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兼职过程中，王旦诞正在逐步接近梦想：挣钱养家、孝敬父母、在北京买上第一套房，以及更能理解患者、家属。
撰文 |燕小六
5月25日，北京部分地区大到暴雨。上午10时许，王旦诞（化名）裹紧外套，套好雨衣，跨上电动车。他竖起大拇指、自拍一张，然后出门「跑腿」。
「这活就是老王有个东西想送给小李，但老王没时间，我替他送过去，挣点跑腿费。」王旦诞告诉「医学界」。
跑腿小哥、医生、拥有百万粉丝的健康科普大V，是集成在王旦诞身上的三个标签。他每天都在社交媒体做糖尿病科普、讲医患故事，穿插着晒搞副业心得。很多人留言赞他能吃苦，有医生同行附和「送过快递+1」，还有人劝他「接接广告」，他回复：就是带货呗，不如跑腿踏实。
王旦诞告诉「医学界」，从医院下班后，自己不是在看文献，就是去「跑腿」或睡觉。「（跑腿）能挣钱、还能减肥，凭劳动赚钱不丢人，有些同事也在做兼职。」
「跑腿小哥」王旦诞正在逐步接近梦想：挣钱养家、孝敬父母、在北京买上第一套房。更重要的是，他通过兼职，学会控制情绪，更能理解患者、家属。
2024年3月30日，王旦诞「跑腿」4个小时，赚了128元。路过超市时，他买了一只烧鸡，发现馊了，又返回去退货。图源/受访者
「比医院难搞」
王旦诞供职于北京某三级医院血管与慢性创面修复中心。这是一个综合科室。「血管」是指主动脉夹层、主动脉瘤、各种下肢动脉的狭窄闭塞、静脉血栓等疾病。慢性创面多是长期卧床引起的压疮、糖尿病足等。
王旦诞主要负责慢性创面相关诊疗工作。他常在社交媒体发烂脚、疮面图，科普糖尿病管理。很多人被不打码的图片惊到了，给他发私信骂街。「人啊，容易飘。我也怕自己这样，所以时不时翻翻私信，看看别人怎么骂我的。」王旦诞说。
因为是一线医生，值班、加班是王旦诞的工作常态。血管组如果缺人，他也要去帮忙。但下夜班后若感觉精神头不错，或轮到周末休息，王旦诞就会搞副业、接「私活」。
他的兼职分非医学和医学两大类。前者包括帮人搬家、跑腿赚钱。「给人送个东西，每单能挣几块钱，偶尔遇到大方客户，还会给个打赏，钱都不是很多，但点滴积累吧。」
赚的都是辛苦钱，不仅卖力气，还得赔着笑。
王旦诞曾因为跑腿送货进人家里时没换鞋，被骂没有素质，此后他就随身自带鞋套。即便如此，也还是会遇到被人嫌弃的情况。有次，他到一个高档小区送东西，交付物品时随手把签收单放在旁边桌子上。
「别碰那个桌子，那是我们放食物的地方，多脏啊。」家属让保姆用消毒液擦桌子，足足搞了十几分钟。王旦诞就一直等着。
跑腿之外，王旦诞日常也会做些医学类兼职，包括科普文章撰写、翻译文献，做老年人能力评估等。
王旦诞为此专门考了「老年人能力评估师」证书。工作内容是上门评估老年人的日常活动能力、认知能力、精神状态等。养老机构收费、长护险、政府补贴等会参考这个评估。
他发现，有些老年人因为身体不好、子女不在身边，已经四五年没迈出过家门。看到家里来人，他们异常热情，一直拉着聊家常。「我在评估时要问一些专业问题，但他们每次都能扯到其他地方去。说了半天，没有一句是我要的。打断他们有些不忍心，不打断就是耽误我的时间。」
恰恰是这个专业对口的兼职，让王旦诞遭遇不少投诉。他看过投诉记录：敲门声、说话声太大，吓到人了；没听对方把话说完就打断；说话声音太小、听不清；态度不好……
「我感觉他们不是真的想投诉，只是寂寞、空虚、孤独，迫切需要关注。投诉以后，会有人找他们了解情况，他们又可以找人聊天了。」王旦诞告诉「医学界」。
他觉得在兼职中遇到的人或事，可能比在医院遭遇的患者、家属更难搞。而在兼职中总结的一些经验，也适用于临床医疗。比如千万不能话赶话、被情绪带着走，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避免问题升级。
兼职让王旦诞成为一个更有耐心的人。一名糖尿病足老年患者坚持想住两人间病房，医院没有。王旦诞就像被麦兜追问「鱼丸粗面」的食肆老板。他不断和善地重复「没有两人间」，没有就是没有哎。
王旦诞平时上班都骑自行车。为了「跑腿」，他买了辆电动车，避免迟到。图源/受访者
「寒门学医」
王旦诞出生于贫困的农村家庭，吃苦是他与生俱来的命运。「很多人说我能吃苦。和我小时候吃过的苦相比，兼职这点小事根本不算啥。」
2008年，他读高二。老师带着他从农村到市里比赛，他第一次住了酒店。考完试，老师带王旦诞去吃了「招牌上有个老头的炸鸡」。「这是我第一次吃炸鸡，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可乐这个东西。」
他带了一块炸鸡回家，想让父母尝尝。到家已是两天后，鸡肉都馊了。父亲仍旧吃完了。
2010年，王旦诞考上医科大学。他再没管家里要过一分钱。生活费、学杂费都是兼职挣来的。期间，他还给身在农村的父母置办了洗衣机、冰箱和手机。
相比同学们悠然的大学生活，王旦诞的大学生活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他有一个「账本」，详细记录着他的大学兼职经历：做保安、送快递、跟货车送货、在工地搬砖、餐饮店服务员……因为上错菜，客人让他吹了三瓶啤酒赔罪。
他还做过婚庆，从开始的布置会场，到后来干一些简单的婚礼主持。除了拿钱，最开心的是当天能吃顿好的。
「学了几年医、逐渐了解医学知识后，我就去药店打工。偶尔会给一些平台写科普文章。我还写过百科医学词条，一条能给250元，挺好。」王旦诞说，进入医院工作后，他想过做网络（问诊）服务，因为只是初级职称，没有机会。
身为有着百万粉丝的健康科普大V，也有人找他发广告，但他不是什么钱都赚。他发过声明，坚决不与糖尿病、糖尿病足偏方合作。「我是一个接受正规医学教育的医生，不是神棍，我只相信教科书和各种指南、专家共识上的结论，遵从循证医学，这是对找我的患者负责，也是对我自己负责。」
「张雪峰建议普通家庭不要学医」火上热搜后，王旦诞发过一条帖子，直陈自己是个农村出来的孩子，发自内心地不后悔学医。
但他话锋一转，规劝普通家庭、急需子女挣钱养活的家庭「再想想」。「学医在35岁甚至40岁之前是挣不了钱的。外科医生升到高级职称后，有多点执业的机会。但升职称是有硬性规定的，基本上大多数人都得40岁以后。普通家庭40岁之前挣不了钱是什么概念，不用我解释，因为大家都知道。」
最快乐的时刻
虽然王旦诞乐于通过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兼职生活，但几次推辞了「医学界」的访谈。「不太想引起关注，影响工作就坏了。」
他坦言，自己现在的工资不少，比身边绝大多数人挣得多，只是不够在北京买房，没法让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
王旦诞算过一笔账。他现在住的北京老破小，一平米约7.6万，总价400多万。按照当前收入、每年至少存3万的话，大概要45年能攒够100多万的首付。「然后贷款300万，每月还1.7万。我现在每个月不吃不喝，都不够一个月的房贷。」
对此，曾有人点评：「转行吧，换个更赚钱的。」王旦诞回答，沉没成本太高，哪个行当都不容易，以及「我想做医生」。
他非常看重医生这份职业和由之带来的自我认同。「论起最快乐的时刻，就是患者治愈出院，对我说的一声‘谢谢大夫’，有满满的成就感。」
王旦诞和「医学界」分享了一个故事。他遇到过一个糖尿病足的老大爷，是孙女带来看病的。打开大爷脚上裹的纱布，奇臭无比。他凑得很近，一点点清创，因为离远看不清楚。全程约1个小时。
孙女眼泪哗哗地说，哭是因为看到一个陌生人都不嫌弃爷爷脚臭，清理得那么仔细，很感动。
「这说得我呀，心里热乎乎的。」
责编：王 晓
编辑：赵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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