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千陽回了一趟家,從拿到那兩張紙的那一天,他就再未回過自己的家。
回家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泡個暖暖的熱水澡。
浴缸還是結婚那年冷青眉執意要裝上的,自他們結婚以後,盧千陽是一次都沒有泡過。想不到,離婚後,盧千陽倒是自己泡了許多次。
這一次,是盧千陽泡得最舒服的一次。
家,還是在家裏好,盧千陽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盧千陽把自己全身縮在熱氣騰騰是水中,只露出一張有些微微泛紅的臉龐。
躺在水中的盧千陽全身放松,除了自己的腦子。
他一直在復盤,一直在想著自己經歷的每一件事情。
景德鎮的呂家在江西,虞山鎮儒門言家在江蘇,間門言家在上海,而望嶽集團在蓉城……
看似這些地方都不搭界,可是他們之間仿佛被一根線神秘地串在了一起。
死了的金望嶽和言家莊的言慶山是生意上的夥伴,一個在蓉城,一個在千裏之外的上海,他們之間的生意到底是明面上的建築工程合作,還是有暗地裏日本人在操控,現在都還未有結論。
死了的呂家兄弟中的呂聖文,是身份確鑿的日本間諜,是在中國基礎教育方面潛伏很深的「專家」、內奸。
呂聖文的死,不會是意外,一定是謀殺,可是兇手是上海大名鼎鼎的富商劉正義的兒子,要拿到謀殺呂聖文的證據並不容易。
呂聖文到上海去見的人是左禪意,左禪意的連襟是言無雙。
言無雙死了,被言慶山逼著跳了海。
言無雙一死,年老的言采東悲傷過度,也死了。
延續兩千多年的間門言家至此應該是徹底地湮沒在歷史中,至於言采東之後的兩任莊主……
盧千陽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言無忌,共濟會的重要成員;言慶山, 現在雖然找不到他與境外勢力的勾結的有力證據,從他逼死言無雙來看,言慶山並不幹凈。
最後有兩個人,卻是讓盧千陽很是疑惑,甚至有些看不懂。
一個是宋相逢,那當著自己的面從六樓跳下去的智商超群的年輕人,他的那些話足以讓所有人都感到震驚。
可是,直到今日,盧千陽依然沒有聽到關於他的任何訊息,甚至連昨夜的袁克佑提都沒有提,這並不正常。
作為這個錯綜復雜案子的經辦人,盧千陽直接接觸宋相逢的第一人,他掌握的是第一手口供,為何袁老一句不問?
至於另外一個人,盧千陽是今天見了水猴子後,他才突然想起來。
俠義……
於大名的孫子,盧千陽總覺得這個年輕人身上帶著一股邪氣,他在醫院裏向盧千陽說過的那些話,實在太過完美。
俠義在整件事情當中,不會引起任何人的註意,感覺完全就像是個局外人一般。
真正令盧千陽懷疑的是宋相逢的一句話,俠義是當年整個江西高考的第二名,第一名是宋相逢。
宋相逢出了國,而作為於大名的孫子,按道理說,呂聖文的爹呂修成和於大名早就認識,他們肯定會發展俠義,為何俠義至始至終都置身事外?
這不符合邏輯。
浴缸裏的熱水有些涼了,盧千陽從浴缸裏站起來,赤裸著濕漉漉的身體,慢慢走到邊上的淋浴間,開啟龍頭,花灑的熱水噴湧而出。
盧千陽緊閉著雙眼,任由那如暴雨般的水簾沖刷著自己的頭,自己的背。
突然,盧千陽雙眼猛地一睜。
呂家父子,藏身於教育界;金望嶽,言慶山幹的計畫,是在華夏大地秘密地給日本人修建康養計畫。
康養,看似養老,實則是移民,更有可能是當年石原那個「換國計劃」的延續。
宋相逢的科技公司,和中國人的基因圖譜采集有極大的關系,這方面定然涉及到醫療。
教育、康養、醫療……
盧千陽倒吸一口涼氣。
敵人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雖然熱水沖刷著盧千陽的身體,他卻感到一陣寒意。
盧千陽關了龍頭,隨手扯下浴巾裹在腰間,穿好拖鞋走出了浴室。
教育、醫療,全國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改革。
至於工程建設,目前來看,未來的中國將絕對會以基建和地產開發為第一經濟源頭,這兩項將會成為拉動未來三十年的火車頭!
他們,他們已經在布局了。
要在這三個行業裏進行滲透布局,背後絕對有一雙手進行整盤的謀劃和實施。
這個人……
盧千陽站在窗外,看著那筆直的天府大道,這條蓉城最壯觀的城市中軸線兩邊,數不清的建設工地正熱火朝天地進行著。
盧千陽深深地吸了一口窗外的空氣,默默地從床頭櫃上拿起香煙,抽出一支點燃,表情凝重地瞇著雙眼,嘴裏緩緩地吐出縷縷青煙。
這個陰謀實在太過龐大,大得絕非一般人能夠想象!
其實,盧千陽看到的,只是這個陰謀的冰山一角而已,當三十年後,盧千陽才知道,敵人的陰謀設計得多麽的巧妙,這個陰謀給我們這個國家帶來了多麽巨大的影響。
忽然,丟在床上的手機響了。
盧千陽回頭看了看,走過去,拿起電話,是袁克佑。
「見過水猴子了?」
袁克佑在電話裏問,盧千陽點點頭。
「見過了,還見了他的秘書翠花。」
袁克佑沒有多問,沈默片刻,繼續說道。
「和水猴子保持不近不遠的聯系,有些事情可以找他幫幫忙……」
袁克佑沒有明說,盧千陽心裏很明白。
要加強兩個人的聯系,互相幫點小忙是最有效的手段。
「你晚上的航班,去香港接方老。」
袁克佑又給盧千陽下了指示,盧千陽應了一聲,簡單地問了問情況,袁克佑最後交代了一句。
「把你去香港的訊息,透露給水猴子……」
盧千陽沒有多問,答應了下來,袁老這麽做,自然有他的安排和計劃。
「當了香港,如果方便,把郡主花白鳳也接回來吧。」
最後的一句話倒是讓盧千陽有些吃驚,在許多的資料中,傳奇人物花白鳳的資訊已經消失了幾十年,想不到她居然還活著,而且就在香港。
盧千陽掛了電話,坐在床邊,靜靜地把手中的那支香煙抽完,想了想,拿起電話給水猴子撥了過去。
「盧隊長,晚上喝兩杯?」
看來水猴子的心情還不錯,也有了點過去金望嶽的派頭。
盧千陽淡淡一笑,有些惋惜地拒絕了水猴子。
「我也想來喝兩杯,實在是時間不湊巧,晚上的航班,去香港。」
「香港?」
水猴子在電話那頭有些詫異。
盧千陽的眉毛微微一揚,卻不接水猴子的話。
「水老板,現在你要身家有身家,要財富有財富的,我還真有件事情想給你找找麻煩。」
水猴子見盧千陽不提香港,當然明白其中肯定是公務,至於具體什麽公務,他是不能問的。
水猴子在電話裏訕訕地笑了笑,連聲說道。
「盧隊長,你見外了不是,咱們說什麽麻煩,我過去混車站碼頭的時候,也沒少給你找麻煩,說吧,什麽事情?」
盧千陽瞥了一眼窗外,想了想。
「你們望嶽集團下面有搞建築的,有搞裝修的,能不能安排幾個人來一趟我家,幫我把衛生間的浴缸給拆了,順便那底下的防水給做一做。」
「浴缸拆了?」
水猴子很是不解,問盧千陽。
盧千陽笑了笑。
「你知道的,我和冷青眉離了婚,那浴缸就是她執意要裝上的,我從來未用過,我又是個粗人,不愛用那玩意兒,看著也別扭,再說衛生間本就窄得很……」
不等盧千陽說完,水猴子在電話那頭笑了幾聲,打斷了他。
「盧隊長,看你也是和我一樣,山豬吃了不細糠。你放心,我下午就親內建裝修公司的隊伍過去弄。」
「還是等我出差的時候,他們再來吧,我晚上的航班走,也不曉得要幾天才能回來。」
「好,好,你安排就好,把家裏鑰匙放你們小區門衛室就行。」
水猴子掛了電話,盧千陽手裏默默地拿著手機,想了想,又穿過身,從他穿過的那一身臟衣服裏掏了掏,除了一盒未抽完的香煙和一只打火機,還有一個東西。
那枚美元折成的紙戒指……
盧千陽把那枚美元紙戒指放在手心,擡起手,仔細地看了又看。
他就這麽端詳了很久,那雙眼睛似乎要將這枚戒指全部融在眼眸裏。
終於,他的手掌輕輕一握,那枚美元紙戒指有些稍稍地變形。盧千陽小心翼翼地把它又放進衣服的內兜裏,丟在床頭櫃上。
盧千陽走到衣櫃前,拉開櫃門,從裏面找了一身衣服,把那些穿了好幾天未換洗動手衣服也都堆在床頭。
盧千陽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又從抽屜裏拿了一些錢揣上,仔細檢查了一下證件,出了門。
黑色的皮夾克,直筒的煙灰色牛仔褲,一雙黑色的運動鞋,頭發還有些濕,盧千陽隨手抹了抹,站在路邊找了輛出租車。
好久未見師父了,回來一趟不容易,去看看他。
方正心局長的家,盧千陽去過無數次,就在公安局不遠的家屬院裏。
出租車停在院門口,看門的老頭兒一眼就認出了他。
「盧隊長,又來看你師父?你可是好久沒來了。」
盧千陽笑了笑,朝他擺擺手,沒有說話,徑直走了進去。
身後那老頭笑著跟著又說了一句。
「今兒是什麽日子?難不成是方局長的生日,幾個徒弟來了去,去了來……」
這句話盧千陽沒有聽見,等他剛走到方正心老局長那一樓院門口的時候,就聽見師父那戶外的小花園裏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盧千陽只一聽,就曉得裏面除了師父方正心,還有他的師哥胡泉城。
盧千陽把頭從低矮的灌木院墻探了過去,一眼瞧見師父和師哥胡泉城坐在院落裏的木椅上,聊得很是開心。
「咦,千陽!你回來了?」
胡泉城看見盧千陽,立即朝他揮了揮手,站起身來。
背對著盧千陽的方正心也扭過頭來,笑臉盈盈地看了看看盧千陽。
「去,開門去。」
老局長方正心示意胡泉城去給盧千陽開門。
胡泉城從院裏回到客廳,穿過客廳來到大門前,拉開門,盧千陽已經站在了門口。
胡泉城重重地在盧千陽的肩頭砸了一拳,滿臉笑容。
「你小子,好久不見了,看你又瘦又黑,去山西挖煤去了?」
盧千陽訕訕地和師哥胡泉城寒暄了幾句,隨著胡泉城一起進了屋。
師父方正心也進了客廳,他還把客廳到院外的門給關上。
穿著一件棕色毛背心的方正心朝兩人擺擺手,示意他們坐在客廳沙發上。
「千陽,你怎麽想到來看師父啊……」
方正心坐了下來,盧千陽坐在他身邊,師哥胡泉城坐在另外一邊的獨沙發裏,微笑著看著師父和自己的師弟。
「師父,我不是正巧回蓉城一趟麽,想著好久不見師父了,就看看看你老人家。」
方正心滿臉堆著笑,伸出手指指了指盧千陽,側過臉去對胡泉城說道。
「看看,你們幾個師兄弟,就這小子嘴會說,會哄人……」
胡泉城爽朗地笑了笑,開口問盧千陽。
「千陽,這次回來了,可是去派出所報到,當副所長去?」
盧千陽知道這是師哥在調侃自己,只得無奈地笑了笑,搖搖頭。
「我哪有那個命啊,以前在師哥手下幹的就是跑腿兒的活兒,現在還是幹跑腿兒的活兒……」
「跑腿兒?你小子知足吧,天天公費旅遊的,我們一年半載都遇不到一個出省的案子呢。」
兩人就這麽左一嘴,右一嘴地鬥了兩句,只有坐在一邊的方正心瞇著眼睛,一會兒看看大徒弟,一會兒看看關門弟子。
終於,老局長方正心擺擺手手,打斷了兩人的話。
「泉城,你先回去,晚上過來吃飯,把你的那些師弟都給叫上……」
胡泉城立即明白了,師父是要和盧千陽單獨說話呢,他立即站起身,朝盧千陽笑了笑,和師父告別出了門。
等胡泉城出去,方正心才緩緩地問盧千陽。
「千陽,聽說你要去香港?」
盧千陽一臉嚴肅地點點頭,看來袁克佑給師父說過了。
「有個人,你一定要去見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