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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梅著花未

2024-01-06國風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日來綺窗前,寒梅著花未。詩佛王維真有一份好心情,有人自故鄉來探訪,不問鄉裏人情世故,單單問故鄉的花事何如?

斯時,王維定然站在窗前,背對長安來人,窗外依然一株梅樹悄然而立。王維用了一個「著」字,妙不可言,古同「貯」字,現代漢語即「著」。有附著之意。在此作「開」解——家裏梅花開了嗎?——王維長年住他終南山別業,整日吟誦他寫終南山的詩,猶如隱居的佛陀。我曾有從西安驅車穿越終南山的經歷,北山尚無花訊息,南山已是花燦爛,乃終南山氣候奇景。故而,王維向來人打探梅花之訊息便不奇怪了。

一種穿越時空的感覺在現實生活中顯現是常有之事。我的好友S君,他是一位畫家,我們分明前晌還在杭州西湖邊一家畫友的工作室裏聊天、喝茶,不是明前龍井,是武夷山的正山小種,那紅釅的茶湯甫一入口一縷幽幽的桂香穿腸而過,沁人心脾不說,居然有些許的醉意。那會兒,我與S君話很稠,猶如盅中茶湯。隔日,我在手機朋友圈的出圖中見S君即在京郊黃各莊附近一寺院中面對一株古梅在寫生,我真真有些恍惚了。

故鄉阜陽北漂的書畫家很多,我知道並交往的就有四五位,他們多住宋莊,S君是其中較早的一位,他一直住高碑店,那兒也是京中一隅的藝術部落,他與一位來自安慶的詩人合租一室。S君已是半百之人,為了藝術而離婚,保持單身,了無牽掛,一心畫畫,走黃河,去寧夏,一路采風寫生,然後辦展,賣畫,再辦展,再賣畫。

幾年前了,他出畫冊,要我為他畫冊寫序言,因他當時是國家畫院曾來德創作室學員,我婉拒了。在書畫界,曾來德貝我名頭大,由曾來寫顯然比我寫效果好。後來,S君在北京文廟辦個展,約我去捧場,我不在京,恰在故鄉,便錯過這個機緣。再後,S君在合肥久留米畫廊辦個展,便沒再邀我,顯然是給我點顏色看看。我沒計較,一如往常。

S君雖畫國畫,卻一直走現代派路數,有傳統筆墨,更偏重西畫路徑。他也寫書法,楷書,大篆,雙峰並舉,很前衛,且入古,人也能接受。不像那族群魔亂舞的吼書亂書。市場怎樣,我一直弄不明白,沒見他發達,可他不斷辦展,不斷賣畫。總之,是一團謎。我也不去解,由他雲山霧罩。藝術家麽,保持點神秘感好。

Y君也是阜陽北漂畫家,拜北京名家吳悅石為師,主攻大寫意花鳥。在宋莊有一間獨立的工作室,後來畫路開啟,開了自家美術館,百度一下,即可搜到。Y君之前的工作室,我居京時曾去拜訪過,午時吃酒,他邀了幾個畫家陪座,都是安徽老鄉,一位是來自滁州的花鳥畫家,一位是來自阜南的畫家。此君原是阜南縣某局副局長,因熱愛繪畫退休後偕同老伴一塊兒北漂,長年住在宋莊。畫畫,遛彎,會友,喝酒,好不快活。偶爾惦記起他在阜南的蔥蘢的獨家小院,頗多傷感。那天,我喝了一些酒,頗多感慨,天下之大,人是走不出自己的故鄉。每去一地,紮堆的總是老鄉。同時,也有感於阜陽畫家的拼勁,走南闖北,一竿毛筆打天下,無所畏懼。不論成功與否,單單這種拼搏精神,就令人敬畏。

藝術家紮堆宋莊,還是因宋莊有面向全國的資源與市場。雖說眼下宋莊也蕭條,但較之全國散兵遊勇的藝術家,宋莊畫展多,畫商多,畫事多,雅集多,直播平台多,畫作銷售渠道廣,但凡能在宋莊了留得住的,手下總有一筆好活。

Y君也是苦出身,為藝術北漂,先在琉璃廠仿齊白石,幾可亂真,因漂泊無著,妻子離婚,回了山東德州老家。她撇下一子,Y君無奈,只好送兒子回阜陽老家上學。似乎每個搞藝術的都有一本辛酸史,這些年,Y君好事連連,入全國專業畫展,獲獎,人中美協會員,受直播平台歡迎,且價位不低。在宋莊,他是翹楚的。去年,他又梅開二度,喜結連理,並育一女。有耕耘,即有收獲。我很為他高興。他出版畫集時,他邀我寫評,我慨然允諾。事後,Y君也慷慨,給潤筆,又送畫。他畫是一枝梅,題款恰是王維的那首雜詩。

君從故鄉來,應知故鄉事。近些年,因疫情,我一直蝸居老家,少有去京,Y君每從京城回家探親,總要與我見上一面,把酒言歡,怡怡切切。可是,有了女兒後,他成了女兒奴,很少回家。我們微信中有些交流,見他的畫作日見大家之氣象,心中歡喜猶如他筆下那一枝梅花,開得粲然一片。何勞王摩詰再來打探:「寒梅著花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