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祥縣的孔裕是個儒生,資質平平,寒窗苦讀十余載,居然連個秀才都沒考上。同窗好友趙文政亦是如此,兩人同在一個私塾讀書,又是一墻之隔的鄰居,關系甚是親密。
一日,趙文政陪同母親去表舅家串門,聽說表兄在江浙一帶做生意發了財,心裏羨慕極了,也想出去闖蕩一番,長長見識。
回家後,他去找朋友孔裕商量此事,兩人一拍即合,決定結伴前往揚州。聽說那裏商賈如織,經濟繁榮,猜想那裏一定會有商機。
孔裕的妻子雲香正在裏屋做針線活兒,聽到二人的談話,心裏直打鼓。揚州遠在千裏之外,丈夫這一走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雲香進門才剛一年,還沒有懷上孩子,婆婆有點著急,經常旁敲側擊地提醒兒媳婦,希望她能早點為孔家開枝散葉。
聽說丈夫要外出經商,雲香心裏很矛盾,若是因為兒女情長出面阻攔,實在難以啟齒。趙文政走後,孔裕跟她說起此事,雲香紅著臉點點頭,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妻子沒有反駁,孔裕自然高興,又連忙跑去跟父母商議此事。老兩口禁不住兒子的軟磨硬泡,居然一口答應下來。
三日後,趙文政叫上孔裕出了門,臨走時千叮嚀萬叮囑,讓妻子劉氏在家好好照顧母親和孩子。
趙文政結婚早,兒子寶玉快兩歲了,正是粘人的時候,母親一向身體不好,平時也需要人照料,家裏家外都要劉氏一個人操持。
兩人走後,雲香經常來找劉氏說話聊天,有時候家裏做了什麽好吃的,也會端點過來,讓她們母子跟著嘗嘗鮮兒。
孔家小有家資,雖然不是大富大貴,卻也不愁吃喝。雲香覺得劉氏一個人持家不易,隔三差五就送點東西過去,可是從來不見她回禮。
其實,雲香並不在乎那點東西,只是覺得劉氏太小氣,一點不懂得人情世故。時間一長,覺得很無趣,串門的次數也就明顯減少了。
孔裕走後,每隔一個月都會托人給家裏稍封信,雲香知道丈夫在外安好,倒也不擔心。轉眼過去大半年,孔裕始終沒有回過家,雲香的心裏有點空落落的。
這日,雲香收到丈夫的來信,又驚又喜,可惜一個婦道人家不識字,於是只好去找人求助。李秀才看完書信,笑著告訴雲香,孔裕月底要回趟家。
得知丈夫要回鄉探親,雲香很高興,回去的路上從趙文政家門前經過,正好看到劉氏在院子裏洗衣服,於是就把這一好訊息說給她聽。
劉氏聽說丈夫要跟孔裕一起結伴而歸,心裏自然高興。兩個女人站在大門口聊了好久,看上去都很開心。
兩日後的一天清晨,雲香像往常一樣,去院子裏抱柴火做飯,來到草垛旁,忽然看見地上有件藍色的長袍,跟以前丈夫穿得那件很相似。
雲香覺得很奇怪,拿在手上一看,發現上面還有斑斑血跡。正在這時,婆婆從臥房裏走出來,看到兒媳婦站在院子裏楞神兒,就問她怎麽回事?
雲香心中惶恐,拿著衣服給婆婆看。老人看到上面的血跡,不由地大吃一驚,嘖嘖說道:「哎呦,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兒子回來了,穿得好像就是這樣的一件藍色長袍!」
老人不說倒好,說完雲香更害怕了,總覺得事情透著蹊蹺,唯恐丈夫回程途中遭遇不測。婆婆年長,自然見多識廣,說臟東西怕見光,兩人一合計,就把這件長袍一把火燒了。
雲香忐忑不安,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做什麽事都分心。婆婆王氏亦是如此,畢竟是親生骨肉,她可不希望兒子出現意外。
這天晚上,雲香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一宿都沒合眼。次日一早,她跟婆婆打了個招呼,要去寺廟燒香拜佛,為丈夫祈福。老人欣然同意,還讓她給寺裏多捐點香火錢。
雲香揣著銀子出了門,來到巷子口,正好碰到一個算命先生,那人上前搭訕,說要免費幫她算上一卦。有病亂投醫,此時雲香正六神無主,看到此人,如同見到救星一般。
她把昨日之事講述一遍,想替丈夫蔔個吉兇。算命先生煞有介事地掐指一算,說孔裕不日將有血光之災,而且禍事必定出在月底前。
雲香聽罷,暗自叫絕,懇請先生幫忙擋災,幫助丈夫躲過此劫。算命先生不慌不忙,從懷裏掏出一個金絲香囊,讓她拿回家掛在床頭上,說是可以辟邪消災。
雲香欣喜若狂,拿出銀錢酬謝,可算命先生分文不取,還謙恭有禮地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已為自己積下功德,斷然不可再收取施主的酬勞!」
雲香聽完算命先生一番肺腑之言,對他所說的話更加深信不疑,幹脆寺廟也不去了,轉身回了家,趕緊把香囊掛在床頭旁。
雲香的心裏總算踏實了,只盼著夫妻早日團聚。轉眼又過去十來天,孔裕果然平安歸來,全家高興極了,聚在一起說說笑笑,簡直就像過年一般。當天晚上,雲香還特意做了幾個拿手菜,為丈夫接風洗塵。
親人久別重逢,全家喜不自勝,舉杯換盞,開懷暢飲。雲香一個婦道人家,平時也不喝酒,今個兒一高興,不知不覺也喝了兩杯。
正當全家喝的高興之時,屋外傳來一陣女子的啼哭聲。孔裕連忙起身,出去檢視情況,雲香撂下酒杯,也跟了出去。
來到大門口,就見趙文政推搡著妻子往外走,邊走邊說:「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有多遠走多遠,我一刻都不想見到你」。孔裕驚訝極了,不知道兩口子為何吵架?
面對孔氏夫婦的詢問,趙文政吞吞吐吐,紅著臉說道:「哎,家門不幸啊!我才離家半年,她就與人有了私情,堂堂一個七尺男兒,怎能受此大辱?不把她掃地出門,難解我心頭之恨!」
劉氏被打得鼻青臉腫,癱坐在地上痛哭流涕,面對丈夫的無端指責,只能當著孔氏夫婦的面兒自證清白:「那個香囊不是我的,是奴家……是奴家從雲香那偷來的!」
劉氏說完這番話,羞的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趙文政又氣又惱,大聲吼道:「真是可恨至極,事到如今,你還往別人身上潑臟水,真是不知羞恥!」
孔裕一臉驚訝,迷惑不解地看著妻子。雲香聽罷,轉身去了臥房,片刻功夫又跑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是你偷走了我的香囊?」
劉氏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小聲嘟囔道:「哎!都怪我太貪心,見那香囊好看,才趁你不註意拿回了家!」雲香知道劉氏愛財,人又小氣,可沒想到她會做出偷盜之事。
聽到這裏,趙文政氣消了一半兒,回家取來香囊讓雲香當面辨認。雲香直言不諱,一口咬定這個香囊就是她的。
話音剛落,孔裕又著急了,趙文政見狀,從香囊裏取出一張紙,遞到他手上。孔裕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幾行小字:「白茶清歡無別事,閑庭等風也等你。清酒獨酌了無趣,醉裏夢花也夢你」。
「說吧!這情種是誰?看我不打斷他的腿!」孔裕氣氛難當,逼著妻子說出寫信之人。雲香這才意識到,香囊裏放得根本不是消災符,而是一封情書!她怪自己不識字,才惹禍上身。
面對丈夫的質疑,雲香說出實情,把半個月前家中發現血衣,以及算卦之事原原本本講述一遍。孔裕半信半疑,問妻子可有人證?
雲香說婆婆曾見過那件衣服,可從來沒見過這個香囊。因為,那日算卦的曾叮囑雲香,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此事,否則會改變卦象,很有可能會帶來災殃!
孔裕讀過幾年書,根本不相信江湖術士之言,只是覺得事有蹊蹺。對於妻子之言,他難辨真偽,想去衙門報案,又唯恐區區小事,官府不予受理。
趙文政有個朋友名叫翟文松,在衙門做典史,於是去請他幫忙,希望官府介入徹查此事。有翟文松出面相助,衙門接下這樁案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幾天的暗查走訪,算命先生終於浮出水面。此人名叫潘廣,在城東齊老爺家當雜役,說是受東家之托做出此事,至於緣由卻渾然不知。
後來,經過審訊,齊和昌說出實情。二十年前,他娶了翠萍為妻,妻子端莊秀麗,貌美如花,只可惜婚後一年因病離世。
齊和昌深愛嬌妻,一直對他念念不忘,妻子離世兩年後,他才續弦再娶,後來竟一發不可收拾,又接連納了三房小妾,可始終都覺得她們比不上結發妻子。
前不久,齊和昌出去辦事,路上恰巧碰到雲香,只見她面目清秀,皮膚白皙,舉手投足間透露著一股靈氣。齊和昌看得入迷,覺得她像極了自己的前妻,回到家後茶飯不思,心心念念要把雲香娶到手。
接下來的幾天,他經常在孔裕家門前偷窺,只為能見上雲香一面。那日,他見雲香拿著書信出了門,便一路尾隨,得知孔裕月底要回家,忽然心生一計。
先是制造恐慌,故意往院子裏丟了一件血衣,而後又讓下人潘廣假扮算命先生,把那個放著情書的香囊名正言順地送到雲香手上,目的就是挑撥夫妻二人的關系。
齊和昌只等著孔裕回家休妻,沒想到那個香囊居然被劉氏偷了去。事情鬧大了,孔裕不好收場,只能求助官府徹查此事,這才東窗事發,揭開事情的真相。
齊和昌為了一己之私,設計謀他人之妻,多虧沒有得逞,免了牢獄之災,不過還是被打了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事情真相大白,雲香唏噓不已,可是一想到鼻青臉腫的劉氏,又忍不住大笑不止。偷雞不成蝕把米,別人的東西縱然再好,也不能擅自據為己有,否則與盜竊無異。