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季君
大家都说不要当一个老实人，可我当了一辈子的老实人。
要我说当个老实人并没有错，老实是一种品质，并不是缺点。我的人生得益于这份老实，也是老实让我改变了命运。
年轻的时候家里特别穷。
有多穷呢？
全家人都吃不饱，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别说白面，黑面、玉米面都是不常见的。
家里人吃得最多的就是红薯、芋头。
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三个弟弟妹妹，为了把吃的留给弟弟妹妹吃，经常不吃饭。
年轻的时候，我自己甚至被饿得晕过去。
所以，1966年村子征兵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看见希望了，心里祈祷着，自己一定要成功参军，这样不但能吃饱，还能给家里节约粮食。
当年村子里只有两个名额，我的邻居，因为父亲在外面上班，家里生活条件好。
邻居和我同岁，但是人家比我高了半个头，人高马大。
我和邻居站在一起，又瘦又小。村里人那时候都嘲笑我，自不量力，就是身高和体格都不符合条件。
事实确实如此，体检结果出来后，我的体重不合格，少了几斤。
一看到体检结果，我立马就垂头丧气，觉得当兵无望。但是我心里真的太渴望去当兵了，一晚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之后，我决定要给自己争取一下。
父亲当了一辈子农民，家里好不容易供了我这个学生，平时我和父亲一样老实规矩，那次不知道哪里来得勇气，让我一定要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命气，拼搏一下。
第二天一早，我就在家里写了一封决心书。我在信里写道，自己对当兵的渴望，写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和抱负，写了自己一旦当兵要如何来报效祖国。
我写的激情澎湃，洋洋洒洒竟然写了3000多字。
激动的心情颤抖的手，写完信我早饭都没吃，就去了征兵办公室门外等着，一直等到征兵的领导出门，我当面把信交给了领导。
我把信给领导后，敬了一个不标准的军礼，转身的瞬间，心跳狂跳不止，赶紧一溜烟的跑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领导就来到了我家里了解情况，按照规定，是要在家里吃一顿饭的。
可惜我们家实在是太穷了。炕上只有一床被褥，还是缝缝补补，颜色都看不出来。我们的身上都是跳蚤，当着领导的面，我忍耐着衣服下面的瘙痒不去抓。
领导环顾了一周，我们家除了厨房的一口锅和几个碗，家里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父母局促地坐在炕边，把唯一的几个凳子留给客人坐着，我站在领导面前，领导说：按照规定，中午要在你们家里吃饭。
父母一听紧张坏了，我也额头直冒冷
汗，因为家里没有什么吃的招待客人。那天中午，我记得很清楚，家里煮了一锅发霉的芋头，招待了征兵办的领导。
领导看着破败不堪的家，又看看我问道：你高中毕业？
我点头。
领导又问：你家这么穷，你还读了高中？
我紧张地回答道：家里穷，父亲说人穷志不穷，要好好读书，才有希望改变命运。
领导叹了口气说：你这家里穷，还能供你读了高中。也算是有文化地人，不就是体重轻了几斤，去部队上吃上一段时间，自然体重就上去了。
难能可贵地是你这种精神，即使家里贫穷，也没放弃让你受教育的机会。你这小伙子胆大，敢主动推荐自己，我看行。
领导拍着我的肩膀说：算是破格录取了，以后你到了部队上，可要记得自己写的决心书。
我一听，热泪盈眶，重重的点头。
当兵的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傻眼了，大家都不相信，我一个身高体重都不合格的人，竟然征兵成功了。
我们家院子里里三层外三层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大家叽叽喳喳地说什么地都有。有人说，我是走了后门，有人说肯定有隐情，尤其是我家邻居，在人群里阴阳怪气，我一点都不生气。
因为我是凭本事被录取的，我一点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那一年，我去了南京当兵，果真像征兵领导说那样，我在部队上吃了一个月，体重就长了好几斤。
部队地生活比家里的生活好了太多，我每天能吃饱，还能吃好，一想到这些，我就想到我决心书里写的，一定要不辱使命，报效祖国。
为此，我每天是起得最早的，平时训练是最刻苦，任何活动都积极冲在最前面。
很快在连队里，大家都认识了我这个小个子。
我还特别热心，不管谁需要帮忙，我都乐于出手，即使别人不啃声，我顺手能做的都会帮忙做了。
每次休假，别人都会成群结队的出去打球或者去逛街买东西，我因为津贴有限，还要寄回家，从来不参与这些活动。
所以，每次到了假期，别人出去玩的时候，我就把自己的内务整理一下，把脏衣服、床单都清洗一下。
有一天，我清洗完自己的脏衣服，顺手还帮同宿舍的几个人洗了堆在床底的脏衣服，顺便把宿舍的地拖了，帮大家的水壶打满了水，整理了宿舍。
等到大家回来后惊讶地看着宿舍问，是不是宿舍来了田螺姑娘，脏衣服都洗了。
我不好意思抓着头笑着对大家说：我今天没事洗衣服，顺便就帮大家都洗了。还给大家水壶里打了水，又擦洗了宿舍。
班长拍着我弟肩膀说：小季，辛苦你了，你也太热心了，谢谢你呀！
我难为情地笑着说：班长不用谢，咱们都是一个宿舍的，我也是顺手就干了，也算是为了宿舍的集体荣誉出力了。
从那之后，大家和我的关系都不错，甚至有些人经常让我帮他洗衣服。
被班长知道了一顿批评，说帮忙我可以主动，大家不能要求，再说都是有手有脚，让大家不要指挥我。
班长的话一出口，大家对我尊重了很多，只有一个人除外。
这个人就是同寝室地小谭，听别人说小谭的父亲和领导原来是上下级关系，小谭在部队里历练，身边的人对小谭都比较宽容。
小谭经常让我帮他洗脏衣服，我这人原来在家里什么活都干，家里又是老大，下面的弟弟妹妹都需要照顾。
所以，帮小谭洗衣服都是小事，对我来说，都是举手之劳。班长善意地劝我说：你可以直接拒绝他，不用每次都帮他，有些人就是仗着身份得寸进尺。
我对班长笑笑说：没关系，反正不耽误事，我顺手就洗了。
大家都在背后议论我，说我这人有些太老实，太傻了，小谭明显是欺负我。
我不是没听到这些话，只是我觉得这些活都不是活，不耽误时间，再说每次我帮小谭洗衣服后，他都会主动帮我买一块肥皂或者牙膏之类的生活用品。
因为我的津贴大部分都寄回家，经常会捡大家用完后的肥皂头或者牙膏皮。我们也算是互惠互利，但是别人可能觉得我比较傻吧！
后来，一到我休息的时间，小谭就让我帮他站岗，说是自己身体不舒服。
既然他有求于我，再说他身体不舒服，我当然要帮自己的战友。但是这样我就不能休假了，有战友悄悄地告诉我说，小谭不是身体不舒服，是我替他站岗，他自己出去玩了。
我听完确实有些不舒服，但是一想，或许是他有事要出门，也不一定就真的是去逛了。
但是第二天就出事了，小谭当天晚上没有回来，第二天，班长才说，小谭出了点事，人在医院，我们需要有个去照顾小谭。
大家低头不语，我一看没人吭声，主动举手说：班长，我去吧！
班长看了一眼大家，对我说：那就小季去吧，今天你就整理一下小谭的换洗衣服，去医院照顾他。
老乡小周拉着我说：照顾病人的活又累又脏，还耽误训练，小谭平时人缘又不好，你干嘛主动去照顾他？
我笑着说：总要有人去，大家都不想去，我就去吧！都是战友，总不能看着他躺在病床上不管吧！
小周摇摇头走了，我收拾了小谭的日用品，当天下午就去了医院。
小谭一见我来了，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我笑着说：大家都觉得我做事认真，肯定能照顾好你。
小谭却嘀咕道：你还真是好说话！
小谭下不了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我照顾他真的就像是照顾自己的亲人，或许是见我真的是用心，也或许是我的付出让小谭觉得心里有愧。
一个午后，我坐着给小谭削水果，小谭轻声说：对不起呀！季君，我向你道歉。
我一头懵地看着小谭说：你这说的什么话？不是应该道谢吗？怎么要道歉？
小谭才开口说：我以前吧，就觉得你老实，好欺负，所以经常让你帮我洗脏衣服，看到你每次都洗的认真，好说话，又开始让你帮我站岗，我对你说我身体不舒服。
其实我并不是不舒服，我就是想偷懒，不想站岗，你替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出去玩了。
我就是觉得你好说话，利用你，你说你不计前嫌，反来医院照顾我，这几天你对我真是无微不至，反倒让我心里不忍，觉得自己真是太过分了。
小季，我是真心的向你道歉，以前是我做的不对，以后我改，我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真心的谢谢你。
我这人不爱计较，听到小谭和我道歉，一来觉得我只是多干了些活，再说小谭也给我回报；二来，与我而言并没有损失什么。
所以我说：你平时也帮我了，经常给我买东西，咱俩这是互相帮助。
我一说完，小谭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兄弟，你真是个好人，太善良了，我会报答你的。
我反倒不好意思了，笑着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咱们是一个宿舍的，这就是缘分。
我在医院照顾了小谭一个月，出院的时候，小谭说知道我家里情况紧张，为了谢谢我，非要给我塞50元钱。
我吓得赶紧推回去了，看着那五张钱，我对小谭说：咱们既是战友，又是兄弟，照顾你，是我主动的，你这钱我不能要。
小谭执意要给我，我只好说：你不用给我钱，你要有旧军装，就给我两身，我寄回家给弟弟妹妹穿。
小谭知道我家穷，弟妹多，主动给我了三身旧军装。
出院没多久，小谭就被调走了，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季君，我给你争取了个工作，你表现好点。
我一脸疑惑，问他，他不说，直说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等到了夏天，孩子们放了暑假，我才知道，小谭给我介绍的工作原来是负责领导的孩子学游泳。
我从小在江边长大，水性好。教游泳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那个夏天，十个孩子，大的15岁，小的只有7岁，全都学会了游泳。
领导一看，觉得我教的不错，看着我黑黝黝的脸笑着说：你这小伙子做事认真，以后帮我整资料。
领导说的整资料，是每年复员的时候，要整理的退伍军人资料。
我帮忙整理了两年的退伍军人资料，直到第三年，我们那一届，复员的前一天，大家商量好了出去逛逛，给家里人买点东西。
领导让我也出去给家里人买点东西，我说已经买过了，还是留下整理资料吧！
也是在那天，我的命运突然拐了一个弯，那天下午，领导突然问我说：小季，你做事认真，又是高中毕业，我看你教学生也有一把手，你想不想留在南京。
听了领导的话，我激动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高兴地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和领导说：我愿意。
紧接着，大家都复员回家，只有我留在了南京，领导帮我安排了工作，我进学校成了一名老师。
从此，我一个农村孩子正式有了一份工作，成为了一名老师。
如今我已经退休了，每月退休金不少，我的妻子也是一名老师。
如果说我的一封信给我带来了机会，那么帮我牢牢抓住机会的是我的做事认真、从不计较的、愿意吃亏的品性。
以前别人都说我傻，我这人好说话，容易被人欺负。其实不是我不懂，只是我不想计较。
在别人眼里我是个老实的人，其实我知道，我的这份老实和踏实，是我改变命运的关键。所以有时候老实不是错，只要做事有底线有原则，老实是一个优良的品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