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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域者,不足謀一域

2023-12-16文化

帝都下雪了,下得沸沸揚揚的,漫天皆白。北京一夜之間回到了北平,故宮也回到了紫禁城。雪,似乎能時空穿越,帶我們回到出發的地方。

冬日裏下雪是十分平常的事,但是不下雪我們都會覺得十分遺憾。這幾年一到冬日,我們都盼著下雪,白雪營造的夢幻景象令我們有不一般的感覺,似乎比風雷雨電更招人喜愛。

五百一十四年的正德四年正月初一,貴州大雪。日暮分時,被貶此地已三年的王陽明望著遠處的樓台、松竹、山村,想起一路走來遭受的毀謗、苦難,獨自回到陽明洞又想到即將到來的漫漫寒夜,心裏思緒萬千,柄筆寫下一首【次韻陸僉憲元日春晴】的詠雪詩,以舒胸意:「城裏夕陽城外雪,相將十裏異陰晴。也知造物曾何意,底事人心苦未平。柏府樓台銜倒影,茅茨松竹瀉寒聲。布衾莫謾愁僵臥,積素還多達曙明。」王陽明幼年喪母,少年科考不順,初入仕途又慘遭陷害,被貶蠻荒之地。人生的大雪無數次壓在他身上,但他坦然面對始終以「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雲過太空?」地從容不迫,直面嚴寒,最終在滿身瘡痍中成為「此心光明,亦復何言」的聖人。

我靜靜地站在窗邊,亦如王陽明一樣看這大雪沙沙沙地落在這一片那一片房屋上、樹葉上、花草上,幻成了一片幹凈無染的白茫茫世界。心裏是靜靜的、也是沙沙的,癸卯年就要過去了,回想這一年又是碌碌無為的一年,毫無可圈可點之處,望著眼前的大雪我絞盡腦汁也寫不出王陽明一般的詩句。叵耐歲月匆匆流過,徒增了一臉皺紋滿頭華發……

「老炎,你對目前的世界形勢怎麽看?」一次,和三五人閑聊有人問我。

「屁股決定腦袋,我對世界形勢沒什麽看法,也沒興趣。我只關心明天的飯碗在哪裏。」我,淡淡的回答道。我知道世界形勢放在短期也就是十年之內看始終是不好不壞時好時壞的,但放在長期也就是百年之內看總體趨向於向著緊張敗落演化著的,科技越發達管理越精細,敗落得越快。

「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域者,不足謀一域。」同事輕蔑地嘟囔了一句,覺得我的格局十分小,我也如鴕鳥一般裝作沒聽見。心裏也知道這個話題是無有標準答案的、會無止休爭論下來的,幹脆把天聊死,不再做無聊的口水之論。

「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域者,不足謀一域。」是 現在自認為能「一言以興邦、一言喪邦」所謂的口頭戰略家常常引以為自豪的一句話。殊不知,現代的戰略家滿腦子的「私欲」,只會把世局攪亂渾水摸魚、只會拾人牙慧哪裏能說出如是「驚世駭俗」之語呢?

「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域者,不足謀一域。」是晚清桐城派的「狂士」陳淡然【寤言二 遷都建藩議】萬言書中的一句話,僅這一句話就足以令陳淡然留名百世了。

在那個風雨如磐的年代,陳淡然面對列強的侵略和清朝國勢的日衰,以天下為己任慨然上書朝廷,建議「遷都建藩」,呼籲把朝廷搬到荊州。且不論清廷采納與否,就這一份膽識與見識,就足以比擬於「公車上書」的【上今上皇帝書】。當然【寤言二 遷都建藩議】以前我也沒有看過,今日看了更覺汗顏,感喟自己讀書讀的太晚、太少、太淺,境界太低了,自己胸無點墨是沒有這些安邦定國韜略的。

小時候,記得有一次一個長輩逗我:「你的朋友是誰啊?」那時候所說的「朋友」是男女朋友的意思,他們是逗我玩呢。

「我們的朋友遍天下。」我隨口用剛學過的課文做了回答。

「奧,這小孩長大不一般,不一般。」記得那個大人有些驚詫,連口說道。

今日回頭看來,人生最可寶貴的三四十年過去了,有啥「不一般」?二十六歲的王勃就「落霞與孤鶩齊飛」了,二十三歲的霍去病就已「封狼居胥」了、二十六歲的李賀就已寫好「天若有情天亦老」了……李世民、荀彧、諸葛亮、王陽明等五十多歲都完成了不世功業,便飄然而逝了。我過了「知天命」之年還是一條茍延殘喘的早餐露水夜宿桑麻的「蟲」。「累累如喪家之犬」的孔老夫子尚有弟子三千七十二賢追隨,本師釋迦佛弟子萬二百千,個個高坐蓮台,我……孑身一人,哪裏有什麽朋友?哪裏有什麽追隨者?

少年意氣時,我也曾想改變家境、改變世界、也曾想統攬全域出人頭地,也曾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四處碰壁,到頭來不過是一鼻子灰而已!什麽「謀萬世」、什麽「謀全域」,都與我不想幹,我只好「蝸牛角上爭乾坤」「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蠅營狗茍謀稻粱了。

陳淡然,自小家境貧寒,幼時跟從父親讀書,聰慧異人,九歲便能操筆為文,才思橫溢。後應試桐城,在數千人中文壓群芳。但陳淡然一生坎坷顛沛,經歷了少年喪親、中年喪子的悲痛以及求仕不順的諸番打擊,從青壯年時期的一腔熱血矢誌報國,到中年時期的奔走顛簸振臂高呼、到晚年時期的閉門著書潛心修禪,結束江湖隱身幾案不再過問政治也算是花開無聲立言遺後了。

我也快結束喧囂隱入煙塵,我有雄心閉門思過著書立說嗎?

陳淡然,好讀史書,為文不拘守「桐城派」"的家法,人稱 「狂生」。陳淡然恃才自負,狂放不羈。他不僅在學術上有獨特的見解,在政治上亦不隨聲附和,而敢於闡發不同觀念。

陳淡然中舉後,應北京會試不中憤然上萬言,極論富國強兵之術。清朝宰相李鴻章賞識其才能,欲招入幕參贊政務,終因受阻未成。陳淡然後又上書湖廣總督張之洞和湖南巡撫陳寶箴,論行新政、用新人,期望采納,亦未達到目的。陳淡然曾乘火車自北京南下,偶遇山東巡撫袁世凱於車上,因與攀談國家大事,很是投緣,寄希望於袁世凱匡扶天下。袁世凱就任臨時大總統,曾任陳淡然為總統府參議。楊度為袁世凱稱帝組織「籌安會」倒行逆施時,陳淡然決然拒絕參與,保持了一個讀書人應有的操守氣節。辛亥革命前夕,黎元洪任武昌新軍混成協統,聘陳淡然執掌書記,他認為黎氏庸懦,不足以成大事,辭職不就。陳淡然多年慷慨赴命,也算是竭盡其能了。民國十九年,陳淡然盍然病逝於安慶。

陳淡然一生在隱士與出世之間漂泊,郁郁不得誌後最終回到道學問上,潛心著作。陳淡然閱歷大千世事胸藏萬壑學識,博學卓倫著有【江表忠略】十卷、【異伶傳】、【原人】六卷、【原人訂本】四卷、【寤言】、【權制】八卷、【田間兵略】、【波蘭遺史】、【哀痛錄】、【中國通史】、【詩文集】、【庵文簡四書考證】、【萬國公史議】等。陳淡然前半生篳路藍縷,也許都是為他的閉門著書做沈澱,才能伏案疾書筆墨生香著述等身。

陳譫然在文集【寤言】·卷二 【遷都建藩議】開筆就寫到「方今天下所尤患苦者,非英、俄、德、法、日諸國乎?」百年過去了,這個世界的今天,還不仍舊如此嗎?

「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域者,不足謀一域。」 試問古往今來幾人能道此宏論?

人生每一瞬間都是經歷,無好無歹無是無非無富無窮無高無低無人無我無古無今無去無來無生無滅,多一分都是妄念。

「日月每從肩上過,山河長在掌中看。」我謀不了萬世,只能安住當下。走了,走向外界溫度更寒冷的地方,經歷我該經歷的,償還我該償還的,縱然是難以化蝶的「蟲」,也努力向前爬,直到化為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