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聞客戶端 周勇
「老哥我昨天上墳時摔了兩跤。」妹夫在電話裏告訴我說。據他描述，是在給父親上墳時摔的。我說可巧了，去年大年三十，我和女兒去上墳時也摔了跤。問他摔到哪裏，他說一屁股坐到地上了，爬都爬不起來。
我哈哈大笑，說：「我摔的是整個身子，尤其手腕，到現在還是痛。」
妹夫說哎呦餵。他摔得是腰酸背痛，差點就去和墳冢裏的老爸換煙抽了。
每次回家過年，上墳是少不了的。父親的墳地是我們替他選的。當時考慮到成墳坨這個地方是祖墳山。在爺爺的墳地後面，有塊砂地。砂地上種著橘子樹，由於經濟林木遍種造成了橘子價錢低廉。因此即便是清明節，橘子樹上仍然掛著金黃色的橘子。弟弟拿出鐮刀將父親墳邊上許多竹子、野茅草割掉。爺爺的墳地後面就是父親的墳了，父親的墳上，麻蒿桿長得密密麻麻，哨兵似地排列著，仿佛在訴說著長時間無人打理的荒涼。
我們將紙錢燒著了，開始時三柱香插起來，後來發現一把香實在太多了，我讓女兒一股腦兒將香往紙錢上扔，「老爸，我給你燒紙燒香，你多花點啊！」弟弟交代把掛錢插在父親墳頭上。這時，我拿出祭品——糍粑、豆腐、水煮肉，還有白酒，把酒倒上。鞭炮聲響起來，遠遠近近聽到不時響起的爆炸聲，這聲音震天動地，仿佛要喚醒那些沈睡在地下的靈魂。
我們下山時，由於雪還沒有化完，我和女兒兩腳打滑，一不小心都摔了。
這時，鞭炮聲仍在響，不知誰家在祭奠老人。這鞭炮聲又似在今年清明的煙火裏重新被點燃了！
時間推回到2024年4月1日這天。
今年清明期間，按照當地說法，是不能掛清明節當天的，節前節後都可以，妹妹妹夫難得回一趟老家。他們決定4月1日就去「掛清」。妹妹不知道妹夫和我打電話聊過，她告訴我說，老公老柴在父親墳前摔了跤後，當時爬不起來了，坐了半個小時。大家在燒紙，他就點煙，點了一支又一支，嘴裏說：「老爸你太客氣了，我給你多抽幾根煙。」弟弟笑著說，「算了吧，老柴你把一包華子都點了，我爸也不會嫌多。他是個老煙槍！」大家一陣嬉笑。妹妹說確實是，老柴舍不得他的華子煙。
今年這一次的上墳，妹妹和妹夫決定同時也給外公外婆去祭奠一下。除了我母親外，也邀請了三姨、二姨一起去。三姨買了祭品，妹妹也買了一份。買多了，到舅舅家邀舅舅一起去。妹妹一行人和舅舅沒有同時出來。舅舅開著摩托車帶祭品去了外公的墳場，那兒離外婆的墳地比較遠。而妹妹一行卻去了外婆墳地這邊——完美錯過！妹妹說。
外婆的墳地原來比較平易，她葬在自家田裏。如今卻非常荒涼，妹妹一行幾乎是開疆拓土。他們割斷茅草尋路艱難行進。到了外婆墳地上，卻發現沒有帶什麽紙錢，之前都讓大舅等摩托車隊給帶走了，打電話，打不通。我媽，二姨三姨等幾個老人嫌路難走。妹妹不得不說動她們，這裏有野蔥呢，她們才漫不經心緩緩爬上來。
弟弟和妹夫上完墳，扛著鋤頭、拎著鐮刀在前面走，他們要去和舅舅匯合，有走錯了路，幾個老人邊走邊扒野蔥，走得很慢。妹妹不得不做協調工作，叫前面的慢一點，後面的趕一點，累是累的。
大舅在墳邊等，見大部隊還沒有到，就四處找蕨菜，掐了好多蕨菜。大家匯合後，又四處找蕨菜。妹夫急了，「你們今天是來上墳的，還是來找蕨菜的，扒野蔥的。不幹正事!」
一陣嘻哈過了，幾個年輕一點的商量，上墳的事由他們包了，至於找蕨菜的，拔野蔥的老人，就不要管他們了。妹夫雖然跌跌撞撞，好歹算年輕一點的，接過鋤頭，一撅一拐地走向外公的墳地。
妹夫心裏一直在想著角力的事，他是杭州人，走慣了平地。妹妹怕他不習慣爬山，他又急著要去。如今天摔的是出了問題，也不知道嚴不嚴重。還有妹夫的另一次角力是在爺爺墳頭上摔的，好一陣子爬不起來。弟弟說，「老柴你把我爺爺的墳頭草都壓折了。剛好，我不要割了。」
一路上，我媽和二姨三姨屢屢碰到熟人，碰到一個聊半天。「她大姐，你看我都快80了。走上來一次少一次，你看你也是兒孫滿堂啊！」那個老太太回話說：「是的啊，你看我比你大兩歲，我兒子也在縣城。現在跟老二一起住。你屋弟弟當年和我兒子一起去洞庭湖邊上割蘆葦。現在他哪兒也不去了。他都當爺爺了。你弟弟日子也好過的。該有60幾歲了吧。」
我媽在聊，二姨和三姨也在聊，他們都碰到了熟人，娘家人。那裏有著她們童年的故事，那故事裏，有著木林橋村從前的光與影。母親則努力尋找著童年的玩伴，生產隊裏勞動的情景。她們說起修龍塘河時各家派工，帶幹糧去義務幹活的動人時光。說著說著，她們感覺彼此已老了，時光快得只剩下僵硬的軀體，偶爾想出一趟門，但要借助於拐杖了。
「這是在大城市裏所看不到的現象。真的，一路上碰到的熟人，隨便哪個都有好多話要講。再不講，恐怕將來進到棺材裏面，沒有機會講了。」妹妹打趣著說，她覺得在城市裏的人際關系要復雜得多，因此她特地強調，農村人是那麽的親切和融洽。他們認祖認親。在他們那麽小的圈子裏，人人都那麽熟絡也是很自然的。
對妹妹妹夫這些從大城市回鄉省親的人來講，回鄉其實也是一次尋根問親。透過這種活動，他們還記得他們的親人，或許和地下亡者們其實有著千絲萬縷聯系著的。因此，清明節又是思親節。人們透過祭奠亡者，更深地了解祖宗血脈和自己的裙帶關系。
清明節掃墓，同樣也是一次踏青活動。母輩們滿山尋找野蔥，椿芽，竹筍，蕨菜，他們對「春菜」的尋找和烹製，無論如何都是在透過一種方式來表達對萬物恩賜的感激。當然，吃野菜本身也有思親的意思，也有追憶，也有緬懷！
人，生於大千世界之間，而卒於自然寬懷仁慈的世界裏。因此，掃墓的真正意義，就是尋根、思親與感恩，是靈魂的救贖，是情感的歸鄉，是遠山的呼喚。
那麽，妹妹的踏青尋找春菜，妹夫的一次次角力而後的打趣玩笑，不就是春天的盛情饋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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