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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盡古今人不倦——喝茶與意境

2024-06-25文化

特約撰稿人 | 趙珩

前些年,在一次茶文化的對談講座中,主持人曾問我,在我的記憶裏,對小時候家裏喝茶是什麽印象?我如實回答他,其實很簡單,遠沒有今天這麽多儀式感。喝茶無非是為了解渴,如同一日三餐。記得那時家裏通常是喝茉莉花茶,茶葉也無非是茉莉、珠蘭、大方三類。是將茶葉放在茶壺裏,先沏出茶鹵,無論是自飲還是待客,都是先在茶杯裏倒些茶鹵,再兌上些開水。一般是早晨沏一壺,下午沏一壺,也就夠了。父親喝清茶,尤其是春天,總會喝碧螺春,當然是放在玻璃杯中沏的,茶葉漲發後,碧綠生青,半杯都是茶葉。至於那種使用茶海的做法,被稱之為「功夫茶」,北京人並不買賬,很少有人這樣做。

民國以來,許多舊日的皇家禁苑陸續向社會開放,像中山公園、北海、頤和園等,那裏都有茶座,我曾在【老饕漫筆】等書裏寫過幾篇關於中山公園和北海的茶座,如中山公園的長美軒、來今雨軒、水榭。北海的雙虹榭、仿膳、攬翠軒。頤和園的諧趣園等處茶座。環境不同,季節各異,但是有一點卻是完全一致的,那就是喝茶的方式——一只有提梁的粗瓷的大茶壺,根據不同人數,預備幾只配套的粗瓷茶碗,僅此而已。不過,會配上幾碟小茶食——玫瑰棗、黑白瓜子、花生粘等。茶可以無限續水,但是小茶食僅供一次。茶乏了,可以另換茶葉重沏,當然這是需要另外付費的。其實,在舊時的北京喝茶實際上是為了小憩和賞景,喝茶倒是在其次了。

尚記得我在很多年前戲作的一首【來今雨軒】小詩:

寫的就是當年暮春時節中山公園來今雨軒的景象。

古往今來,有許多關於茶的文章著作,如陸羽【茶經】等,不勝列舉,或為經典,或為散文,將中國的茶賦予了神奇的色彩。讓人在飲茶的過程中享受到更多美的氤氳。據粗略統計,以飲茶為由的詩詞,唐代就達500余首,宋代多達1000多首,嗣後明清到近代可達2000多首。應該說,這在中國的詩詞作品中是個不可忽視的比例。由此可見,飲茶是與中國人息息相關而不可或缺的生活內容。

在巴黎或巴塞隆納的主要繁華街道上,兩側都有鱗次櫛比的咖啡座,這或可稱為歐洲最具代表性的一景,暖陽之下,人們悠閑地在陽傘下欣賞著遊人和模組屋,那種景象與中國的茶座確有異曲同工之相似。

舊時北京的茶館也是多種多樣的,有「清茶館」(專為喝茶)、」書茶館」(喝茶兼而聽說書)、」棋茶館」(邊喝茶邊對弈)。在運河通向通惠河的二閘一帶,還有最適於平民大眾的「野茶館」。白布罩棚,四面來風,盛夏季節,也會有一匝陰涼,無盡的愜意。

隨著時代的發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今天的北京已經成為了旅遊者的集中地,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人們要在有限的時間裏盡可能多的遊覽首都的名勝古跡,不可能有那麽多悠閑的時間坐下來喝茶。再加上今天喝茶的儀式感和對茶的講究,舊時的那些茶館已經漸漸遠去。但是也還能找到一些很美好的所在。例如在頤和園後山的一側,也還有些可以小憩的茶室。尤其是在石舫的盡頭,過一橋亭,有間不大的茶樓,登樓而上,軒窗大開,幾張茶座臨窗而置,一面可眺望水光瀲灩的昆明湖和遠處的十七孔橋;西望,另一面的織耕圖和玉泉山則可盡收眼底。當然,最好的時候還是在下午,當遊人漸漸離去分時,更是別有一番景象了。

京西陽台山大覺寺內有明慧茶苑,在寺中的四宜堂院落中,基本無改舊時風貌,廊下依然保存著西山逸士溥心畬的兩首題壁,一是五言律詩【丙子觀花留題】;一是【瑞鷓鴣】詞。每當仲春玉蘭盛開,或是深秋銀杏黃葉遮天,觀花踏葉之余,坐在四宜堂院中品茶,又是何等愜意?院中擺放著藤桌藤椅,十分舒適。廊前花下,茶香四溢,如此情景交融,頗令人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甲辰仲夏,珩公以自用梅花箋(彀外堂用箋)為【Visa觀世界專欄】錄溥心畬五言原詩,及步其原韻的和詩各一。

1996年又逢丙子,我在四宜堂院中喝茶時,恰是溥心畬題壁六十周年。物換星移,感慨良多,於是步溥老原韻,和【丙子觀花留題】,作狗尾之續:

不過,我還是更鐘情於江南隨處可以喝茶的那種美好。記得有次春季去木瀆,沿河信步,也因腿腳不好,走不了多少路,就得歇歇腳。於是一上午竟坐了三處茶館。這在北京著實不易,但是在江南卻很平常。彼時正值仲春,碧螺新綠剛剛上市,那裏的碧螺春都是用玻璃杯沏的,一杯茶也僅15元,一杯也就能續水兩次,再續,則無味了。這樣走走歇歇,於是才會有了一上午坐了三次茶館的經歷。

成都是一座閑適的城市,無論是在青羊宮裏,還是在浣花溪畔,都是喝茶的好地方。但我還是更喜歡早晨街頭巷陌的小茶館,更是有獨特的煙火氣,只是那小竹椅子對於胖人卻有些不舒服。這種小茶館更貼近生活的原生態,茶客們高談闊論大擺龍門陣,夥計提著長嘴的大茶壺,穿梭在人滿為患的桌凳之間,只要你掀開蓋碗,那把長嘴的水壺就會自然不時地給你續水,其準確無誤令人嘆為觀止。早年間在這種小茶館裏也會偶有唱著四川清音的姑娘,用濃郁的川音演唱,那種喧囂鼎沸與打板的節奏交織,是何等鮮明而生動的生活景象啊,正應了「半濠春水一城花」的意趣。

在揚州富春茶社吃早點,有他們自己拼的一種獨特的茶,叫魁龍珠,也就是用太平猴魁的魁尖、西湖龍井和珠蘭自己拼制的,十分獨特,在其他地方是喝不到的,就是在揚州的冶春也沒有,如果向人家索要,則會招來笑話。不過,在富春就著雜花色的包子和燙幹絲吃早點,不喝魁龍珠則好像欠缺了點什麽。

七八年前的初秋,我從南通驅車到蘇州,蘇州朋友說好在東山附近的紫金庵迎候,說是先在那裏喝茶後再回蘇州市內下榻,不料旅途不暢,到了紫金庵時已然是暮色蒼茫。無奈,只好匆匆在紫金庵中略飲幾杯,也算是完成了這一心願。彼時,那裏的茶室已近打烊,只好逗留了半個時辰。推開軒窗,滿樹的柑橘掛滿枝頭,盡在暮色中。這個遺憾讓我悵惋良久而舍不得離去。

最憶住在南潯的古鎮上,在河邊賃屋而居,枕河而建的房子是木結構舊式屋舍改造的,內部卻一應俱全,不輸現代的酒店。最令人滿意的是樓上的臥房前有臨河的陽台,推開後窗,就可以坐在廊下,古鎮風貌一覽無遺。入夜,不寐,洗盞更酌,重新沏上新茶,燈影櫓聲,恍如仙境。

如今,茶的講究可謂空前,我的不少年輕朋友許多都是此道中的行家,關於茶的品評可以說的頭頭是道,令我望塵莫及。而茶的品種也是越來越多,什麽凍頂烏龍、鳳凰單樅、東方美人、福鼎白茶、雪山普洱、武夷紅袍等等,完全顛覆了幾十年前我對常見的西湖龍井、洞庭碧螺、黃山毛峰、六安瓜片這些名字的認知。對於茶,我可謂是外行了。至於飲茶的講究和禮儀也頗為繁復,茶器的精致也是前所未有。於此,我已經屬於落伍的一代。

茶趣,似乎不盡在茶的本身,泉林之美,山野之趣,抑或給於喝茶更多的附加值?

書法 | 趙珩
手繪 | 慕容引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