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张大成（整理：白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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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直不受娘家人待见，每次她回娘家时，姥爷、姥姥都是头不抬、眼不睁，各忙各的，谁也不搭理我母亲。
我很纳闷，母亲明明那么孝顺，每次逢年过节，她都提着礼品回娘家，为啥姥爷、姥姥对她却爱搭不理的。
其实母亲能感觉到娘家人不待见自己，但是她表现的一点也不在乎，每次姥爷、姥姥过生日，依旧早早就过去忙活，从不缺席。
我六岁那年冬天，姥爷过六十岁生日，外面大雪如柳絮般飘落，6、7级的北风呼啸而至，马路上的积雪厚度足有半米深，家家户户都足不出户，围在炉火旁边取暖。
天还没完全亮，母亲就穿起来剁肉馅为姥爷包饺子，父亲也起来帮忙打下手。
约莫两个小时，母亲终于将饺子煮好了，她看外面大雪纷飞，赶忙穿上厚棉袄，把装饺子的饭盒放到怀里，领着我步行去姥爷家里。
我家距离姥爷家有两三公里的路，按照以往，四十分钟左右就到了，不过那天路上的雪太厚，再加上北风那么大，我和母亲足足走了近两个小时。
姥爷是一村之长，往年来给他和过生日的人至少有两桌子，不过那天，我们到姥爷家里，一个外人没有，姥爷和姥姥坐在炕头听着收音机，大舅和二舅坐在板凳上嗑瓜子闲聊，大舅妈和二舅妈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张罗着一家人的饭菜。
我和母亲走进屋内，大舅和二舅迎了上来「外面雪下这么大，你领着孩子来干嘛？」
「这不是寻思咱爹过生日，我过来凑个热闹。」母亲脱掉被雪水打湿了的棉袄，又把我的外套也脱了下来。
大舅家的表哥和二舅的表姐看到了母亲，他们俩都扑了上来「大姑，我都想你了。」
表哥、表姐扑进母亲的怀里，与她亲近一下。
母亲抱了抱表哥、表姐，她立马走进里屋和姥爷、姥姥打招呼「爹，妈，我回来了。」
姥姥看到我母亲，她摆手招呼母亲坐到她身旁，而姥爷却装作没听到，耳朵贴着收音机喇叭，无视我母亲。
母亲习惯了姥爷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她坐在姥姥身旁，和老人家拉家常，而我看到表哥在门口向我招手，屁颠屁颠的跟了出去，然后我们三个孩子在另一个房间里玩的不亦乐乎。
中午十二点刚过，大舅妈进来叫我们仨出去吃饭，我们才意识到肚子已经饿了很长时间。
饭桌上，大舅给姥爷、姥姥先倒满早就烫好的白酒，紧接着给二舅、大舅妈、二舅妈也倒了一盅酒，轮到我母亲这里，母亲赶忙用手捂住酒盅「大哥，我喝不了酒，一会还领着大成回去。」
「外面雪下这么大，你回去干嘛，就住宿在这里一晚，明天再走。」
母亲抬头看了看姥爷，他依旧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坐在那里夹菜喝酒，母亲知道姥爷这是不欢迎自己，赶忙说家里有事儿，今天必须得回去。
母亲冒着大雪过来给姥爷过六十岁生日，但是临走的时候，他老人家还一脸冷漠对自己女儿说「以后这个家，你少回，我们不欢迎你。」
听自己父亲这么说，母亲扭过头小声应了一句，不过从姥爷家里出来以后，在路上，她嚎啕大哭一场。
我当时年龄小，不清楚母亲为啥哭，凑到她面前，用衣袖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妈，你为啥哭？」
「妈妈没有哭，只是风大被雪花迷了眼。」母亲长舒一口气，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奔向家的方向。
回到家里，母亲的双眼已经红肿了，父亲知道母亲肯定是在娘家又受了气，他一瘸一拐的母亲端来温水「洗把脸吧，看你的脸冻得通红。」
我回到家里，立马跑到奶奶的房间，小声地告诉她，母亲在路上了，紧接着问了奶奶一个疑惑很久的问题。
「奶奶，为什么姥爷那么不喜欢妈妈？」
奶奶听到这个问题，先是一愣，之后略有所思几分钟，她才肯说出实情。
奶奶告诉我，当初母亲嫁给父亲时，姥爷和姥姥都不同意，只因父亲腿瘸。
父亲五岁那年得了一场重感冒，赤脚医生给他打了几次小针，后来感冒是好了，但是走起路来，他变得一瘸一拐。
这个赤脚医生是个半吊子，医术不精，最终让父亲患上了小儿麻痹。
父亲走路一瘸一拐，他经常被小朋友们欺负，他打不过对方，每次被欺负，他只能默默忍受着。
正因为父亲孤僻的性格，让他的童年时代充满了自卑感，以至于他长大以后，也不见生人。
父亲到了适婚年龄，没有哪家女孩愿意嫁给他做媳妇，他对婚姻也不抱有幻想。
父亲因为身体有残疾，他不能去生产队干活，村长看着他可怜，就给他安排了一个美差，每天早早起来，牵着几头老黄牛去路边放牛。
在一次放牛的时候，父亲听到远处河边有人呼喊救命，他踮着脚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当父亲来到河边，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在河中间，即将沉下去时，他没有半点犹豫，一个猛子扎进河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女孩救上岸，这个女孩就是我的母亲。
我母亲早起来河边洗衣服，不小心把一件衣服飘到河里了，她赶忙下河去捡回来，没想到河水太深，她又不会游泳，所以才呼喊别人过来救自己。
父亲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母亲，母亲感恩戴德，最后竟然要以身相许。
姥爷看着自己女儿要嫁给一个瘸子，他狠狠打了母亲两巴掌，说从此以后不让她再踏进娘家半步。
母亲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她找到了值得托付的男人，却没想到丢了亲情。
姥爷冤枉我父亲给母亲灌了迷魂汤，要不然她不会弃亲人而不顾，选择和一个瘸子在一起。
姥爷看不上我父亲，自打母亲嫁给父亲，姥爷没让我父亲去过他家一次。
父亲没有机会去姥爷家，不过母亲还是有机会的，毕竟她是姥爷的亲闺女。
母亲能回娘家，不代表姥爷能原谅这个闺女，每次回去，姥爷都劝母亲离婚，之后依旧把她当心头肉。
母亲怎么可能抛弃父亲，每次姥爷让她做抉择的时候，她立马选择站在父亲这一边。
时间久了，姥爷也不再让母亲做选择，因为他老人家心里明白，女儿铁了心跟这个男人，他是阻拦不住的。
听奶奶讲完这些，我好似了解了一切，只可惜，年龄太小，记忆里没有那么深刻，过了一段时间，我就忘记了。
1984年，我老家那边遭遇了大洪水，庄稼地全被洪水淹没，庄家颗粒无收，到了秋天，生产队分给我家的粮食和之前相比少了一大半。
为了能活命，母亲顿顿给我们喝米糊，有些时候还会去山上挖野菜回来，剁碎了放米糊里，再放点儿盐。
天天吃米糊，以至于后来见到米糊，我就恶心。
平时还好，要到过年时，家里米缸已经见底，喝粥都困难了，这时候我瞒着父母，偷偷跑到姥爷家里借粮食。
姥爷所在的村子地势高，来洪水时，庄稼地没有被浸泡，所以那一年，他们村是大丰收。
我来到姥爷家里，说明来意，姥爷根本不搭理我，他告诉我，借粮可以，前提是必须怂恿我母亲和父亲离婚。
我当时已经十七岁，不再是个孩子，怎么可能为了一点粮食就让父母离婚，我绝对不答应。
我没有答应姥爷的条件，所以只能空手而归。在路上，我对姥爷有了恨意，觉得他能当好一村之长，但却不配做一个称职的父亲，那一刻，我理解了母亲。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呼喊我的名字，我驻足扭头看，是大舅追了上来。
「你小子跑的还挺快。」大舅弯着腰，双手拄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大舅，你怎么来了？」我用疑惑的眼神盯着大舅。
「你走后，你姥爷后悔了，非让我追上来，给，这是五十元钱，你姥爷给你的，让你回去给家里办些年货，明天我和你二舅赶着马车给你家送去。」
听到大舅说完这句话，我的内心五味杂陈，刚刚还冤枉姥爷不近人情，现在事情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我有点触不及防。
大舅把现金递到我手上，转身回去了，走到一段路，他回头看我站在原地，摆手示意我抓紧回家。
看着大舅远去的背影，我的眼角湿润了，这么多年，姥爷看不上我父亲，对我母亲不待见，只是因为他不看好这段婚姻，不过，现在我家遇到了困难，他还是主动伸出了援助之手。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姥爷慢慢接受了我父亲，他也经常来我家，要是看我家缺吃少穿，他回到家里，赶忙吩咐大舅、二舅送来吃的和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