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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解放路新华书店的故事|人间有书是清欢

2024-02-01生活

潮新闻客户端 邱仙萍

前几天,当当网出了年度阅读报告,说我打败了全国99.6%的用户,看起来好像是打怪升级一样蛮厉害的。

办公室的人看我买书,一箱一箱地搬,每年买书的银子都是五位数以上。我说这些都是大老粗充充样子的,面子上看起来轰轰烈烈,里子可能空空荡荡。像是以前穿的衬衫假领子,中山装口袋别支钢笔一样的道理。为啥呢,因为我们集团老总以前开大会就说过,你们这些人不读书不看报,尤其不喜欢看自家的报纸。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颜如玉我是没有遇上,但是说到黄金屋,我是相信的。

很多人说书买得起,放书的砖头买不起。家里房子虽然是老破小,地方也是寸土寸金。角落里到处堆满书,真是「黄金屋」了。单位里的徐老师,曾经租了个仓库放书,后来还是把很多书捐了。

虽然书看的不多,但是对跑书店和买书这件事情,倒是一直乐此不疲。书店非但给了我很多快乐,甚至还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从学校毕业后,每个月工资的五分之一,就花在新华书店这里。当时桐庐的新华书店在钟楼旁边,距离我家一步之遥。记得【废都】刚在新华书店销售的时候,洛阳纸贵,大家一早排着长队购买。我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在江滨公园,才看几页,面红耳赤,不敢再读下去。

蔡琴的磁带、鲁迅全集,二十四史、资治通鉴、辞海等等,节衣缩食买下来。每个双休日,基本都泡在新华书店和图书馆。

那个时候我被发配在面粉厂打包,一个小时拎3000斤面粉,车间白茫茫,天地一笼统,戴个白帽子穿个白大褂,真的是「头顶一块布,天下我最苦」。

一次,县图书馆蒋馆长和我说,下半年【桐庐报】要对外公开招考记者,让我去试试。第一次是招电脑打字排版的,企业编制。第二次是考记者,事业编制。我说只要跳出那个三班倒的坑,不去扛面粉,到报社打开水搞卫生都行,哪里管什么编制。不过最后我还是听了蒋馆长的话,考进报社当了记者。蒋馆长成了我生命中重要的贵人。

在地方上打磨了七年,惶惶然从县城到了杭州,在体育场路的浙江经济报做采编,这是省政府和新华社浙江分社合办的报纸。报社旁边就是最早的晓风书屋,我经常在这里遇见吴晓波等老师。晓风书屋是杭州城市文化的一张名片,这里的书,多文化、经济、社会人文、文学史等,很代表独特的杭州人文气质。

禾同学到杭州读书后,我们两人周末经常去解放路、延安路的新华书店。从小学三四年级到初中,是她阅读量比较大的阶段,我们常常整袋整袋买书回来。秋冬萧瑟,两人等在新丰小吃门口,买一两袋刚出笼的大包子,有肉包、豆沙馅等。解放路和延安路这里都有天桥,天桥上很热闹,有卖艺的、做手工品的,还有几个乞讨的老人。我拎着书,看禾同学给老人们一个个送包子,热腾腾的。

尔后,我在报社的工作有了调整,从采编转到经营。我们的报纸从集团发行中分离,要自办发行。我带几个女孩子去城郊结合部的村里订报纸,村长说,你们把酒喝了,我们就订一千份。那天我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回来。

村长说,你们女孩子怎么那么傻的。男人说话要算数,母猪都上树,不过还是订了500份报纸。第一年自办发行征订,就把报纸从原来的17万份,订到了25万份。很多国营企业,一百人一个车间,每个车间都订了我们报纸,阅读量很是可观。

后来去负责其中一个部门广告,同事问我:「秋姐,我们要跑政府部门,怎么让我们看起来显得深沉一点呢?」

我说你们就到报摊上去买【21世纪经济报道】【南方周末】,到书店买【百年孤独】【三体】什么的拿在手上,装做不经意的样子。就像【繁花】里面,爷叔要红帮裁缝给阿宝做西装,夏天么,面料要派利斯、凡立丁;冬天么,面料用法兰绒、轧别丁、舍维呢。

新华书店是很多人心中的一个情结,也是青春的回望。我家四兄妹,小时候都喜欢看书。大哥爱跑供销社收购部,那里有收购来的旧书籍杂志。有一次,他找到了一本缺损的书,是描写一个青年榜样的,里面写着:劳动是一种快乐,青春是一团火,燃到哪里哪里发光。后来去部队当兵,和战友们一起挖隧道,条件很艰苦。有一天,他看见隧道口有一块很大的黑板,就在业余时间出了黑板报,写了几篇文章在上面。结果师部领导下来看到了,就把他调到师部负责宣传,在【人民前线】上发了不少稿子。从部队回到地方后,大哥考上了乡镇文化站长,一直在这个岗位上呆了近四十年,直到退休。

二姐高中毕业后,没有选择复读,坚持回家务农,她想用一己之力改运。那个时候种的是双季稻,最累最苦的是「双抢」。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必须立即耕田插秧,要在立秋之前将晚稻秧苗插下。短短半个多月时间,收割,犁田,插秧,兵荒马乱,人都要脱一层皮。天微亮的时候就要去稻田割稻,锋利的镰刀和坚硬的稻秆时常会在手上留一个个血口。打稻、耕田、耙田、平田、拔秧、种田等等,七月酷暑,脚踩在四十多度的热水浸泡着,上烤下蒸,脚上还有蚂蝗叮咬,苦不堪言。

二姐就像被逼入绝境一样,咬着牙坚持着。不多久,她就晒得黝黑,手上长满了一个个粗粝的老茧,腿上脚上一层层蜕皮。她种的水稻,竟然是生产队里长得数一数二的,每株稻子绿得黑亮,粗壮健硕,在阳光下飒飒作响。村里人啧啧赞叹:「有出息啊,到底是读过书,有文化。」

二姐哪里甘心做一辈子农民,她喜欢文学,经常托人到新华书店买书。夏天我们躲在楼上读【简爱】【茶花女】,和懵懂的我说起【飘】里面的卫希里,两眼闪闪发亮。每天中午,她都要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里朗读【人生】【平凡的世界】等。

她像堂吉诃德一样,徒手挑战命运的风车。她白天干农活,每到夜晚就在楼上写小说,她的钢笔字写得很漂亮,那些文字一个个在她面前跳跃着,蹦跶着,似乎是钢琴键上跳跃着的音符,跃过眼前的黄泥土屋,跃过一座座黑魆魆的山,一条条蜿蜒曲折的河,一直到达她自己的远方。

当时我的年龄还小,记得二姐订阅了很多杂志。【收获】【十月】【山西青年】等等,写的稿子是一摞一摞的,叠起来很高,平时放在一只樟木箱子里,外面还挂着一把锁。二姐不断投稿,不断地杳无音讯,她和我说过很想去上写作培训班,但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农村,看课外书、写作都被当作不务正业,哪里能走远呢。

苏童说过,「一个人的人生,如果没有文学是完全OK的,但是又是有缺憾的。因为文学就是一面镜子,一个隧道,这条隧道打通着个人与世界的关系。」

光阴流淌,岁月如河,为了生活,大家四处奔波。我们兄妹四个,谁也没有跨入文学的殿堂,只是在那扇厚重的门外瞻仰、聆听和张望。人生像一滴水,无声无息地融入溪流;像一朵花,平静平凡地开在绵延的大山。但在每个寂静孤独的夜晚,我们抬头仰望星空,总觉自己曾经有过一片灵魂上的清欢。

前几天,作家陆春祥老师,在杭州解放路新华书店悦览树开设的「望潮讲堂」,聊历代笔记,分享千年思想的光。二姐刚好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我用家乡话和她说:「解放路的新华书店又开张了,侬晓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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