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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進財媳婦帶兒子住娘家兩天不到，就因惦記家裏的雞鴨豬羊住不下去了。
住不下去也沒法兒回，回去了進財會數落她沒鼻子沒臉、沒囊拉氣，有囊氣撐個一年半載不回，也能等人去請她接她。沒人請她接她，就說明她在家沒了重要性，可有可無。甚至，沒有她正好。
兒子更是住不下去了，他身在曹營心在漢，若知道這樣，還不如呆在南方，寧死不回。
「回來了，爹給個‘小鬼不見面’，啥意思？」兒問娘。
娘說:「他啥人你不知道？不著調！」
「不著調你還嫁給他？」兒子疑惑不解。
「還不是你大娘的功勞？當年你大娘的娘，行好呢，把閨女嫁過來，又拉來了陪襯的、墊背的……」娘跟兒子嘮叨起來。
兒子聽得不耐煩了，說:「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的事還在後頭。
吳進財自那日甩手出門，誰也不知他去了哪裏，也沒人找沒人問。其實，他連村莊都沒出，一頭紮進劉巧雲西屋。
西屋本是磨房，後來用來盛草拴羊，再後來成為親友歇腳打盹的地方。早年吳進財幫劉巧雲家幹活，沒少在西屋打滾兒。
吳進財閃身進西屋時，劉巧雲和兒子正從堂屋掂行李，外面傳來果樹技術員老張催促的聲音:「快點兒，車快發動了。」
劉巧雲應聲:「好嘞！」隨即關門落鎖，沒有留意西屋有沒有動靜。
門鎖了，吳進財一楞怔，咋辦？
睡，沈沈地睡一覺，睡醒了跳墻出去，他要吃飯要喝水，不能餓著渴著。活人不能讓尿憋死。
一覺醒來，天黑了。他本來想著跳墻出去，又一想，不跳了，他要讓媳婦擔心，到處找他，又找不著。找不著會著急的，一天、兩天，急死她！
可半夜不到，他肚子就餓得咕咕直叫，唾沫也多了起來，吐一口，咽一口，吐吐咽咽一陣子，他起身去找吃的。
找了一圈，醬菜缸裏有醬豆，雞窩裏有雞蛋，紅薯窖裏有紅薯，但都不能吃。
不能吃就不吃，人一躺，嘴一崩，眼一閉，褲腰一紮，別的不想，只想睡覺。
而白天睡，晚上就沒了睡意。翻過來倒過去怎麽都睡不著。索性再起身，跳墻出去。晚上跳出去還好，若是白天，萬一被人撞上，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豈料，晚上也有被人撞上的時候。並且這個人恰恰是曹支書。
「怎麽是你？」
「怎麽是你！」
不消說「仇人相逢，分外眼紅」，只說你吳進財為啥跳墻、曹支書你為啥蹲墻根？兩個人都無言以對。
「娘的，見了鬼啦？」
「日娘，真是邪門！」
倆人互相躲避，又互相直面。
「這樣吧，算我眼瞎。」
「我眼瞎，看錯人了。」
你一句我一句嘀咕完了，相互離開。
離開後吳進財沒有回家，他是一氣之下從家裏出來的，必須要等家人找他，他是一家之主，家裏沒有他撐著頂著，怎行？
他徑直來到村頭麥稭垛，擡腳往村委會視窗一望，燈亮了。燈光穿過層層薄霧，向夜空述說著什麽……
隔天傍晚分時，吳進財朦朧看到媳婦和兒子進村了，他暗中盯梢，一直盯到家門口，才伸頭縮腦地隱遁而去。
他來到曹支書家門口，見支書老婆端著個砂鍋倒藥渣，藥渣很難聞，特殊的刺鼻性氣味令人作嘔。
支書老婆看見了他，卻裝著沒看見。一個病秧子，對外界所有的人事物都視若無睹。
吳進財遊神一般離開了，又去村頭麥稭垛歇腳。麥稭垛裏藏著他白天在集市買的幾個蒸饃，還有鹹大頭、香花生，他享受這自由散漫的鹹鹹香香，似乎喚醒了他不可思議的童年……
為啥，他的童年總有咒罵、責怪與訓斥？為啥他童年的記憶裏總有委屈、苦澀與淚水？
於口幹舌燥中，半睡半醒中，吳進財眼前浮現出爹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