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 代入1个普通商朝人 的日常视角 吧:
假如你是商都某位普通贵族(王室边缘血脉一类的小门小户) ……的跟班(史称:仆),身份堪堪高过奴隶,别慌, 你家主子也没什么不同 ,很多时候商王只需一纸手令也能让他去祭祀(史称:奠基)。
在商朝都城,普通市民是有机会进编制走仕途的, 但必须当过「仆」 ,能力突出被商王发现,进一步授予官职,伊尹就是这样的例子。
不过要注意的是,获得官职的「仆」大多家境还行,伊尹的父亲在村里好歹是个族长,傅说也是如此;家境很差的「仆」要想遇到商王,跟国足出线的几率差不多。
就算有才的「仆」,在商王对你稍假辞色后, 绝大部分都 被你的主人一刀噶了。
所以,作为不如伊尹家境的你比奴隶强点的待遇是:不会由于你的 主人在酒宴上的一句口嗨 而被送给其他贵族当奴隶。
不过, 一日, 你家主人面带阴郁地走进家门,拉着巫师道:不好,感觉国君近日有安排我当祭品的打算,快帮我算一卦。
巫师听令取出蒿叶和龟背,以及一支铜棍,用蒿叶给棍加温,口里念念有词,然后迅速将铜棍刺入龟背。
「咯咯咯」,龟背慢慢裂开,顺着背上的纹路,向着四周延展而去,最后停留在背面的一处。
巫师认真观察了纹路的细节,立刻回禀主人:这段时间确有血光之灾,但也好解决,做个「人牲」便可以了。
在商朝, 「人牲」属于国计民生,【左传】直接总结成:
每年皆需祭天,人牲用完了,国家便要发动战争,掠夺国外的人口,贵族赢得军功和封地,庙堂扩张版图和资源,因此这是相辅相成的事情(至少商人是这么认为)。
「人牲」还分级别 :贵族身份的通常用于重要的祭祀,奴隶身份的,一般是驱一大波集合噶了求个风调雨顺。
「噶」的方式也有讲究: 用戈斩首(缅怀先帝)、用钺斩首(缅怀名君)、用鼎烧开(消除灾害),还有身着盔甲活生生埋进快要落成的建筑下面,(按规定是军官或者普通贵族),还可以在官史上名垂千秋。
下图便是某个商朝军官,天子欲建大殿,由他做祭祀;他全副武装,高大挺立,神色自若地迎接死亡,是的,是心甘情愿的。
还是想想自己吧?主人在得到答案后,四顾一圈便把眼神落在了正在点灯的你的身上,点点头:就你了!
呼天喊地没用 ,平时相熟的贵族家人还要替你欢喜,此乃天赐的福气,你将去探望祖先,成为主子的替身,没有比这更光荣的了。
然后,生命即将熄灭,你就等着被盛装打扮,不吃不喝数日,去和先人相会吧。
……
或许也有其它出路。
龟壳的纹理进入了模糊的区域,巫师翻遍古籍也没搞清这种图案,没法解释。
恰巧 你 从小就学过一些卦象常识,毕竟商朝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跟算卦联系得很紧密了,上街买个菜也要算一算,预防会不会摔一跤,被马车撞了等等。
商朝的「仆」也是有发言权的,相当于贵族的门客,平时也会建言献策。
你赶紧道:此乃上卦啊,主人目前时运不佳,但就要否极泰来,以前的先帝在决定是否灭夏时也是如此,龟壳也是模糊不清,堵了出兵,归来,再算时卦象就清晰成上卦了。
你在贵族家也献过不少良策,主人选择采纳你的说法,叫巫师做了笔录。
当然了,倘若你家主子过段日子依然被选去奠基,嗯,你还是会被噶,
而且不再享受光荣的待遇,
而是起步被月刑(类似于砍掉四肢)。
然而,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段时间后,你家主子在庙堂议事时摸对了天子心思,天子一高兴,赐你家丰厚的奖励包括:一些铜具、一些牲口和不少铜币,还令锻造部门把这件事刻在青铜鼎上,叙述了经过。
下图是留存至今的商代铭文 ,说的是某位地主因做事得力,被商君赏赐的事情。
你家主人顿时大悦,为感激天子,又把你包装成有才的「仆」外加其他 很多 礼物一起回赠给天子。
在殿前,天子得知你的所作所为,也认为你很机灵,于是欣然笑纳了。
然后,你进了编制,在宫里靠耍嘴皮子陪商天子解闷——
类似于东方朔那样的弄臣。
只不过月有阴晴圆缺,一日你随天子围猎,在一边侍奉,空闲时聊个梗活跃气氛。
商天子马车低配6乘,分量十足,在跟随某只灵巧的兔子时,车夫奋起直追,一不留神,轮子被路面的碎石卡了一下。
恰恰这处是弯道,一侧的轮子立刻抬至半空,「喀喀」,车体裂了。
下图为国家博物馆收藏的全文,详细介绍了整个过程。
你正和嫡公子聊天呢,一起飞出。
还好你的反应快,在落地的时候你护住了天子的宝贝儿子,自己当肉垫尽力减少了冲击。
车夫自然被噶了,天子回头道:你文武双全,社稷的支柱啊。
你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想想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
过了段时间 是纪念太祖商汤的重要日子 ,天子毫无来由点了你的名,安排你接受了一次顶级洗浴,还换了身金碧辉煌的服装,进入庙堂后的一处高台。
望着高台你顿然开悟了。
一开始是一批一批的奴隶,按各种颜色的衣服划分,在四周的许多大坑里被噶。
轮到你 ……
很多官方巫师在台顶上载歌载舞,经多次官方算卦(相当于花费几百张龟壳),证实你就是代表国君去面见先帝的人选,还要给老天爷做报告,汇报目前商朝的国泰民安和战无不胜。
然后你跪倒在地,一位全副武装的将军向你走近, 他手上拿着的是戈。
没错,是最高礼仪——戈斩——祭祀先帝。
而且你明白,自己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殉」,而不是「牲」。
被你搭救的嫡公子也被当场教诲,你被赐予独立墓穴的资格,紧紧挨着商朝的列祖列宗。
所以今后的重大祭祀,你都有资格配享。
……
你就不信邪,再来一次我在商都当个普通市民,平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惹哪个行不?
嗯,不错,问题是在商朝,几乎所有的工作,例如:耕种、酿酒,织布之类的,甚至普通士兵,全部被奴隶包干了。普通市民要干的就是,在一位普通贵族的庄园里,天天祈求上天保佑主子不会战死,不会在庙堂斗争中被暗算,不然你的身份就会被废除,没吃没喝饿倒在路边,或者又去卷奴隶的资格。
有一说一,在商朝,除了投军,或投靠稳定的贵族家庭,以及得到天子的赏识这三条路,基本上都会变成奴隶。
当然了,今天的你自然可以躺平,也会觉得「贵族又如何,还不是大概率光荣的突然死去。」问题是不卷的话就只能饿死,更快啊!
在一个把算卦和祭祀当成生产力的年代, 普通贵族也很难享受正常死去的待遇,这样的商朝自然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