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澤武神君麾下的上古神獸，亦正亦邪。
隨他平四海、戰八方，打下神官的萬載基業。
大業將成時，他卻背刺一劍，趁機將我封印，丟下凡間！
只為了討好他曾經夢寐以求的清越仙子，逗她歡心一笑。
我墜落魔域森林，陷入沈睡。
日日被充沛的瘴氣滋養，靈識漸偏。
直到千年後，一個身受重傷的小將軍偶然用鮮血喚醒了我。
為防止舊事重演，現世恩，現世報。
我許了他三個願望。
最後一願，直到他臨死才肯告訴我。
可我卻割舍不下這個「大學僧」了……
1
我在魔域森林沈睡千余年。
這裏瘴氣遮天蔽日，罕有人至。
魔族那些尚未開智的靈獸倒是很喜歡我，整日盤坐在封印我的赤焰玉佩上修煉。
太孤獨了，所以我從未出聲提醒過。
他們靠我聚集瘴氣。
我隔著毛發吸取他們炙熱的精血。
微乎其微。
一千年了，都不夠我沖破澤武的封印。
直到一個身受重傷的小將軍偶然路過，依靠古樹喘息。
頃刻間讓我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生命力。
迫不及待的發出誘惑的聲音：「你想弒神嗎？」
少年一手持劍，一手捂著腹部娟娟流血的傷口，只詫異一瞬。
褪去警惕，嗤笑一聲。
好像對弒神不太感興趣的樣子。
然後他瞇起眼睛側頭打量我，眸色晦暗不明。
我卻內心狂喜。
這洞察力，這反應力，這氣度，這顏值……
都甚合心意。
我承認，我現在看起來是普通了一些。
只是一塊不足巴掌大小的赤焰玉佩。
甚至因常年浸染汙濁，被盤的有些油亮，以至於上面的鳳凰祥雲都有些模糊了。
於是，沈了沈嗓子，盡量讓自己顯得正派一點，繼續引誘他。
「小將軍，只要你撿起我……」
我的話還未說完。
小將軍以劍撐地，用那只沾滿鮮血的手將我輕柔的拿了起來。
「你能讓我如何？」
少年聲音低沈酥麻，嘴角嵌著笑意。
隨著他的話落，我感受到了滋滋不卷的生命力流入體內。
靈力暴漲。
頃刻間沖破了封印。
一聲啼鳴，響徹天地。
2
久違的自由。
鳳凰一族最怕禁錮，澤武竟然封印我上千年。
此仇不報。
枉為赤焰之王。
我憤怒的揮舞著翅膀璇於半空，毫不猶豫的噴射出赤色烈焰。
發泄著怒意。
頓時魔域森林大火四起。
靈獸們被嚇壞了，紛紛四下逃竄。
須臾間，遮天蔽日的瘴氣森林化成一片焦土。
灑滿驕陽。
小將軍於廢墟之上傲然而立，沒有絲毫畏懼。
冷的駭人。
我啼鳴一聲，極速俯身沖下。
到達地面之際幻化成婀娜少女，一手勾上了小將軍的肩膀，一手輕輕撫摸他如玉的臉蛋。
又轉身滑向他的腹部。
不過片刻，男人身上所有的傷口就恢復了。
我絲毫不在意他的冷淡，靠近他吐氣如蘭。
「你既解我封印，我許你三個願望。」
可小將軍猶如入定的高僧。
沒給我一點兒反應。
「不信？」
我有些不滿他的態度，尾音上揚。
小將軍卻道：「正邪善惡皆在心間，何必生靈塗炭呢？」
呵！
「小將軍，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我赤琉璃做事，不容置喙。」
我是開天辟地，吸取天地靈氣修煉而成的上古神獸。
堪比神尊，何曾受過如此侮辱？
既然向正、向善得不到好的結果。
這次我偏要向惡而行。
毀天滅地。
他不配合的態度已經耗盡了我所有的期待。
覺得無聊至極。
慵懶開口：「你且說來吧，不管是什麽願望，我都能祝你實作。」
小將軍眼神清澈、明亮。
跟我對峙須臾。
他道：「上古神獸，赤焰鳳凰。」
沒想到區區一個凡人竟然知曉我的來歷。
3
赤焰一族最重承諾，最厭背叛。
一旦開口，允諾必達。
這也是為什麽我會不惜一切幫助澤武。
歷時數百年，我幫他從一個籍籍無名的神官到聲名赫赫的澤武神君。
可他卻被名利、女人迷了眼，失了心。
既然澤武背叛了我。
那之前的承諾便不做數了。
都說修仙、修靈之人要摒棄雜念，並不是不無道理。
因為一旦心中有惡念或者被濁氣侵蝕，靈識會偏離。
但我是赤焰之王。
在我眼中暴怒之色燃起前夕，小將軍終於說出了他第一個願望。
「我回東盛之路倍感孤獨，仇人又追殺不斷，你且與我一道吧。」
聽到東盛，我心下微動。
想了想，並沒有拒絕他的理由。
離開之前，我盤旋一周，選了個靈氣旺盛之地，將澤武曾封印我的赤焰玉佩扔了下去。
用盡全身靈力，沖天喊到：
「澤武，我與你猶如此碎玉，等吾來取命吧。」
小將軍看著玉佩墜落的方向，不解問道：「那不是你的靈體嗎？」
我嗤笑一聲：「束縛罷了。」
然後毫不留戀，轉身離開。
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小將軍果然是個「不簡單」的。
據我觀察。
他臉皮極厚，毫無羞恥心。
又畏畏縮縮，膽小怕事。
終於，在他又一次站在店鋪老板面前討要包子吃的時候。
我怒了。
伸出火紅的尖喙，毫不客氣的狠狠啄上了他的頭。
包子鋪老板像我一樣，被他的外表騙了。
客氣的遞上了兩個大肉包子。
小將軍道了謝，走到一邊。
小心翼翼的掰出肉餡放到我面前。
我擡起短小的赤羽翅膀，勉強遮住眼睛。
「丟面啊！」
他卻不以為意，一邊囫圇下肚，一邊含糊道：
「有何不可？唐僧靠化緣到西天求取真經，被封為旃檀功德佛 。」
定是謬論。
畢竟我自開天辟地以來，從未聽過。
神界有一位靠著乞討升天的神官。
4
小將軍名喚唐鈺。
我因沈睡太久，神力未完全覺醒，只能化作一只小赤羽鳥站在唐鈺的肩頭。
路途漫漫，我和唐鈺話也多了起來。
「你如何識得我的真身？」
「圖書館裏的古籍有記載，恰巧我看過便記住了。」
我暗暗納悶，這個「圖書館」是哪方的勢力，比神界的藏書閣還大嗎？
畢竟上古之神是禁止入冊的。
我又問他：「唐僧是你的先人？」
唐鈺思考了一會兒，眨著好看的琉璃大眼回道：「不算是，他是神話人物。」
「何為神話？」
「比神更遠古的存在。」
我暗暗腹誹：「這麽厲害，有機會定要會會他。」
唐鈺不用賺錢糊口。
天為被，地為席，一路行的倒也算快。
只是因他長相出色，惹了不少麻煩。
時常有人上前搭訕調戲。
女的他就羞澀拒絕，男的他就冷漠不理睬。
偶有鬧事挑釁者，他也多數是溜之大吉。
「唐鈺，你知道骨氣二字何意嗎？」
此時的玉面小將軍手裏正捧著剛討來的半碗面條，吸溜吸溜吃的正香。
清風拂過，吹動他的衣擺咧咧作響。
羽睫被熱湯染上霧色。
「大學僧最懂的道理就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又是和尚！
我心中納悶，唐鈺一家是不是祖祖輩輩都是和尚！
眼看到了東盛邊界。
唐鈺竟然少有的硬氣一回。
這日突降暴雨。
我跟唐鈺蹲在樹根下。
看著烏雲蔽日，暗沈沈的天空，破天荒的竟然讓我想起了在瘴氣森林中的歲月。
日子死寂無聊，只有雨天才略有情調。
雨滴透過濃密的枝葉稀稀拉拉墜落。
靈獸們一個個張著大嘴。
「阿唔。」
「嗷唔。」
落一滴，喝一滴。
我情不自禁的邁著小碎步，走到雨中。
仰天張嘴。
「阿唔。」
「嗷唔。」
路過的商旅，紛紛笑彎了腰。
調侃道：「這只野雞莫不是個傻的，哈哈。」
「幹脆，逮住烤來吃了。」
余光裏，幾個不自量力的大漢向我撲來。
我心中冷笑，「找死。」
可還未來得及噴出赤色烈焰將他們焚燒成灰。
就被人一把抱進懷裏。
耳邊是唐鈺囂張至極的聲音。
「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鳳凰。」
「這是鳳凰，懂不懂？」
大漢眼神不善，目露鄙夷。
「我管你是鳳凰還是雞，今天都得進了爺幾個的肚子。」
我低頭看向唐鈺。
連日奔波，衣衫破爛，灰頭土臉。
別說是我了。
就連唐鈺此時都像一只落難淋水的公雞。
再次伸出赤羽遮住眼睛。
「哎，算了。」
「他們沒說錯，沒眼看，真沒眼看。」
我正等著唐鈺帶著我溜之大吉。
小將軍卻將我放到肩頭，另一只手略過肩膀抽出背著的寶劍，指向眾人。
眼神淩厲。
「道歉。」
氣勢如虹，瞬間震懾住了他們。
一頓暴揍，手法驚奇。
只是沒有殺戮，也沒有見血。
得到滿意的結果。
唐鈺就帶著我遠去了。
5
接二連三的驚天霹靂。
唐鈺今兒晚間竟破天荒的在街頭賣藝，賺了幾錠碎銀。
在大酒樓裏點了一桌子的飯菜。
「開飯嘍！」
我雖已辟谷不食。
但數月跟著唐鈺漂泊，見慣了殘羹冷炙。
此刻竟然胃口大開。
飛下唐鈺的肩頭，毫不猶豫幻化成人形，大快朵頤。
直到，我實在受不住了。
擡眼看向唐鈺。
男人眼神復雜，一會兒閃過心疼，一會兒露出欣慰。
「吧嗒」一聲，摔下木筷。
我以手遮眼。
無奈出聲：「唐鈺，你總是盯著我做什麽？」
他卻笑嘻嘻的湊近我。
「小鳳凰，怎麽樣？香不香？」
我無語至極。
小鳳凰這個叫法甚是奇特。
畢竟作為赤焰之王，從未被人如此叫過，長老也不曾。
我沒理這廝。
香不香問我做什麽，自己吃了不就知道了。
明明平日裏吃什麽都迫不及待，香甜可口。
這會兒卻只看著我。
唐鈺見我沒理他，眼裏閃過了然。
語重心長說道：「抑郁不可怕，但是一定要保持最好的心態，戰勝病魔。」
「何為抑郁？」
唐鈺想了想說：「是一種心疾，會讓人不開心，做出奇怪甚至自殘的行為。」
我明白了。
他覺得我生病了。
只因我阿唔、嗷嗚的站在雨中喝水。
我再次無奈的看向唐鈺。
承認道：「我的確有心病，因為我想弒神。」
「逆天道，殺澤武。」
唐鈺卻溫柔的拍了拍我的發頂。
附和道：「好，好，我陪你。」
男人眼含笑意，像是冬日裏的暖陽。
既能撫慰人心，又能洗滌過往。
可我走的路註定孤獨。
我不知如何回應，只能變回赤羽鳥裝死。
唐鈺低笑出聲。
也不嫌棄我的口水，開始享用他的美味佳肴。
6
東盛信奉澤武。
千余年前魔族入侵東盛，是澤武帶領天兵鎮壓。
當然其中出力最多的是我。
我跟澤武相伴千年，為表真摯情意。
他提出香火共享。
但我從未占有過分毫。
眼下，澤武的道觀竟成了我恢復神力的源泉。
唐鈺有要事在身。
離別之際我問他還有兩個願望是否想好。
唐鈺只是搖了搖頭。
讓我守本心，走正道就離開了。
他不知道我們赤焰一族本就是亦正亦邪。
即是守本心，何來只走正道呢？
不過數日光景，我就吸取了澤武在人間的所有信奉香火。
東盛人人都道澤武神君顯靈了。
供奉倍增。
我也早已恢復如初。
之前離開魔域森林那一嗓子，本就是為了擾了澤武的清夢。
我覺得他應該也快到了。
倚靠在道觀的墻頭，看著黑壓壓的天空。
我不禁開口。
「唐鈺，又要下雨了，快躲一躲。」
身邊遲遲無人應答。
我才恍然，唐鈺早就走了。
那就無所謂了。
我可以肆意的喝雨水。
我伸出赤羽遮住眼睛，張開嘴巴等候。
「阿唔，嗷嗚……」
一滴，兩滴……
突然聽到回聲。
「阿唔，嗷嗚……」
心中詫異。
我連忙低頭看去，正是唐鈺。
他身穿錦緞，墨發高束，貴氣十足。
再無從前蕭索狼狽的半點影子。
可他的行為確是像極了傻子。
蹲在墻角，張著大嘴喝雨水。
路人指指點點，駐足旁觀他絲毫不在乎。
甚至有百姓自發想要遞上雨具，卻被唐鈺一一拒絕了。
不知為何，突然心口一陣灼熱劃過，就像是突破了修煉瓶頸期一樣滿足。
「唐鈺，你在幹嘛？」
小將軍擡頭看向我，笑彎了眉眼。
「陪你一起。」
我飛下墻頭，隨意的揮了揮赤羽。
雨停了。
烏雲散了。
澤武帶著清越也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