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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江苏省省长恵浴宇回忆吃了一顿山芋宴被陈毅派往苏北

2024-07-22历史

7 月底从延安动身,这一路上,又是坐船又是坐车还得徒步,累得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等到了一支队司令部的时候,已经是初秋啦。我们被安排在竹箦桥附近的茅草屋里歇着好些天,等着首长接见,给安排工作。

虽说累得不行,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还老是失眠。在延安那会儿天天盼着能早点上战场杀敌,如今真到了抗战敌后前线,马上就要上战场了,莫名的紧张缠着我。夜里,躺在竹榻上,望着天空,听着秋风把竹子吹得呼呼响,心里乱得很。就我之前的经历,搞学运、工运,做地下工作,还有狱中斗争……一场仗都没打过。面对敌后复杂的政治军事斗争状况,以前那一套根本用不上,我能做啥呢?心里完全没底。听说陈毅老总还要亲自接见我,给我分配工作,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陈毅在北伐和红军时期就是战功赫赫的将领,也是新四军的主要创建人之一,在党内军内威望极高,听说还特别严厉。他会跟我这个学生兵讲啥,会让我干啥,我啥都不会呀。

一天大清早,我起得特早,在那坐着发呆。有个披着黄呢日本军大衣的同志进来了,这人脸膛黑红,眉眼里透着一股英气,我还以为是要领我去见陈老总呢,赶紧就站起来了。他笑着问:「你是惠浴宇?——我是陈毅。」把我给慌得呀,又找凳子又想敬礼,都不知道先干啥好了。他拽着我就坐在竹榻上,亲切地唠起嗑来。没几句话,我那紧张拘束的劲儿就全没了。他那和蔼又睿智的目光,一下子就把我的心给抓住了。他听出我是苏北口音,高兴地笑了,说道:「苏北人好!」我都不知道好在哪,就跟着他傻乐。他突然严肃起来,上下打量着我说:「行,就派你去江北,跟韩德勤对着干!」我还当他开玩笑呢,就回了句:「行,我就去给他抓。」

他摇摇头:「不是让他抓你,也不是让你抓他,你去苏北组织武装力量,把他这个顽固派挤走,咱们好在苏北抗日。」我瞧他越讲越严肃,心里一急,脱口就说:「韩德勤自称有十万大军,少说实打实的也有七八万,我哪有那能耐对付他?单枪匹马的,这不是去送死嘛!」刚说完,我就觉得不妥,头回见面,就在首长跟前讲这种丧气话,首长该不会把我当成胆小鬼吧?我们几个新同志簇拥着陈老总走到屋外,围在他身旁。

十月小阳春,暖风轻轻吹在脸上,陈老总滔滔不绝地说着,从党中央「向敌后发展」的指示精神,讲到新四军开辟苏中的战略前景……我心里明白,这些可都是机密的军国大事,特别感激他能信任我们这些刚认识的学生兵。他自个儿掏腰包派人买了半筐烤红薯,说道:「今天我做东,欢迎你们来敌后抗日。」大家就这么边剥红薯边接着聊。他向我们打听延安的状况,问我们延安现在都唱啥新歌?我不会唱歌,吕镇中唱了几首,陈老总拍手称赞,一句一句跟着吕镇中学。我们也跟着起哄,一直到太阳往西偏。陈老总走了以后,我们都特别感叹,原来陈老总这么和蔼可亲。

第二天,他再次把我叫去谈了好久,详细地询问苏北的各类状况还有我在苏北的社会关系,剖析苏北的抗战局势,安排建党的工作。他给我鼓劲:「你们在苏北关系广、情况熟,开展统战工作有优势,你有特别的便利条件,能干出一番事业!当然啦,不是让你立刻过江,也不是让你一个人去。来了之后,先把情况摸清楚,学一学行军打仗的本领……」

一顿山芋宴,一番长谈,教咱们政策策略,让咱们明白当下的形势和任务,给咱们鼓足勇气、增添信心,工作也都安排妥当了。这工作方法多巧妙灵活呀,这首长多好啊!我一下子开窍了,接着又暗自感到幸运:要是碰到个武断些的首长,一见面我就把顾虑和惶惑表现出来,他把任务交给别人,那我就只能在江南的茅草屋里长毛了。

陈老总骑着大青骡子,让咱们随军行动。咱们这一帮学生兵跟在他身边,听他结合实际状况,讲解军事知识。他给咱们打气:「你们这些小知识分子啊,就是想得太多,啥本事都不是生来就有的,会打仗也不是娘胎里带来的!我参军那会,朱老总还问我这个留法的洋学生会不会打仗?当时我确实不会打仗。我打仗的本事也是在实践里练出来的!」

几个星期以后,我被派到挺进纵队四支队去当大队指导员。那时候的「挺纵」是挺特别的一支部队,司令员是管文蔚同志。管文蔚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入了党,后来被捕坐牢,辗转到苏州反省院,党组织关系就没了。抗战爆发他出狱后,回到家乡丹阳,趁着抗战刚开始乱糟糟的,自己拉起一支大概一千多人的队伍。这队伍人员成分可杂了,有抗日青年、贫苦农民、爱国军人,也有些流氓地痞、败兵土匪,甚至还有特务汉奸。新四军挺进江南后,管文蔚找陈老总,请求恢复党籍,还想让改编他的部队。陈老总向党中央请示,答应了他的要求,把这支部队改成挺进纵队,陆续派进去党员干部,建立党组织,依照党的建军原则来改造部队。

1938 年秋天,陈老总让管文蔚派二支队先过江,把江北的三江营、大桥一带给控制住。谁知道二支队司令方钧过江后,就搞起了分裂,不听「挺纵」的命令,自己说自己是「长江九省游击总指挥部」的总指挥。没过多久,又成立了三支队,选了跟方钧有老交情的韦永义当司令,我当政治主任,吕镇中当副主任,号称有三个大队,七大队大队长是焦勇,后来在曹甸战役里牺牲了;八大队大队长是韦石如,在大桥反「扫荡」斗争中牺牲,指导员是郑竹波;九大队大队长是谢惠成;支队的军需主任(后来还兼任大港税务监督)是孙更舵。韦永义在方钧倒霉的时候收留过他,方钧同意三支队北渡到江都县大桥一带,但是不让进大桥镇活动,也不给枪弹和给养,把咱们的活动限制在大桥周围的农村,东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这么小的范围里。咱们的驻地是个叫花家荡的小村子。

三支队号称有三个大队,实际上连三百人都没有,既没被服,也没粮草,穿着长袍短套,啥样都有,武器更是差得不行。就在这占据着弹丸之地、困难多多的情况下,我们开办了长江军政学校,用来培养教育那些进步青年,开展统战方面的工作,积极发展党员,开始着手建党的事儿。

孙更舵这个军需主任那叫一个穷,啥都没有。三支队一过江,两三百人的队伍加上来投奔的年轻人都得吃饭,去江南指挥部要钱要粮根本不可能,只能自己想办法。他跟着我去拜访大桥的商会会长袁希伯,还有新老洲的地主樊阳太等人,袁希伯、樊阳太帮着我们赶紧筹钱,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后来再有紧急筹款的事儿,老是找他们,每次他们不是自己掏腰包,就是帮忙筹款,都能把问题解决了。袁希伯先是提议我们征收税收,后来又提议征收田赋。他讲,你们不征,那些专门打着抗日幌子乱来的军队(指国民党顽固派)也会征,干嘛便宜他们?孙更舵这个税务监督,天天背着个布袋子去收税,虽说收的钱不多,但总比没有强,补贴日常军需开销,还挺有用。

樊阳太在新老洲有不少田产,是当地挺有声望的一位绅士。他帮着咱们征收蚕税,组织救亡捐款,后来成了咱们江北江南交通线上的关键一环。

进步青年王秉华的侄子王若愚,这人既是顽固的乡长,又是大地主。经过咱们做工作,他说愿意支持咱们抗日,从他家拿出一些,还以乡长的名义筹集一些。咱们刚过江的前三个月,吃的用的,全被他、袁希伯、樊阳太等几位开明士绅给包了。

王秉华陪着我先把大桥那一片熟悉了,当时那儿叫「三桥二荡」,就是吴家桥、网子桥、三墩桥、焦家荡、花家荡。活动的范围慢慢变大,影响也传得更广,靠这个广泛联系苏北各个阶层的人,吸纳爱国青年,让抗日队伍壮大起来。有一回,我在网子桥那一带活动,一个挺瘦的年轻人从泰州来找我,我问他咋知道我在这儿的?他说,是季恺告诉他的。季恺跟我是一起坐过牢的难友,出狱后在泰州李明扬那里当联络参谋。他还说,他跟季恺是如皋老乡。

当时,我跟季恺有了联系。有个叫俞铭璜的青年,1937 年在五战区李宗仁部驻地璜川秘密入了党。台儿庄战役结束,国民党撤退,他不想逃到大后方,回到了江苏,在泰州办青年读书会,把进步青年组织起来,还积极找党组织。我急需一大批有点水平的干部,可他的情况,跟我在延安碰到的一样——一时找不到能证明他党籍的人。我就用在延安的法子,劝他先重新入党,等以后找到证明人再说。没想到他很干脆就答应了。他说能找到党组织可太高兴了,就盼着能早点在党的领导下工作。我给他介绍,重新补办了入党手续。

咱们办的长江军政学校,搞了好几期党员的学习班,用来培养抗日骨干。江都、泰兴、泰州、靖江、高邮、如皋、扬中、扬州这些地方都有抗日青年跑来报名参加训练,有不少积极分子被一批批秘密发展成了党员。

1939 年春天,咱成立了党的江都工委,由陈扬负责。吕镇中去了高邮湖西爱国青年陈文领导的三路二团,还派金求真去泰兴陈玉生的部队,并且成立了泰兴工委,又让俞铭璜到泰县那一带活动,建立了泰县工委。这三个县的工委陆续成立的时候,积极又谨慎地让大批抗日青年加入了党。就像俞铭璜在郭村办了一期训练班,一下子就发展了十几个党员。吴仲邨、周邮、蔡公正、蔡公杰、黄云祥、谢克西、盛坚夫、戴为然、李健、王秉华、汤池、严洛平等一大群同志都是在那个时候入的党,给苏中建党工作打下了基础,也为我党在苏中地区的大发展做好了重要的干部准备。

许家屯拿了当时在淮南区工作的金明同志的介绍信来找我,信中说明是党员。我即派他去陈玉生部工作,兼任泰兴工委副书记。当时急缺干部,我也没弄清楚他的经历,或许他说了我没注意,有金明的介绍信就足够了。

工作了一阵子之后,当地群众,尤其是知识青年,对咱们党和军队有了挺深的了解。青年向来都是追求真理、追求光明的主要力量,他们只要一接触到共产党的理论和实践,马上就迸发出极大的热情和能量。有一回我去泰兴乡下的十里甸看望黄云祥、谢克(谢克西)领导的青年工作小组,瞧见他们居然在公开的地方挂列宁像,贴革命标语。

我训了他们一顿:胆子太大,稀里糊涂的,都不知道自己处在啥地方。他们好像还不太服气。我懂他们的心思,我刚在海州入党那会不也这样嘛!我跟他们讲起海州建党初期的那些经验和教训,劝他们得按照党在抗日战争时期的政策和策略来做事。

5 月的时候,陈老总过了江,听我做了汇报,指示成立苏中工委。由我来当书记,委员包括吕镇中、金求真、俞铭璜、陈扬等人。陈老总跟我们说,得赶紧和泰州二李联系,他自己准备去见他们。

那回闹了个笑话。陈老总给我们安排工作的时候,村里来了个走村串巷照相的。我们就说正好照个相留个纪念。

相片倒是当天就给我们了。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星期,江都高邮县城里敌伪挂出了我们的大照片,悬赏捉拿我们这些「共党头目」。那时候我们也知道保密把照片全部留下了,却忘记要他留下底片。那个照相的人本来就是个敌伪特务。

陈老总在江南的时候,一直关心着苏中抗日局势的变化。有一回,他把江北的部队跟地方领导干部叫回江南来参加军事会议。在溧阳的水西村,一时间来了好多负责干部。我头一次看到陈老总手下有这么多厉害的人,尤其是那些主力部队的军事指挥员,虽说形象不同,穿着也不一样,有的穿着缴获的日本黄呢子军装,长马靴锃亮,有的穿着朴素的土布军装,上面还打着补丁,可每个人都威风凛凛、精神十足,让人看了既兴奋又羡慕。就是在这次会议之后,陈老总给我交代了「抗日、联李、反韩」的方针。也是在这次会议上,我认识了陶勇同志(张道庸,解放后任南京军区副司令员,东海舰队司令员,授海军中将衔)。我们俩一见面就很投缘,往后几十年经历了各种风风雨雨,虽然我在他领导或者指导下工作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两年,但我们却成了能同生共死的战友。

我回苏北那会,陈老总瞧出来我特别眼馋主力将领们带的手枪,就把他自己的手枪给了我,还到处找了找,给了我一兜子弹。寻思怕我过了江不好找合适的子弹,又让警卫员把枪里的子弹退出来,装我兜里。警卫员噘着嘴嘟囔:「您自己当好人也就罢了,还拿我的。我有枪没子弹,咋保卫首长呀?」陈老总讲:「你这小鬼别这么小气!惠主任在苏北弄枪弹肯定没咱们方便!往后苏北的局面打开了,枪弹粮草啥都不缺啦。」

这时候,想要搞分裂去投靠韩德勤的方钧二支队,已经被陈老总派刘培善(解放后当过福州军区政委,被授予中将军衔)带着主力的一部分过江给武装缴械了。过江都好几个月啦,我们头一回进驻大桥镇。日本鬼子在苏北就占了南通、扬州、徐州这些少数城市,韩德勤占着兴化,李明扬占着泰州,一些国民党的杂牌武装霸占着一些中小城镇,名义上都归韩德勤管,实际上谁也不管谁。苏中有着大片大片辽阔的土地,特别是广大的农村,等着我们去开发。在这么大的范围里,我负责地方和部队党组织的建设工作,在这种复杂危险的环境当中,跟日、伪、顽进行面对面的武装斗争,真让我心里发慌。我没指挥过部队,也没做过部队的思想工作,连「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具体内容都说不太明白。

陈老总知道了我的难处,让刘培善同志带一小支队伍暂时留下指导工作。刘培善可是老红军,还是湘赣边区那艰苦卓绝的三年游击战的领导人物之一。我早就听说过他。这回碰到了,天天在一块,吃饭在一桌,睡觉在一室,虽说就短短几个月,可真是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跟我一样,喜怒哀乐特别强烈,也是个严肃的人。他单独跟我在一起时,会聊红军的斗争过往,聊部队的政治工作,聊党的群众工作……说起胜利,那高兴劲儿藏都藏不住;说起挫折,痛心惋惜得不行。就因为这,我的视野开阔了,思路也打开了。在他的帮忙下,咱们这支穷得不行的队伍,很快就燃起了苏中抗日的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