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祥涛 三剑客
每当忆起父亲,他那无私奉献的精神如一座巍峨丰碑在我的心间矗立。父亲总是心系国家,忧心子女,哪怕自己身体每况愈下,依然支持和鼓励我在部队建功立业,为国家和军队的建设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然而,有一件事一直让我难以释怀——一句无心之语,如鲠在喉,时常隐隐作痛,愧疚感如影随行。我辜负了他用心栽培、用生命呵护的期待,至今无法理解为何当年会对父亲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事情发生在我从军校毕业之际,满怀荣誉、学成归来的我,身穿父亲心心念念的「四个兜」军装,带着当时视为奢侈的糕点与水果,专门回家看望父亲。在我心中,一直憧憬着衣锦还乡,与父亲久别重逢的场景。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在信中总是报喜不报忧,「家里一切都好,身体比以前强多了。」他总是这样写,嘱咐我只管在军校好好学习,练好本领,到部队带好兵,其他的什么也不要担心。
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嘱咐我把平时的点滴训练工作做好,才能让国家和军队用你时少流血,争取更大的胜利。这一封封的平安信,一个个殷切的希望,使我有浑身用不完的劲全身心投入到军校训练和学习中,在军校两年多,科科成绩优秀,更有在毕业时被评为优秀学员。我揣着那枚闪闪发亮的三等功军功章,满心欢喜地归家,期待着为父亲献上这份荣耀。
但当我见到父亲时,他的样子令我猝不及防,满心欢喜顿时化作满腹心碎。父亲骨瘦如柴,走路也是三步一停、五步一坐,稍有动作便气喘吁吁,身体大不如前。我顾不上回家,急忙带着父亲到公社医院看了看病,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加之囊中羞涩,说是看病,不如说是让医生瞧了一眼,说了说情况,开了几片药。
即便如此,父亲也心满意足,眼中闪烁着光芒,觉得有儿子陪着去医院看病,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在家的那几天时间,我寸步不离地陪伴在父亲身边。他反复叮嘱我,现在毕业了,工作和任务会更多,要有修齐治平、兴亡有责的家国情怀,要好好用所学之长干好军中之事,不必为家中担忧,千万别辜负了组织的培养。临近归队时,父亲忽然问我:「什么时候结婚?」,父亲从来也没有催过结婚之事,我一点准备都没有,不知怎地,竟如中邪一般说:「等您死了再结。」气氛一下凝结了,我看着父亲不知所措的神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当时也无法(也没有)用什么话来安慰父亲,只是改口说结婚先不急。
在一旁的大妈批评了我,我也一时浑身不自在、有想钻地缝之感,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说这种伤天害理的话,直到现在,我都找不到说出这话的理由和原因。从我记事时起,父亲不是在为我种菜卖菜挣学费,就是为了我能吃饱在田野耕种,他这一生可以说是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更让我难以原谅自己的是,在我归队途中,父亲突发疾病去世的电报就到了部队,据大伯讲是中风(应该是脑出血)。
我始终无法释怀、重负在身,总觉得父亲的离开与我那句无心的话有关,那句无意中话犹如利刃般刺伤了他。想到了父亲当时的尴尬、难过和寒心,我深感自责和内疚。父母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从没一句怨言。当父亲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时,作为子女的我怎么就不能给父亲一个好好的回复呢?
论语中,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意思是说,真正的孝,是子女要给父母好颜语。记得作家余毛毛在一篇文章说过,衡量一个人的好坏标准,就是看他是否给他的父母一个好脸色。诚然,一个人不能给生养他的父母一个好脸色,那么他对别人的微笑,有多少发自内心的真诚呢?回想起我对父亲说的那些不该出口的话,如同一张可憎的脸,四十多年来,这段记忆如同噩梦般挥之不去,无时不刻不让我自责。每次清明节回去给他老人家上坟,我都会在坟头痛哭一场,向父亲忏悔自己的过错,请九泉之下的父亲饶恕我的不孝。我不能理解自己,更饶恕不了自己的过错,我将永远跪在父亲的面前,用我毕生来弥补父亲,那也无可补救。父亲,您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如果有什么不如意和不顺心的事,就托梦给我,我陪您说话,我给您解闷。
我还会像您生前那样,竭尽所能为您解决一切困难,为您和母亲解除痛苦,用我最大力量来保护您的力不从心,但您也一定会知道我说的那句话是无心无肺的,不是我想说的,更不是我从内心说出来的。父亲,40多年了,我一直在找当时说这话的背景,可就是没有找到,也许是为了逗父亲一笑,把话说错了,也许是不想让父亲过多为我操心,也许是太怕父亲离我而去,也许是怕结婚后有些事情处理不好会委屈父亲,总之我无法理解自己。但还是记得当时父亲的表情,什么也没说,我懂父亲,父亲更懂我,但父亲还是遗憾地、过早地离开了我,没有等到我结婚的那一天;也没有看到我一点一点地照着他嘱㧌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成长,一步一个脚印地践行着自己对父亲的承诺;更没有见到自己一双可爱孙子孙女。
如今在我记忆深处里,只有父亲为了我能上学读书挑着菜揽子走街穿巷的背影,只有父亲为生病的母亲不停的买药煮药的身影,只有父亲为了支撑家艰难行走的脚步声,只有父亲不畏贫穷和艰辛的笑容,坚持送子参军,支持和鼓励儿子为国戍边和爱抚儿女那双温暖的大手,只有父亲给我讲传统故事和家长里短时慈祥的声音……这一切只能在记忆里,我一刻也没有忘记,一刻也不能忘记,今天我用泪水,写下这段文字,只想和父亲说声:「对不起,儿子错了,我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