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覃旭東
圖片：來源於網路，侵刪
我來自廣西來賓市的一個農村，我們老家村子不大，不到30戶人，我是村裏第一個大學生，畢業後在南寧工作。
今年五月份，父親打來電話，說老屋要翻新了，讓我回家一趟，看下哪些物品需要收拾的。
我特意請了年假，打算回去幾天，和父親一起翻新老屋。
父親很重視老屋的保養，哪怕是已經搬出去十來年了，他每年都會去修繕和打掃衛生。
用父親的話說就是，老屋是我們一家的根，老屋在，我們一家就有根可循，哪怕我們走得再遠，也都有一縷牽掛。
我趕到家時，父親已經搬了部份物件出來屋前空地了。
進屋一看，母親正在打掃衛生，見我回來，就開始埋怨父親：「你爸可真的老糊塗了，這老房子修繕一下，都把你喊回來，可不知道他是怎樣想的！」。
我理解母親的意思，她是怕我影響了工作，於是笑著對她說：「媽，沒事，我這次請了假，也大半年沒回家了，正好陪陪你們！」。
看著十來年沒住的老屋，心裏有種久違的熟悉感，畢竟這裏承載了我的整個童年。
進到我的房間，泥墻上的石灰早已脫落，貼在墻上的流星花園F4的海報還在，我邊看邊笑。
「東子，你過來幫忙，擡一下這個梳妝台，太重了！」，母親在大廳喊我，我趕緊出去。
「東子，你說這個梳妝台還要麽，這老古董了，放著礙地方！」，母親是個愛整潔的人，她不喜歡家裏太多亂七八糟的物件，那樣會顯的家裏很亂。
看著眼前有些褪色的梳妝台，我想起來了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想起了那個午後大雨，一個陌生人闖進家裏，間接改變了我的命運。
那天下午，是個大雨天，我抱著書本，卻無從看起，心不在焉，前兩天剛剛收到了廣西大學錄取通知書。
父母既高興又憂愁，高興的是他們培養了村裏第一位大學生，憂愁的是，家裏還有弟弟妹妹，都在讀書，家裏負擔不起我的學費。
父親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也沒有什麽手藝，全家賴以生存的經濟來源全靠那十幾畝的甘蔗地。
父親是個很勤快的人，每天都要打理甘蔗地，這不下大雨了，他才匆忙跑了回家，回到家時，已經全身濕透了。
母親見父親這樣，嘟囔道：「眼看下雨了，也不懂得回家，白白挨了一場雨，淋個落湯雞！」
父親被母親說他也委屈地像個孩子，說道：「剛開始天色不是很黑，想著這雨下不來，沒成想來的這麽快！」
看著他們貧嘴，我也捂嘴大笑。
這雨越下越大，我望著門外面，恍惚間，見到一個身影，打著一把破舊的雨傘，立在我們家庭門口。
雨太大了，眼前看見的猶如一面雨霧，能見度很低。我有些看不太清 ，於是向門口走去。
一位五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進來，這人我沒見過，他進門口後，抖了抖雨傘上的水，這才轉身看我。
我也看著他，心想這人應該是來找父母的，於是警惕地問他道：「你好，你是找誰？」
那人把肩上的破舊背包取下，笑著說：「我找覃振興，他在家麽？」
覃振興是我父親的名字，我這才放下警惕，請他進屋，邊喊父親出來。
父親聽到我的呼喊，正好他也換了幹凈衣服出來，出來一眼就看到了來的客人。
父親遲疑了一下，驚訝地上前拍著客人的肩膀，高興喊到：「表哥，咦喲，你咋來了！」
我在旁一聽，頓時更好奇了，這如果是我們家親戚，我應該認識啊，這父親稱呼他為表哥，那就是我表舅了。
父親遞過一把凳子，請表舅坐下，我主動去打了杯開水端給表舅。
「興弟，這是你兒子啊！」，表舅接過水杯，再次打量了我一下，笑著對父親說。
「是啊，這是老大，還有兩個，送去他外婆家了住了！」，父親開啟鐵盒子，取出了一支煙，遞給表舅。
從褲兜裏掏出一盒火柴，恭恭敬敬地給表舅點上，平時父親都不舍得抽這種成品香煙，都是買那種自己手卷煙絲，那種便宜。
表舅父親兩人吞雲吐霧，表舅深吸一大口後，又吐了出來，淡淡地說：「我們有近二十年沒見面了吧？」
父親點點頭，看著表舅，仿佛在回憶以前的過往，說道：「是啊，快二十年了，我當年有去找過你，可那時你去廣東了，接連三年，你都沒有回來過，後來就沒得空去找了！」
表舅聽後也是很動容，嘆了口氣說：「是啊，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咱們都老了，如今真的懷念當年一起生活場景啊！」
他們兩人多年不見，很多話要聊，母親也在準備飯菜，農村家裏沒有什麽好吃的，母親讓我去抓只雞，她冒雨去摘了點青菜。
我給母親打下手，廚房裏，母親燙完雞後，就給我拔毛，我邊拔邊問：「媽，這表舅哪裏人啊，我咋沒見過呢？」
母親在擇菜，擡頭看著我，想了一下，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和你爸結婚，他來過一次，後來就沒再來了！」
我一聽，這是好久沒有來往了，但是從父親對他的態度來看，兩人應該是感情很深厚的。
家裏廚房就是母親的天下，她炒得一手好菜，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她用有限的食材，也能做出很好吃的飯菜 。
今天有肉有菜，更別提了，沒一會雞肉的香味就散發了出來，我聞到直咽口水。
香味飄得老遠，大廳的表舅也聞到了，忙笑著說：「弟媳婦手藝真好啊，這香氣聞著肚子都餓了，哈哈……」
沒一會，我們就開飯了，母親收拾完後出來後，表舅這才上桌。
「表哥，家裏沒什麽好吃的，就這點家常便飯了，你莫要嫌棄啊！」母親給表舅盛飯，邊說道。
「哎喲，這菜已經很好咯，你們太客氣了！」表舅起身接過飯，笑著說。
表舅又看著我，對我說：「我和你爸從小待在一起多年了，這裏我也不陌生的呢！」
我有些好奇，就問他：「表舅，你是從小就在我們家長大麽？」
父親給表舅打了自家釀的墨米酒，表舅聞了一下，笑著說：「對了，就是這個味，哈哈……，多少年了，老想著這個味！」
表舅說著眼眶濕潤起來，他一杯酒下肚，嘆氣道：「當年我三歲就到你們家了，我們家和你們家其實從血緣關系上來說並不是很深，我媽和你奶奶是同村，我家當時有變故，就把我送到你們家裏了。」
原來表舅小時候是在我們家長大的，和父親從小待在一起，親如兄弟。
後來表舅長大後就返回他老家了，剛開始幾年，爺爺奶奶都健在，他每年都會回來探望。
後來爺爺奶奶去世後，他最後一次來我們家，就是父親結婚那天，然後就去廣東闖蕩了。
這一去就是二十年，如今他回來，父親很高興，也沒有問表舅回來的原因。
那天起，表舅就在家裏住下了，他並沒有著急離開的意思，但是也沒有閑著。
他也跟著父親下甘蔗地打理，還幫母親打柴火。
有時候閑下來，他也會問我，學習的事情，得知我考上了廣西大學，他很激動，說：「讀大學好啊，在廣東，我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多學知識，很有用的！」
「表舅，你還去廣東麽？」我小心翼翼地問他。
「怎麽，嫌棄我在你家裏住啊？」，表舅突然拉這個臉，對我說。
我見表舅誤會了，慌忙解釋道：「表舅，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跟你去廣東！」
「去廣東？你不上大學了啊？」，表舅一臉驚訝地問我。
「家裏弟弟妹妹都要讀書，我再上大學的話，家裏負擔不起的，所以我想去廣東打工掙錢！」我和表舅說道。
我知道家裏的情況，只是爸媽沒有說，但是我要自己放棄大學，爸媽心裏才不會有負擔和愧疚感。
我是家中長子，理應承擔起家裏的重任。
表舅聽了我的理由後，給了我贊許的眼神，拍拍我肩膀，說：「你有這個想法很好，但是也要明白，人這一輩子能翻身改命的機會並不多，眼前讀大學就是一個出路，你明白麽？」
「可是……，這家裏確實也沒辦法……」我其實也不想放棄讀大學這個機會，可現實就是這樣，也沒有辦法。
表舅那天起，他就不在再和我講他廣東闖蕩的故事了，或許是怕我多想吧。
表舅在家住的這幾天，雖說平時吃飯只是多雙筷子，但是畢竟也是客人，夥食也不好太差。
但當時對於我們家來說，確實也算是個不小的負擔了。
平時我們家一頓粥，煎幾個雞蛋，和自家種的青菜就湊合一天了。
自從表舅來後，兩天就宰一只雞，父親還會從外面去買條魚回來，說實在話，這夥食比過年還好。
表舅雖然也說過，不要客氣，家常菜就好，他不挑。
但是父親認為，表舅難得一次回來探親，我們不招待好，說不過去。
可母親卻是有些心疼，她和我抱怨過，說表舅這一住就是好幾天，自家的雞都快被宰完了。
父親聽到後，呵斥了母親一頓，說：「你這女人就是小氣，這表哥難得一次回來，多住幾天有什麽呢！」
母親也是為了家裏好，畢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鼓著氣和父親說：「是沒什麽，你兒子上大學的錢都還沒有著落呢，你在這裏耍大方！」
父親聽母親這一說，也是沈默了，他默默走了出門。
時間過得也快，轉眼間表舅在我們家住了15天了。
他那天一早就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物品了，父親要留他多住幾天，他擺擺手，說：「哎喲，不住了，這次回來見到你們都挺好，我也放心了！」
然後又轉頭對母親說：「弟媳婦啊，這半個月我叨擾了，也辛苦你了！」
母親見表舅要離開了，其實心裏也是一陣放松，畢竟她再也不用想著每天做什麽飯菜了。
我們送表舅出門，表舅臨走前，對我說：「東子，大學還是要去的，好好學習，將來肯定會有成就的！」
我點點頭，揮手送別表舅。
表舅剛走幾步，又折返回來，對我們說：「家裏的梳妝台要留意一下，晚上聽到吱吱喳喳的聲音，別是有老鼠了，記住啊，記得檢查！」
父親看了我一下，可能也覺得是真的有老鼠，於是說道：「好，晚點我就去看下，是不是真的進老鼠了！」
表舅看到我們答應後，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了。
父親看著表舅遠去的背影，也是很不舍，回家後，他讓我去看一下梳妝台。
我開啟梳妝台，看到一個黑色塑膠袋，拿出來一看，裏面是一沓嶄新的百元大鈔，我趕緊喊來父母。
母親顫抖地接過去，數了兩遍，一共3000塊錢，裏面還附帶了一張字條。
母親遞給我，我看後眼眶濕潤了，哽咽的給父母讀上面的內容。
字條和錢是表舅留的，他說自己從小在我們家長大，如今又回來吃住了半個月，沒有什麽可以表示的。
還說這錢是留給我當大學學費的，還叮囑我說，不管再難，不能放棄上大學的機會。
他這次回來探親，也圓了自己多年的心願，看到我們家都好，他也放心了。
母親聽後，早已淚如雨下，父親也是紅著眼眶。
有了表舅這筆錢，我順利去讀了大學，才有如今的成就。
恍然間，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和父母也去和表舅團聚過好幾次。
時光荏苒，但是最不能忘卻的就是骨子裏的親情。
（來源：記錄和傳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