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五，嘉興路街道瑞鑫居委會的「畫室」準時開門。在油彩筆筆疊加下，三位「50後」腦海裏關於老虹口、老上海的記憶變成一幅幅油畫。近半年，這三位平均年齡70歲的老姐妹在這個小天地裏創作了30幅以「上海舊時光」為主題的畫作。
畫室一角
在74歲的樓小玉畫筆下，虹鎮老街的市井生活畫面徐徐展開——
沿街棚戶堆疊相連，向空中「借空間」已有兩三層高。日光照不進房間，也承載不了全部生活。一對老年夫妻坐在家門口，又向馬路要起了「空間」。老太搓著衣服，老頭赤膊坐在旁邊一邊看書，一邊等著老伴隨時召喚，搭把手「絞衣裳」。
細看畫作，壓在簡易雨棚上的兩塊磚頭，蕩在頭頂的私拉電線，墻上刷著的小廣告，曬在馬路邊的三角褲等，都一一還原了曾經棚戶區的樣貌。
虹鎮老街實景老照片（受訪者提供）
樓小玉說，能畫出二十多年前虹鎮老街的樣子，要從自己手裏幾百張珍貴的老照片說起。2002年，她剛搬到嘉興社群，就嚇了一跳——和平公園邊上竟然還有一大片棚戶區。與震撼伴隨而來的是關於虹鎮老街民風彪悍、魚龍混雜的「滾地龍傳說」。
不過，喜歡攝影的她很快發現這片棚戶區獨特的市井煙火，便和先生一起利用業余時間拍下了虹鎮老街各類生活場景。
虹鎮老街實景老照片和根據照片繪制的油畫（受訪者提供）
夜色裏的虹鎮老街、在路邊攤吃面的赤膊爺叔、搬家奔向新生活的舊改居民……沒想到若幹年後，這些照片都成了她油畫的靈感來源。
虹鎮老街實景老照片和根據照片繪制的油畫（受訪者提供）
22年過去了，上海中心城區最大的棚戶區早沒了影子，一座「新城」建起。她說，大家常說生活變化很大，沒想到巨變就在身邊，就在自己曾經拍過的照片裏，在自己的畫裏。
呂水珍是三人中年紀最小的，68歲的她畫得最多的是靜物。而這些靜物裏藏著她的遺憾。
「你看，就是這個手表我最後沒有戴成！」
上世紀七十年代，自由車、手表、縫紉機等都要憑票才能購買。買東西不容易，而獲得「票子」更不容易。呂水珍工作了整整5年，才第一次抽中了買手表的機會。她花了3個多月薪資90多元買下了一只寶石花牌手表。然而，手表剛到手，媽媽就和她商量，家裏的哥哥在安徽插隊落戶，實在太「苦」了，他比你更需要這塊手表。盼了5年的手表，一天都沒有戴成就「飛」走了。
幾十年後想起這件事，她還是有點遺憾。如今，這只為了親情「犧牲」的手表作為記憶的一部份，畫在了她作品一角。
呂水珍的畫裏還有三五牌台鐘、9寸黑白電視機、紅燈收音機、卡玫基照相機……她說，這些畫裏的東西現在看來並不稀奇，但在四五十年前，是很多小家庭奮鬥的目標。她當年結婚時，用一枚金戒指換了一台單卡收錄機。雖然很「肉痛」，但當磁帶轉起，鄧麗君小調飄來，這「肉痛」似乎也輕了一點。
畫室一角「七十年代，誰家有一台九寸小電視就是弄堂裏最‘紮台型’的。現在，時髦的年輕人連液晶電視都‘嫌土’，流行用投影機，在家像看電影一樣看電視。回頭再想想當年一個弄堂圍觀一台9寸電視的情景，太感慨了！」
隨著累積，現在「三姐妹」的繪畫題材逐漸豐富，跳出了小家記憶、跳出了虹口，有了更多上海元素。
73歲的章玲俐畫下了過去上海街頭常見，如今已經消失的生活場景。她自己也進入畫裏的世界，成為「小配角」。
在她的畫裏，理發店裏高掛老式燙頭機，一個個通電的夾子垂懸而下，夾在女士的頭發上。邊上一個小女孩也學著大人模樣坐得筆直，燙起了劉海。「這個小女孩就是我。當時媽媽去燙頭，我央求著也要燙。燙好劉海後，我還穿著紅裙子拍了一張照片。」
人民公園的兒童樂園、老虎竈、修湯婆子的手藝人、彈棉花、弄堂桌球……那些淹沒在時代潮流中的場景在「三姐妹」的互相啟發、討論下，一件件隨著畫筆「往日再現」。
上世紀50年代上海小囡的「迪士尼」人民公園兒童遊樂園（油畫作品）
社群遇「伯樂」辦畫展
「三姐妹」畫自己、畫回憶、畫生活。很幸運，她們在嘉興社群遇到了「伯樂」。嘉興路街道瑞鑫居委會拿出活動場地，給她們當「畫室」搞創作。
瑞鑫居民區黨總支書記呂巖說，他是支邊職工子女，他從新疆回滬時，媽媽囑托他，路再遠，有兩樣東西一定要帶上：一樣是鳳凰牌自由車，一樣是蝴蝶牌縫紉機。媽媽告訴他，這兩樣東西代表著上海。老一輩人的上海情結，他懂得。
而支持社群達人「拯救記憶」，則緣於一件小事的觸動。呂巖去一所學校當課外輔導員，在說社群治理時，不少孩子表示不理解。究其原因，孩子們只見過高樓大廈，沒見過棚戶陋室，沒有見證過從差變好的治理過程。居委會支持這三位「50後」畫下回憶，不是「揭短」，而是讓年輕人多一個了解過去的機會，從而理解現在的「好」。
因此，居委會不僅提供畫畫場地，而且還為她們辦了小型畫展，既給老年人一點成就感，也給孩子們提供「穿越時空」回看過去的機會。之前，嘉興路街道舉辦環瑞虹親子打卡活動，就把畫展作為打卡點之一。孩子們透過辨識畫裏的老物件獲得積分，寓教於樂的效果還不錯。
畫室一角
「三姐妹」說，她們的相逢很有緣份。分別住在虹口、黃浦、徐匯的三人，因為上海老年大學油畫班這個平台相識，從同學變成了朋友。她們和虹口也很有緣，是虹口的發展和變化給了她們靈感。現在，虹口又給了她們一片小天地，讓她們每周五能聚在一起做熱愛的事。
「我們知道自己的油畫很業余，但是我們畫的是一代人的情懷。」三位「50後」原本只是想畫下記憶，豐富晚年生活。現在，這些畫變得更有意義，因為這一幅幅畫把光陰的故事傳遞給後來者。這個「上海舊時光」系列，她們有時間會堅持畫下去。
記者：萬彥
圖片：萬彥（除受訪者提供外）
編輯：萬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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