或是采买玉石,她甚少离开沈国公府。是以京中盛行的姑娘家玩意儿她也不清楚,现下倒不知该和宁笙说些什么。

不过好在宁笙的注意力也不在她的身上,反而是时不时地瞥眸看向卧阁门扉的位置,坐了半响都等不到人后也不在久留。

望着小姑娘踏雪而走的背影,秦桢垂眸笑了笑。

「您怎么笑得如此开心。」闻夕不明所以,遣散了院中伺候的众人,搀扶着秦桢走入卧阁,「宁姑娘的一颗心都在世子身上了,她和世子也不曾见过,为何会如此。」

「你若是日日听别人跟你说一个男子何等出色,很难不心动。」秦桢早前见到宁老夫人时,就知晓她所抱有的心思,「更何况他的妻子又不如他的意。」

「少夫人……」闻夕眉眼微蹙,听她这么说心中闷得慌。

秦桢嘴角微微牵起露出淡淡的笑容来,这缕浅浅的笑意不及眸底,刹那间就消失不见了。

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说服自己,身为妻子的她并不如沈聿白的意,可她还是忍不住得期待,期待会有如意的那日。

而说不定很快就会迎来那日呢。

他说好的晚些会再来的,这是三年间他从未说过的话。

闻夕见她这样心生不忍,紧忙转移了话题,「早些时候璙园的小厮前来告知,曹师傅回京的路上被事情绊住了脚,些许要年后才能回到京中。」

「年后?」秦桢抿了抿唇,现下不过将到冬至,若是等到年后还要再等一段时日,她静静地看了会儿茶盏上的山椿纹路,道:「那便等曹师傅回来再开石。」

京中的开石师傅不仅仅只有曹师傅,但他的功力是秦桢最为喜欢的,且也是相识多年的师傅,虽然两人之间的交流都是通过闻夕但也不阻碍他们熟悉对方的要求。

「曹师傅也不知年后何时回来。」闻夕有些惋惜地感叹着,不过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她倏地笑了笑,「那岂不是这些日子您都可以将心思都放在‘珑吟’上了。」

秦桢收回落在茶盏上的视线,抬起眸来看向闻夕。

珑吟是她出阁前就在打磨的作品,断断续续打磨至今也用了约莫小四年的光景,只是这么多年来都尚未成型而已。

它不似那些随手打磨用来把玩的小玩意,仅仅是构思绘图秦桢就用了大半年的时间,这些年断断续续的操刀也只是因为没有灵感之时她不愿去动它,生怕一个不甚就将它毁了。

上一次掀开尘封帐幔打造珑吟还是今年的鹊桥相会时节。

秦桢垂眸看了眼泛着不正常绯色的掌心,摇头道:「冬至要到了,再说吧。」

提到冬至,她沉默了些许。

又是一年冬至,双亲离她而去也已经近九年。

再过两年,他们离她而去的日子就和陪伴她身侧的日子持平了。

高热尚未痊愈的身子隐隐冒起疲倦,现下也还算早,也不知沈聿白所说的晚些是什么时候,她叮嘱了下闻夕后便躺回榻上歇息,眼眸才闭上些许时候,思绪就已经被黑光卷入。

秦桢再次醒来之时,院中已然被黑夜所占据。

睡足了时辰的她瞧见满园月色时倏地坐起身来,唤来闻夕,「什么时候了?」

「已经是戌时。」闻夕掀开垂挂下来的帐子,抬手示意候在外头的丫鬟们端来晚膳。

「戌时?」秦桢皱了皱眉,瞥了眼窗柩外的掠过的层层叠影,担心沈聿白已经来过的她小心翼翼地问:「他有来过吗?」

「奴婢适才去了趟书房,在院中时听闻侍卫说世子还在书房中处理公事,尚未出来。」闻夕回道。

得到这个回复的秦桢松了口气,余光瞥见丫鬟们端着晚膳入内,她微微抬手制止住众人忙碌的步伐,道:「端下去温着,等世子来后再端上来,也许是被公务缠了身,处理完就会过来了。」

她不曾听沈聿白提及过公事,但多多少少也听乔氏说过。

自去岁后当今圣上的身子就大不如前,而今太子不过束发之年羽翼未满,朝中老臣对其要求甚高也不乏有其他的声音,是以当今圣上这两年大力扶持初入仕的臣子打压心怀鬼胎的老臣,而沈聿白就是被扶持的新臣之首。

而他也不失圣上所望,行事风格不似其他新臣那般畏手畏脚,刀起刀落,也是出了名的活面阎王。

沈聿白入大理寺后冤案错案甚少,甚至利用额外的时间推翻了此前少卿所错判的案情,谁来求情都没有用。

京中众人皆知,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沈聿白他只信证据。

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百张嘴在他跟前言语都没有用。

不说他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就是身后的国公府也足以将人唬住,也正是因此,京中不少达官贵人对其是敢怒不敢言。

时间悄然流逝,一点一滴地往后拨动着。

秦桢时而垂眸翻看手中的书籍,时而仰起头来看向案上的辰漏,手中的书本都没有翻动几页。

以闻夕为首的丫鬟们守在身后,她的心思不在书本上,是以她们进进出出所为何时她也都清楚。

余光瞥见不久前悄摸走出院中的丫鬟入内时,秦桢取来桃花形状的书签夹入书册中,回过头看向来人。

丫鬟俯身至闻夕耳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闻夕的神色却愈发的难看。

秦桢沉默,也大概猜出了情况,问:「是世子外出了?」

新来的丫鬟被她的骤然出声吓得浑身抖了下,稍显无助地看向闻夕。

闻夕微微俯身,「书房的灯熄了,守门的侍卫说世子歇下了。」

秦桢点着桌案的指尖颤了颤,偏头看了眼窗柩外的光景,「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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