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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是个大日子——神兽归笼,儿子要开学了。
「小哥,开学后的第一天,你最想做什么」,看着儿子收拾书包郁郁寡欢的样子,我笑问。我满怀期待,希望儿子说出一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话,给我吃个定心丸,也对得起假期里带他旅游花的人民币。
儿子抿着嘴「嗡嗡」的震动了一会儿,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说,我要跟小伙伴分享我的旅程,还要给他们看我的纪念币。在我似可未可的眼神里,儿子选择了「可」,但语调仍旧低沉了下来,又试探着说,还有……,我也用眼神问他还有什么,儿子说,还有,每天放学后都玩儿一会儿平板电脑。
我没有太多的失望,这或许正应是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最真实的想法,至少他没有撒谎。我应允了。儿子收拾书包的动作也变的欢快起来。
「爸爸,那你上小学的时候,开学的第一天是干什么」,儿子忽然饶有兴致的说。
没料到儿子会这么问,我思考了一下,又好像没思考,说,薅草。
「薅草」,儿子把书包一扔,一下窜到我跟前:「那是不是很好玩儿」,我说那当然了,儿子便让我给他讲一讲。
儿子很好的继承了我家的农民血统,对于一些农活特别感兴趣,多次央求我趁着农忙的时候,带他回老家去体验下犁地薅草的乐趣。但是我知道,在他的眼里,这些农活跟平板电脑里的游戏没什么两样,都是一种消遣。但对于我,却是一种别样的存在。
跟儿子差不多大的时候,对于开学是没有什么期待的。学校是在村子里,即便是放了假,班上的同学也几乎是天天见,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玩儿而已。
唯一的期待,就是开学后第一天去薅草。
校园里大部分都是泥地,经过一个暑假的雨水洗礼,已经是杂草丛生,有些野草长的有一人多高。那时候的集体活动不多,早操算是一个,但没有那么自由,而且得早到学校,这对于爱睡懒觉的我来讲,其实是一种煎熬。而薅草却不同了,那简直是我们童年的一场盛会。
对于一帮农村孩子来讲,如果只是简单的把草从土里薅出来,那就跟吃饭用筷子一样简单。但孩子的天性就是能从无趣中找到乐趣。
草是按片儿划分给每个班级的,我们想被多分一点,跟想让自己班的卫生区小一点一样迫切。分的少也不在乎,因为我们总会跑到别的班级去,只盼着能尽快的开始薅草。
起初是老师带着的,自然是很不自在,我们就安排几个小伙伴不停地去给老师倒水,水喝多了必定就会上厕所。老师们也很享受这份来自学生的尊敬,一般是去一次就不再回来了。老师不在的时候,这些野草才真正得属于我们。
按捺已久的小伙伴儿们开始撒欢了,开闸放水般的涌进草丛里。男生们一般都是先打几个滚,然后扯着野草像直升飞机一样的在半空画圈,嘴里不停地「哦哦」的叫着,要么就是用野草拍打着屁股学马跑,泥巴和露水满天飞,落在每个人的甩在身上脸上,一个个都成了泥猴花脸猫,但是没有人会停下来。追逐着,喊叫着,嬉笑着,像一群刚被从圈里放出来,向着河堤狂奔的山羊。
这时候,即便是有老师偶尔回来了,也不会阻止我们,最多就是提醒我们要注意安全,别受伤。我们就像领了圣旨一样,玩儿的更疯了。最遭殃的是老师家的孩子,我们把平时被老师批评的怨气都撒到他身上,几个人把他抬起来往草丛里扔,摔的他哎呦直叫唤。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以后跟着我们一块逃学。
有些草根扎的比较深,以我们那时的力气是薅不出来的,我们就浇了水把土弄湿,用锄头或者捡来瓦片把上面的一层挖开。还有的小伙伴把树枝削尖,筷子插豆腐似的,把土插的像马蜂窝,草根也就松了。但我们不会把草根直接挖出来,还有一半埋在土里的时候,我们就开始用手薅了。一个小伙伴双手攥着草,后面的小伙伴搂腰抱腿一字排开,学着大人做活时的样子,嘴里喊着「1-2-3」,便一起使劲儿往后拉,像极了课本上小兔子拔萝卜的情形。很多时候,会先听到「滋啦」的一声,必定是哪个小伙伴的衣服被撕破了,回家后一顿打肯定是逃不过的,但此时也已经顾不上了。
草根被薅出土的瞬间,我们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七仰八歪的哈哈大笑。现在想想,那种感觉,跟陪着儿子坐海盗船时差不多。不同的是,一个在飞翔,一个在失重。
女生们玩儿的就比较细腻了。把狗尾草掐在手里七拧八拧,就成了小狗小兔子,一排排的摆在地上很是可人,却被一些淘气的男孩子一脚踩在泥里,被她们满校园里追着打。野花也还不到败落的时候,三三两两红红黄黄的夹在野草里,像天上的星星变了颜色。有的女生把野花摘下来,挂到教室的窗户上,藏在桌洞里,一阵风出来,满教室都是野花的香气。或者插在头发里,把花瓣挤出汁液抹在脸上,虽然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也让没见过世面的我们觉得,原来农村的柴火妞也能变的这么好看。
我们就盘算着,长大了可以娶谁当媳妇,谁薅的草多就谁先选,有时竟能为了选谁吵起来。被女生们听见了,直接找上了家门,父母非但不生气,还窃窃的笑。
没曾想,多年以后,还真有两个人结了婚。婚礼恰巧也选在了九月份,去之前,有个同学也说起了当年薅草的事儿,我们就带了一大把狗尾草和野花给新娘子当手捧花。新娘子竟然哭了,旁边的人看我们像看怪物,他们又怎么会懂呢。
太阳落山的时候,野草基本就薅完了,村里养羊的那个人会拉着的他的地排车,准时的出现在学校门口。我们和他一起把草搬到草垛上,他会挨个指着我们说,你是谁家的孩子,我们七嘴八舌的报着父母的名字,像得了什么奖赏。
被翻开的土也被我们踩平了,也就到了我们要回家的时候。意犹未尽的小伙伴也变的垂头丧气,像弄丢了心爱的玩具。
现在,这段往事又被儿子无意的唤起,竟然像野草上的露珠一样,把我的眼眶打湿了。
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去过儿子的学校,校园很漂亮,崭新的教学楼,水泥彩砖硬化的路面,再就是大片的塑胶操场,只有树下是唯一能看到泥土的地方,还被点缀了一些花花草草,野草种子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时间注定会把一些东西推向远方。因此,我并未惋惜儿子的童年少了我们当时的乐趣,但着实有点失落,因为我再也找不回当年的那种快乐了。
但我偏执的相信,当年的野草一直在繁衍,甚至有些种子,会随着风和我一起离开家乡,在我现在生活的城市的某个角落里,生根,发芽,开花,默默的注视着我。
从回忆里出来的时候,我却不禁有些哑然,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不过,把一些美好的东西,像草根一样埋在记忆的土壤里,偶尔的翻开,呼吸一下那段岁月的气息,岂不也是一件乐事,一件幸事。
【2024年8月31日 山东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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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海粟,1987年出生于山东泰安,定居烟台。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2016年开始文学创作,著有长篇小说【荒山绿野】【人间倒影】,中短篇小说【饮马河的故事】【深埋大地】【过年的包子不是饭】【42度】等,以及散文、诗歌近百万字,作品散见于国家及省市刊物,偶有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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