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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首詩詞,一般離思兩銷魂,馬上黃昏,樓上黃昏

2024-07-21文化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

當崔鶯鶯與張生離別在清秋時節的十裏長亭,仿佛天地萬物都染上了相思苦。

從曉來誰染霜林醉的清晨,到夕陽古道無人語的傍晚,離別愈近,苦恨愈深,灑滿離人淚。

直到「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裏」,【西廂記】裏這段纏綿悱惻的長亭送別,才進入尾聲。

黃昏日落,群山秋色,張生獨自一人揚鞭而去。以一鞭指代馬上離人,用殘照渲染黃昏離別,將一人獨去的背影包裹在四周蒼茫秋山裏。

一人一馬一天涯,可不就是馬致遠筆下「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的另一種情景表達。

一鞭,更顯孤獨。殘照,更見悲涼。落在踏上返程馬車的崔鶯鶯眼裏,就是載不動的離恨,「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

當然載不動,離別本就令人黯然銷魂,更何況在冷落清秋節,在黃昏日落時。

自古以來,詩詞就有暝色起愁的黃昏傷感美學,倘若離別在斜陽,苦恨加倍。

也正是因為載不動,才誕生了無數黃昏送別的名篇詩句,訴說著離人心,撫慰著古今情。

1

吹簫淩極浦,日暮送夫君。

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雲。

—唐·王維【欹湖】

王維的日暮送別,鮮有渭城朝雨離別裏的杯酒不停而感情欲濃,多以清新淡遠色彩訴說離愁。

當他【山中送別】,不鋪陳離別畫面,只在日暮掩柴扉裏問詢「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柴門一關,暮色滿院,這迫不及待的思念就蔓延到未來時空的芳草萋萋裏,綠得晃眼又心慌。

當他【送邢桂州】,未直言不舍,只在「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的沿途風景裏隱藏祝福。

故友邢濟從鎮江途經洞庭到達桂州,王維希望他能在湖白天青中實作珠歸合浦的美好夙願。

此詩裏的日暮送別,王維亦不直抒胸臆,只將離愁隱匿在斜陽山水自然清新的色彩搭配裏。

二人分別在王維隱居輞川的欹(qī)湖,在黃昏日落時淒美哀婉的簫聲不斷回蕩在平靜的湖面,為王維的夫君(古義也指友人)唱響離歌。

隨著日暮簫聲遠,離人的身影也漸行漸遠,只剩王維臨湖獨立。待他驀然回首,只見悠悠白雲飄滿青山。

此語一出,離人消逝在茫茫此山中,而王維則悵惘在雲深不知處裏,寫滿別後惆悵與思念。

同時,這青山卷白雲的色彩對比,下筆極輕,意象極淡,又隱隱流露出塵之心和淡遠意境。

類似寫法,劉長卿【送靈澈上人】裏的「荷笠帶斜陽,青山獨歸遠」,斜陽遠去讓離情拉滿,青山獨歸再加上前句的竹林寺鐘又將詩僧的瀟灑出塵隱匿其中,意境閑淡幽遠。

但不管是訴諸青山白雲的色彩對比,還是青山獨歸的動態畫面,這日暮送別裏不乏禪意。

2

猿啼客散暮江頭,人自傷心水自流。

同作逐臣君更遠,青山萬裏一孤舟。

—唐·劉長卿【重送裴郎中貶吉州】

當送行人與行人同為貶謫之人,這日暮江頭的離別再也無法令劉長卿淡然處之。

劉長卿剛而犯上,屢遭誣陷,兩遭遷謫。第一次被貶為南巴縣尉,此次是睦州司馬,一同遭貶的好友裴郎中則要去往吉州。

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他們在灑滿落日余暉的江邊依依惜別,眼前行客逐漸散去,耳畔猿聲異常淒切,開篇就將哀愁濃縮在動靜結合的悲傷意象裏。

日暮客散,猿啼江流。當岸邊只剩劉長卿斜陽獨立,他再也承受不住滿腹哀愁,直抒胸臆。

江水無情流逝,我獨黯然傷神。以無情襯有情,以有情怨無情,濃濃的離恨與哀愁又似江水滾滾東流永不停歇。

層層鋪墊,重重反襯,劉長卿一語道盡這悲哀現實,同樣貶謫他鄉,你卻比我還要山長水闊。

是啊,同為天涯淪落,劉長卿眼裏不只有自己的苦痛,更心疼好友的處境,患難見真情。

接著,他就將對好友的疼惜和同病相憐的苦痛,最終定格成一幅悲傷的動態畫面。萬裏青山下,蒼茫暮色中,只有友人乘著一艘孤舟出沒在茫茫江波裏。

他前一次書寫天地蒼茫而唯我獨行的孤獨落魄之感,還是第一次被貶途中恰逢遇赦放還的李白,「誰憐此別悲歡異,萬裏青山送逐臣。」

但不管這青山萬裏是悲歡各異還是同病相憐,最終祈盼不過在日暮蒼山遠中做那風雪夜歸人。

3

故關衰草遍,離別自堪悲。

路出寒雲外,人歸暮雪時。

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

掩淚空相向,風塵何處期?

—唐·盧綸【送李端】

曲終人散,酒醉人醒,最怕送行人獨對人間已暮,更何況還是暮雪紛紛時。

這比許渾的「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還要悲涼淒楚,盧綸就曾經歷。

盧綸與同為大歷十才子之列的李端離別在寒冬,開篇衰草連天和故關連綿即奠定悲涼基調。

緊接著一個消逝在寒雲低垂外,一個歸來在暮雪紛飛時。一出一歸,人分南北,各自東西。

寒雲暮雪,表面上看各表一枝。其實互相交錯,意在突出離別的悲傷孤寂氛圍,行者傷神,留者銷魂。

尤其從送行人視角所寫,人歸暮雪時,不只是踏著漫天大雪歸來,還籠罩著寒雲郁結心中,回到家中又要獨自面對歡聚過後的杯盤狼藉和滿室空寂,比煙花還冷。

於是這暮雪離別,勾起了落滿心頭的半生風雪。早年慈父見背又體弱多病,只能寄養在舅舅家。長大成人後卻因安史之亂屢試不第,飽嘗人生孤苦。

在戰亂年代能與李端有幸相識實在是多苦多難人生裏的難得溫情,如今匆匆作別,相見恨晚。

一早一遲,將此刻的離愁苦恨與過往的身世飄零勾連在一起,人生的無奈悲涼之感撲面而來。

世事茫茫,盧綸望著李端離去的方向獨自淚垂,不知何時能重逢,於是這苦恨又延續到未來。

4

唱到陽關第四聲。香帶輕分。羅帶輕分。杏花時節雨紛紛。山繞孤村。水繞孤村。

更沒心情共酒樽。春衫香滿,空有啼痕。 一般離思兩銷魂。馬上黃昏。樓上黃昏。

—宋·劉仙倫【一剪梅·唱到陽關第四聲】

當古琴名曲【陽關三疊】在黃昏時響起,此詞裏的這對戀人最難承受兩兩銷魂。

【陽關三疊】由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譜曲而成,一唱三嘆,一嘆三疊,道盡離別淒楚。

當唱到陽關曲第四聲時,琴曲進入尾聲,離別近在眼前,西出陽關無故人,情人輕分淚斷腸。

香帶輕分,羅帶輕分,一語雙關。既分別代指別離男女,又暗含羅帶輕分和香囊暗解而互贈情物,寄托別後相思。

杏花春雨,水繞山村,本是清麗之景。可一旦變成了離別背景,杏花時節雨紛紛,只會讓人想起孤村行人欲斷魂,就像清明雨上的杜牧。

可杜牧還想到杏花村裏借酒消愁,即將分離的這對戀人倒酒無意思,共飲沒心情。春衫衣薄,卻早已落滿佳人淚痕,猶帶美人幽香。

這離別讓相愛的兩個人黯然銷魂。到底有多麽銷魂,只見佳人獨倚樓上黃昏,行人悲坐馬上黃昏。

一樓一馬,一高一低,一留一去,一靜一動,全都籠罩在黃昏日落裏,每一個字眼都在訴說著悲傷與思念。

尤其這幅畫面不只是離別時刻的心意相通,也是別後的心有靈犀,一地同愁,異地同心,都在將彼此惦念。

兩個視角,兩兩相對,始終同心,完全不用再去呼喊「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這就是古詩詞裏黃昏離別的一抹剪影,願今人的離恨愛戀也能從中得到撫慰,與愛的人笑迎朝霞出門,也能醉踏落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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